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琴酒不承认自己有自恋的毛病。
什么?黑泽说过的话,关于浴室跟镜子那些?
镜子是为了方便自己处理伤势装上的,日本的浴室就那么一点大,不管站在什么地方都会被镜子照见的,而且镜子可以看到身后与身侧的情况,有什么不好吗?
至于在浴室纾|解欲望的习惯,人类都有生理需要,这很奇怪吗?
选择在浴室,是因为这里方便清理。
而且衣服穿穿脱脱不麻烦吗?
琴酒身上的衣服可不止是衣服,还有很多小物件,比如防割喉的金属皮,防弹马甲、木仓械、弹匣、小型望远镜、开|锁|工具、手榴弹、紧急医疗包等等。
虽然琴酒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拿出自己需要的东西,而且带着这么多东西也不怎么影响他的行动,但这不意味着穿脱很容易。
正常人在卧室,琴酒入睡的时候身上都藏着东西,所以他选择浴室,这有什么问题吗?
是黑泽故意把话往暧昧的方向解释。
琴酒懒得跟黑泽废话。
口舌上的胜利有什么好争的。
但是现在——
琴酒死死地盯着黑泽的后背。
昨夜的怪异感觉依然残留在口腔与上颚。
那种麻痹感穿透后脑与脊椎,蔓延到四肢百骸,让琴酒无法理解。
更别提那之后发生的事……
正常情况下会有这样刺激的效果?
绝对没有。
琴酒不想承认是黑泽的原因,可是他更不想承认是赤井秀一狙击木仓瞄准着这边的缘故。
但理智告诉他,就是这么回事。
这个见鬼的平行世界!
“你可以把木仓收起来了。”黑泽懒洋洋地说,“我们要处理这辆车。”
道路旁边的指示牌写着通往滨海公路。
洗车太麻烦了,爆炸太引人注意,还是让车坠海再换一辆吧!
“你该想想追在我们后面的FBI。”
琴酒冷笑着说,“那根无用的烟头骗不了赤井秀一多久。”
黑泽坦然接话:“没有那根烟头,昨天晚上很难骗走赤井。如果我们临走前捡走那根烟头,赤井第二天回到露营地就会立刻产生怀疑,倒是留下那根烟头,还有那么一点微弱的概率蒙混过去……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把烟头送去检验等结果,可以给我们争取一些缓冲的时间。”
可惜了,如果准备了一包平时不抽的香烟牌子,迷惑性会更强一点。
黑泽还没想完,就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意。
“看来,你对于把这种事暴露给赤井……完全不在意。”
琴酒神情阴冷,他想要把黑泽与赤井扔进一间空屋子,然后再给那个房子安装一吨炸弹。
黑泽轻笑,声音里充满了玩味:“为什么要在意?他知道了这个情报,然后呢?难道他能利用我或者你的感情倾向?还是说,他以为我们会互相拯救,拼命让对方活下去?”
“闭嘴。”
琴酒嘴角抽搐。
黑泽描述的画面让他想吐,也让他想起从前执行任务的时候看到的种种滑稽景象,没错,就是那些嘴里喊着震天响,实际上却恨不得踩着情人身体逃命的垃圾。
这种代入,让琴酒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
“你刻意制造威胁,对赤井与波本。”琴酒盯着黑泽说。
这个平行世界的紊乱机制至今没人知道原理,如果波本与赤井秀一发现两个GIN之间的关系不单纯,行动时就要考虑对上两个GIN的可能。
哪怕琴酒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他们也不会疏忽大意,毕竟谁知道平行世界最近有没有抽风,又把人扔过来了?
这就给日本公安与FBI的行动带来了巨大负担。
黑泽也可以借着“不存在的另外一个自己”找到漏洞,从容脱离包围。
“哼。”
琴酒虽然厌恶别人利用自己,但是这个人是黑泽,他管不了。
这个动机也比恶趣味更容易让琴酒接受。
109.
回到了喧哗的城市。
来来往往的人群填满了这片钢铁铸造的森林。
细碎的雪花随风飘落。
札幌的夜晚比白天更热闹,两侧的人行道上全都是人。
商厦的巨幅电子屏幕上正在播放当红女团的舞台表演,吸引了无数人聚集在广场上。
主干道上的所有店铺都在营业。
每当居酒屋拉门打开,沸腾的白雾与笑声、酒气、热锅的香味就一股脑冲了出来,像是一只等待着捕获路人的无形之手。
路面一层雪,鞋踩上去咯吱咯吱响。
天空漆黑,地面雪白。
北海道的冬天总是来得这么早。
每辆车都在缓慢行驶,穿梭在寒冷的空气里。
琴酒点燃了一支烟。
车载电台里正在播放一首很经典的英文抒情曲。
沙哑低沉的女声缓缓吟唱着,前窗玻璃上的雪花越积越多,雨刷没法扫除最下面的一层,于是慢慢凝结成了一道白线。
琴酒来过这座城市很多次。
冬天也是他比较中意的季节。
至于原因,只要看满街的路人穿着就能明白了。
大部分人都穿着黑色灰色的羽绒服与大衣,戴着帽子与手套,缩着脖子抵御寒风。
人们只对身边的店铺与广告牌有兴趣,没有心思注意其他东西,因为这里没有街头表演,也很少能看到外表夸张靓丽的女孩与男孩。
即使是身高一米九,一头银色长发的琴酒走在人群里也没有那么显眼。
换成有意识避让商店监控与路人注意的黑泽,优势就更大了。
黑泽提着一个袋子走回车辆旁边。
“你再不回来,那边的交警就要过来开罚单了。”琴酒靠在副驾驶座上,冷淡地抬眼。
黑泽从袋子里取出一罐热咖啡,踩上油门,重新回到车流之中。
像这样临时停车的事情太多,还有许多辆载客的出租车混杂其中,无论是黑泽还是琴酒都能凭经验找到一个合适又不引人注意的位置。
就像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选定一所安全屋。
很多时候就发生在那些警员的眼皮底下,但是他们一无所知。
琴酒打开了咖啡罐的拉环,银色长发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散落到身前,他沉着脸拿出手机,接通了伏特加的电话。
“大哥!”
声音沉闷,还有点漏风。
琴酒不用问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又跟鱼冢三郎互相挥拳了。
“……这个世界牙齿掉了不会再长!”
这个惊恐的声音过于响亮,连黑泽都听到了。
黑泽的表情怪异,琴酒的额头冒出青筋。
琴酒从没有觉得伏特加这么蠢过,牙齿掉了怎么可能长出来,这又不是壁虎的尾巴,除非去种牙补牙,否则——
等等。
琴酒按住额头。
组织里有医疗机构,有给组织成员补牙的地方吗?
理智告诉琴酒,应该是有的。因为FBI在确认通缉犯与死者身份的时候,一个看DNA,一个就是抽调牙医那边的记录。
每个人的牙齿都不一样。
但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一份记录,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不可能去看牙医,如果没有犯罪记录,美国人就没法确定这样“边缘人”的身份了。
琴酒在组织里铲除卧底的任务,很多时候就是得到了卧底没有消除干净的医疗记录,毕竟能成为卧底,本身是受到良好教育与培养的,要抹掉从小到大的经历还算简单,只需要改头换面就行了,但是人的牙齿、骨骼、血液还有一些小的疾病记录,却有可能留存在某家医院的档案里。
琴酒很会利用这些线索,他自己也很注意这些事。
所以一个脑子不蠢的组织成员,如果犯了牙病,就应该去找组织里的医生。
但是……
家大业大的组织,除了明面上的掩饰建筑,好像真的没有牙医?
琴酒再次陷入了迷惑,他没有这方面的毛病,也没有被人打掉过牙——就算有也是七岁以前——可是整个黑色组织的人都跟他一样是怎么回事?
伏特加、基安蒂、科恩、龙舌兰、贝尔摩德……
不仅没人缺牙,一口牙都很整齐漂亮。
这件事很离谱。
正常人都会有一点牙齿上的毛病,更何况天天行走在危险边缘里的人,怎么能保证自己在激烈的战斗中不掉一颗牙的?
为什么组织成员人人都能站出去给牙医诊所做广告。
琴酒喜欢抽味道较淡的烟,通常只是点燃了放在嘴边或者手里,一支烟根本抽不了几口,一天最多也就两三根,所以牙齿没有发黄,可是其他组织成员没有这种习惯。
这是怎么做到的?BOSS挑选代号成员是看牙的吗?不好看的不要?
那难怪组织的卧底这么多了,相貌周正是很多国家机构招人的基本要求。
就在琴酒陷入头脑风暴,产生严重的自我怀疑时,电话那头的伏特加战战兢兢地问:“大哥,你怎么了?我在网上搜索过了,鱼冢那混蛋说的是真的,可是我们那边不是这样啊……骨头能重新长好,牙齿为什么不能?”
“闭嘴,别再给我找事了。”
琴酒果断挂了电话,他感到头又在疼痛了。
他的记忆真的有问题。
要不然,就是世界有问题!
熟悉的札幌冬天,熟悉的街道,包括电台里熟悉的歌。
琴酒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是他的意识幻想出来的?
熟悉的札幌冬季,熟悉的街道,包括电台里这首熟悉的歌曲。
所有细节都可以从他的记忆里找到的,没有什么是特殊的,除了——
黑泽!
琴酒瞳孔收缩。
最初琴酒怀疑自己记忆出问题的时候,他甚至怀疑黑泽的存在是否真实,然后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伏特加说过的话,即克隆人复制了记忆的可能。
虽然很扯,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怀疑一切真实的程度,琴酒当然会考虑这个可能。
他跟黑泽聊过很多事,就是为了确认脑海中的记忆真实性。
琴酒相信,另外的人就算得到了他的记忆,也不可能拥有他的想法与行动习惯,但是黑泽在这方面毫无破绽。
哪怕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的选择不一样,但是那些理由琴酒是认可的。
黑泽太“像”自己了。
——除了不明原因的发疯,想要做某些事之外。
琴酒的头越来越痛。
黑泽敏锐地发现了琴酒的不对劲。
“GIN?”
黑泽在说话,但是琴酒已经听不见了。
这次头痛发作得格外猛烈,几乎是天旋地转。
就像被人对着脑袋砸了重重一拳。
这样强烈的晕眩感会让人失去五感,失去空间感知能力,连身体都无法控制。
该死!他受伤的是右肋,不是脑袋,所以这是一种反噬?
太可笑了,比起揭破世界的秘密承受世界的恶意,琴酒更愿意相信一切都是虚假的,而他要从这个漫长的噩梦里苏醒了。
“GIN……”
又是黑泽的声音。
幻觉还在?
不,如果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他为什么要会想象出黑泽这么一个疯子?
还是这样一言难尽的疯子?自己的脑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琴酒艰难地调集着仅存的理智,可是疼痛让他无法冷静,他只能竭力抓起伯|莱|塔。
“砰。”
不是木仓响,而是停下车的黑泽,背过来反手夺了琴酒的木仓,中途打翻了咖啡罐子。
然后黑泽感到身上一重,银色长发全都落在了眼前。
——琴酒栽进黑泽的怀里,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