骆时行听到这里的时候笔下一顿,抬头看向魏思温问道:“程敬微?是不是程务挺将军的遗孤?”
魏思温微微一愣,转头磕磕绊绊的用方言问了一下旁边的小吏,小吏连比划带解释说了一堆,魏思温转头看向骆时行说道:“的确,他也是被流放至此,怎么?你认识他?”
骆时行没跟魏思温说袁客师的事情,只是说道:“听说过,魏翁,我能去看看他吗?我在京中之时曾听说程将军是为裴炎裴丞相和我阿爹求情才被论罪,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对程敬微放任不管。”
魏思温又跟小吏交流了几句,转头说道:“等用过晚饭我跟你一同去。”
骆时行连忙说道:“不必劳烦魏翁,告诉我地方,我自己过去便是。”
魏思温笑道:“那也要等傍晚,他此时正在服苦役,尚未回来。”
骆时行听后一顿,心中有些奇怪,程将军的幼子不应该是不识字的啊,北带县令这个情况应该是个识字的他都需要,而且程将军此前也算是位高权重,程敬微对朝廷也应该挺了解才是。
为什么这位反而去服苦役了?
骆时行好奇问道:“那他去做什么了?”
魏思温一边写一边分心说道:“采药。”
经过他的解释骆时行才知道,北带县这里竟然是没有耕地的!
这里的人们不种地!
骆时行听了之后就觉得可惜,这里的气候湿润,多适合农作物生长啊,怎么能不种地呢?
既然不种地,这里的人们对于道路啊之类的基础建设也不太在意,所以苦役不会做这些,程敬微就被派去采药了。
是的,采药。
因为气候的缘故,这里的雨林十分茂密,适合植物生长自然也适合药材生长。
北带县的最大收入来源就是这里出产的药材——三七。
正所谓北人参南三七,这边的三七品质上佳,作用能够媲美人参。
只不过采药也是十分辛苦的工作,有的时候忙一天都未必能够采到几株。
如果骆时行不是沾了光,他也得去采药。
骆时行听了之后忍不住庆幸,采药人的活,他真的干不了。
等整理到傍晚的时候,需要报上去的文书已经整理出了小一半。
小吏要回家吃饭,他走了之后,魏思温跟骆时行放下笔,全都一脸严肃。
骆时行问道:“魏翁,咱们吃啥?”
昨天的时候他们还有一些赶路时带着的饼子勉强充饥,现在……基本上是啥都没有了。
县令免了他们的苦役可也没说要管他们饭,所以吃饭问题还要他们自己去解决。
魏思温也有些尴尬发愁,他想了想说道:“听闻这边菌子很多,这里的人不种地也不缺了吃的,要不然我们也去找找看吧。”
骆时行听了之后问道:“您认识吗?”
魏思温沉默,骆时行头皮发麻:“这个不能随便吃,万一遇上有毒的……”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那就一起躺板板了。
他俩这身份,估计连板板都没有,可能往山上一扔就地掩埋了。
魏思温虽然也学过武艺,体质不错,但面对这样的情形也觉得有些头痛。
骆时行起身说道:“出去看看吧,顺便看看程敬微,他来得比我们早,能活到现在肯定有自己的办法,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
嗯,又找到了一个理由,这样就不用暴露袁客师的叮嘱了。
主要是袁客师神神叨叨的,而这年头的人对于这样的玄学十分信任,他担心会给程敬微带来麻烦。
至于他自己……麻烦已经够多,也不在乎这个。
魏思温一听倒也有道理,只是他眼看都要年过半百,如今还要指望一个孩子,不由得心中有些窘迫。
好在骆时行体贴说道:“魏翁,我听不懂这里人说话,您带我去吧。”
好歹给了魏思温一个台阶下,魏思温起身牵着骆时行的手说道:“走吧。”
程敬微住的地方并不难找,就如同骆时行之前曾经猜测过的一样,最偏僻最破旧几乎没有阳光也无人光顾的地方就是了。
而那里也的确只有一个小小的草棚子用来挡雨,遮风都做不到。
他们过去的时候原本应该已经回来的程敬微却并不在这里。
魏思温心中奇怪,便找人问了问。
虽然他说这里的人排斥汉人,但魏思温带着骆时行给县令打工的事情已经被这里的居民八卦过了。
魏思温气质儒雅,长相周正,骆时行更是灵秀可人,只要是人对好看的人事物都会抱有更大的耐心,倒也回答了。
魏思温说道:“程敬微跟着当地的一些小郎君出去采药,只是那些小郎君回来了大部分,他却没有回来,这孩子……”
骆时行问道:“他们走的远吗?不远我们去看看吧。”
魏思温又问了几句,那人也好脾气地回答了。
因为对方态度虽然冷漠一些,但好歹该说的都说了,骆时行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那人看到了骆时行的笑脸之后,表情倒是柔和了不少。
魏思温便说道:“不远,走吧。”
骆时行又看了看他,心里倒觉得这个魏思温是个难得的好人。
他要去找程敬微是有自己的原因的,他很想知道袁客师为什么关注到程敬微,但魏思温去找人就纯属是义务劳动了。
魏思温跟骆时行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进了山。
这里进山倒也不难,毕竟整个县城都在山脚下,房子都是依着山势而建,这里的人靠山吃山已经走出了山路。
魏思温跟骆时行没走多远就听到了呼喝之声,因为是当地方言,骆时行没听到什么,倒是魏思温听了之后脸色一沉说道:“程家小郎君遇到麻烦了。”
他听得出来那些人在骂人,而且骂的是对汉人的侮辱性词汇,魏思温牵着骆时行的手一路过去,远远就看到一个人正在对地上一个少年拳打脚踢,而地上那人动也不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失去了意识。
魏思温高喊了一声,对方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十分轻蔑的撇了撇嘴理都没理他们继续施暴。
骆时行也被吓了一跳,问道:“那是程敬微?”
魏思温皱眉,那个当地人看上去个子不高,但身上都是结实的肌肉,又年轻,他也没把握能打过,但也不能看着程敬微被这么欺负。
于是他走上前准备先晓之以理再动之以情,如果还不行再说。
结果没等他想好跟对方说什么,他就感觉手上一空,一转头就发现骆时行蹲地上捡了块石头藏在了背后,然后走过去先是伸手拽了拽对方。
那人回头看到了骆时行之后手上倒是缓了一缓。
他们这里的人大多皮肤比较黑,像是骆时行这样皮肤白皙漂亮的孩子他从来没见过,忍不住就想多看两眼。
骆时行不会说当地方言,只好指了指地上的人又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手下留情。
结果没想到那个人又强硬起来,推了他一把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骆时行踉跄了一下就看到那人抬脚十分用力的踩了程敬微的右腿一脚,趴伏在地上的程敬微原本都没有了动静,这一脚下去身体却又抽搐了一下。
骆时行顿时怒上心头,他这个人从小到大骨子里的正义感就从来没缺席过,路见不平拔拳相助都不是一次两次,甚至还帮好几次帮民警抓嫌犯抓小偷。
这也就是穿过来之后不了解情况,收敛了本性,再说也没遇上让他觉得必须出手的不平之事。
现在他却忍不住了,不管程敬微做了什么,对方这样得理不饶人却也太过分。
更何况有了魏思温之前的解释,他觉得很可能并不是什么大事,或许是这人本性排外。
于是骆时行亮出了之前藏着的石块,跳起来砸在了对方的脑门上。
魏思温都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平日里斯文可爱的小郎君仿佛小蹦豆一样窜起来把那人给拍到了地上。
那人显然对骆时行没有任何防备,也就没有挡住这一拍,骆时行又用足了力气,于是他晃了晃就仰面倒了下去——晕了。
骆时行等他倒下之后还顺便踢了他一下,十分具有社会气息地将石块往旁边一扔拍了拍手:“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完他转头看向趴伏在地上的程敬微,蹲下来大声问道:“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据说人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小声说话对方是听不清楚明白的,于是骆时行声音大的把周围树上的鸟都给惊跑了几只。
地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这个时候魏思温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跑过来伸手轻轻摸了摸程敬微的身上。
这年头的文人大多都粗通医理,摸完之后说道:“应该没伤到内府。”
“是……谁?”地上的人声音沙哑,但说的话的确是雅言没错。
骆时行确定了他的身份,这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把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说道:“你还好吗?”
此时程敬微的额头也有一丝血迹,骆时行轻轻拨开他凌乱的头发,魏思温看了一眼说道:“皮外伤。”
话音刚落,刚刚还闭着眼睛的程敬微便突然睁开了眼。
骆时行被他吓了一跳。
倒不是因为对方睁眼,而是因为对方的眼神。
他想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形容那双眼睛,只觉得虽然很好看,但眼神太过冰冷,而且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简直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拥有的!
此时的程敬微只觉得头痛欲裂,不仅是头,身上也很痛,尤其是右腿。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疼痛,本来还想让侍从去喊郎中过来,然而这一睁眼就察觉到了不对。
原本应该在寝宫之中的他此时不仅深处荒山野岭,眼前还有一个十足漂亮却也十足陌生的孩子正一脸关心的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