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缓缓升起。
气温骤降,树叶上结出了一层寒霜。
神社中间的火塘里跳动着浅红的焰光,不时在冷风中飞出点点火星。
黑泽脱下长风衣,只凭感觉就用金属镊子在右肩伤口里拔.出了一颗弹头。
“啪。”
沾染着血迹的子弹被丢进火堆。
在他对面,琴酒也在忍着疼痛处理伤口,他的动作就缓慢多了。
右臂每次抬起都会僵硬数秒钟,只靠一只手又没法给自己缠上绷带,固定折断的肋骨位置。
黑泽不声不响地走过来。
琴酒表情冷漠。
火舌舔食着干燥的枝条,不时发出剥嗤剥嗤地轻响。
风一吹,散发着固体酒精燃料的呛人气味。
火堆的另外一侧地面上,被火光映出的两个人影,手里都没有拿木仓。
——人的间隔还有一米远,但影子却已经交叠在了一起。
黑泽低头,用一种可以气死人的语气调侃:
“我觉得帮活人治伤,比翻过两座山的毁尸灭迹行动要容易得多。”
琴酒额头的青筋跳动着,显然在压抑着怒火。
他不治伤不会死。
只是不能随便移动。
而且他现在的伤势是怎么来的?难道不是黑泽干的?
“你的话听起来真像那些擅长假哭的政客。”琴酒讽刺地说。
黑泽扯动嘴角:“大概我跟他们一样想法不纯,别有用心。”
“……”
琴酒又想摸木仓了。
不是要杀人,而是黑泽的“嚣张”太碍眼。
“自己”怎么会疯成黑泽这个模样?
组织覆灭的这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琴酒的眼神很直白,黑泽当然看得懂,但是他避而不谈。
“治伤吗?”黑泽直接问。
说话的同时表情也很耐人寻味,就仿佛在暗示琴酒:你不同意我也有办法硬来,而且打起来你知道谁吃亏。
琴酒的肋骨更痛了。
气的。
剧痛伴随着呼吸的动作加重,琴酒的意志可以忍耐,但他没法控制身上冒出的冷汗,夜里的山风一吹,又浑身发冷。
情况很糟。
琴酒杀过很多人,也受过很多次伤,甚至对受伤很有经验。
他知道自己什么状态下能发挥什么样的实力,也知道不同程度的伤势需要的痊愈时间。
可是这一次很离谱……
“你做了什么?”琴酒冷声问。
这时黑泽已经揭开了他的衣服。
火光映着苍白的皮肤,那一大片青紫痕迹就显得触目惊心。
紫色是严重淤血,由于每一块肌肉都格外分明,所以能清晰看到断骨偏移的位置。
琴酒自己无法动弹,但是黑泽却很好上手。
他脱了手套,先用手贴在那片淤青上。
“先处理你的伤势。”
在黑泽指尖碰触的那一瞬间,那流满冷汗的躯体颤了一下。
幅度很小。
但黑泽能感觉到那是琴酒本能地往后缩。
黑泽没有嘲笑,也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异于常人的五感,不仅使黑泽能及时察觉到一切细节变化,也会放大警惕与多疑。特别是脖颈、胸腹等脏器所在的要害部位,平时都不会让别人碰触,何况是受伤之后。
还正好是伤口的位置!
而且伤势复发,还是眼前这个人造成的。
也就这个人是黑泽了,自带琴酒无法生出敌意的熟悉气息,否则琴酒已经拿起衣服里的木仓,崩了对方的脑袋。
琴酒硬是忍住了避让的反应。
黑泽确认了骨头的位置,准备用肌肉的牵引力把骨头位置复原,这也是他平时对自己使用最多的方法,好处是足够快。
但这意味着两人接触面积进一步增大。
黑泽用右手揽住这苍白、布满汗珠的躯体,几乎是把人抱在怀里,左手五指沿着腹部的肌肉缓缓移动。
“放松,你太僵了。”
肌肉都成了块状,捏都捏不动,更不可能沿着肌肉群发力。
没有过线的举动,也是熟悉的接骨手法,然而——
换了另外一只手,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剥嗤。”
火焰蹿动。
灼热的温度沿着指尖蔓延。
火光下,被汗水润泽的苍白肌肤隐隐发亮。
那是来自细密汗珠的反射,在腹肌纹路的凹陷处最明显,是一条条流动的光晕。
这些光晕本来像一张密布的河网支流,每一条都分明,但是渐渐地发生了改变。
“地势”线条变得柔和,光晕的面积扩大,宛如上涨的潮水。
银月擦过树梢,来到了神社顶上。
除了火堆燃烧的声音,只有紊乱急促的呼吸声。
骨头复位的过程,漫长得像是过了几个小时。
“……松手。”
琴酒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次疼痛感觉减轻了很多。
黑泽没听。
他拿起绷带与固定骨头的医疗塑料板,力道适中又合适地缠绕了几圈,确保骨头不会移位。
然后他指了指琴酒中弹的腿。
琴酒:“……”
这个伤口位置非常刁钻,不仅卡在肌肉里,而且以琴酒的身高,他必须把左腿踩在凳子或者箱子上,然后弯腰才能清洗伤口与取子弹。
平时很轻松的事,都因为肋骨伤势的影响而难以做到。
疼痛可以忍,但是刚复位的肋骨随时都会不听使唤,意志力主宰不了它。
琴酒只能忍耐,被迫看着黑泽撕开他的长裤,压住伤口附近的肌肉,取出子弹。
想杀人。
但是不能,就像黑泽说的,无论他们谁杀死对方,必须要面对处理尸体的问题。
而且没了黑泽,琴酒可能真的要等到明天早上,确定右肋的伤势稳定一些之后才能处理木仓伤。
琴酒并不惧怕深夜山林里的野兽,可是时间拖得越久,伤口恢复速度就越慢。
更有可能恶化、发热。
琴酒现在身边连伏特加都没有,神社更不是一个理想的安全屋,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遇到一个登山团,或者闲着无聊跑到山林里探险的家伙,情况就更棘手了。
要杀的人更多。
这些人的失踪又会引起警察的注意,给这片山林增添更多苍蝇。
琴酒可不能保证自己那时候已经处理好了黑泽的尸体。
所以就像黑泽说的那样,活人比尸体的麻烦少。
被酒精擦拭过的金属镊子伸入血肉模糊的伤口。
冰冷。
又带着尖锐的刺痛。
简直像一件武器,而不是在治疗。
“你又像一块石头了。”
“……闭嘴。”
琴酒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
他很难理解,明明是处理伤口,为什么感觉这么古怪?
“啪。”
第二枚子弹滚入火塘里。
抖落的药粉覆盖在伤口上,被疼痛激起的反应,肌肉一阵抽搐。
“那1200米的弹壳,是你特意留下来给我看的?”
黑泽一边给伤口缠绷带一边说,“我猜你会在拥有1500米左右的稳定狙击距离后动手,你也知道,所以你尽量捡走弹壳,伪装你的真实能力。”
“不用显示你的预测能力。”琴酒找了半天没找到烟盒。
黑泽拿出一根。
琴酒面无表情地接过来,习惯性地嗅闻。
“但我确实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动手。”黑泽低头点烟,墨绿色的眼睛在火光下显现出一种特异的色泽,他似笑非笑地说,“你问我对你的骨折伤做了什么,其实我应该问你,对骨折这种伤势是不是有误解?”
黑泽的话让琴酒皱眉。
右肋骨折确实影响自身实力的发挥,但这不算什么重伤,只是行动不方便而已。
以琴酒的想法,这甚至不会影响他去执行组织的任务,因为不是每次杀人都需要琴酒亲自动手,还可以坐在保时捷356A里策划主持暗杀行动。
这次的伤最早是地震受到撞击。
这种骨折可比遭受木仓伤的肋骨骨折简单多了,都不用去组织医院取子弹与碎骨。
琴酒想杀黑泽,当然会考虑到自己的伤势痊愈情况,这些天他在练狙击木仓,同样也是在等待伤势完全恢复。
站在琴酒的角度思考,这件事非常离奇,明明已经好了的伤怎么会忽然复发?黑泽那一拳很狠,但是直接打断了快长好的骨头也太夸张了。
琴酒觉得自己的骨头没那么脆。
黑泽看着那对充满怀疑与冰冷的眼睛,难得想要叹气。
“……好吧,我换个方式,你觉得骨折伤势多久能痊愈?”
琴酒下意识地要说三个月,这是常识。
很快,他又闭上了嘴。
因为记忆与经验告诉他,其实根本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不管是FBI的精英,还是组织的代号成员,骨折最多躺一个月就又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琴酒面前了。
只要伤的不是手就能开木仓,只要断的不是腿就肯定能走路。
能被琴酒勉强入眼的组织成员(可以调.教的废物、好用的工具武器人)本来就不多,如果一个简单的骨折就得躺三个月,这任务还怎么做?
所以普通人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就像没摸过木仓的普通人打不中目标,上班族也不可能一口气跑二十层楼……
这就是琴酒的想法。
忽然,他脑海中冒出了另外一个念头。
不对,再怎么严格的训练,也不可能训练出缩短了普通人几倍愈合的能力,人还是人,除非有超能力或者经过组织的试验改造。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琴酒眼前发黑,然后是剧烈的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