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东京都地区发生了强震,初步测定为里氏7.6级,由于震源深度很浅,波及范围有限……大部分地区只能感觉到楼房晃动,物品摔落。”
“震中位于大津湖,深受民众喜爱的多罗碧加游乐园遭受了严重破坏。游乐园的变电站、通讯塔等设施在地震里爆炸损毁,包括地震发生时正在运行的娱乐项目,伤亡目前还无法统计。”
“至少有三千人被困在游乐园的废墟之中,他们缺乏食物与饮水与医疗条件。当局呼吁民众不要过度恐慌,著名地震学者岛崎教授发言称,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强震发生,余震的破坏力也很有限。”
“大津湖附近的公路、桥梁都已中断,所有救援只能通过船只与直升飞机进行。”
……
……
微光穿透狭窄的缝隙,带着尘土的气息照在一个银色长发的男人脸上。
皮肤感觉到了热度,这就像某种讯号,急速唤醒了昏沉的意识。
在眼睛睁开之前,他的左手动了一下,确认熟悉的伯|莱|塔在自己手中。
通过拨动保险、微微下压扳机的声音,判断子弹是否上膛。
这些都在意识没有完全清醒的状况下完成的。
琴酒扭过头,厌恶地躲避那束阳光。
无论什么光照在脸上,都会让他心生警惕,即使在昏迷中也不例外。
——这是什么地方?
安全屋的床与沙发都不可能被光照到脸,组织的据点就更不可能了,谁敢跟组织里名声最可怕的琴酒开玩笑,远程控制打开休息室里的灯?
不对!
琴酒猛然睁开眼。
疼痛与疲惫感像潮水一样侵袭过来,身躯异常沉重。
这是受伤失血之后产生的。
还有头痛、强烈的耳鸣,喉口翻腾的腥甜血腥味。
琴酒保持着左手握木仓的姿势,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
——每个生存在黑暗里的人都做好了受伤,甚至是受重伤的准备,他们会准备好应急药物,随身携带,在剧烈的疼痛下保持冷静与理智,用一些小幅度的动作配合判断伤势情况。
“没有中弹。”
“右侧身体受到大力撞击,有根肋骨断了。”
“其他地方也是相似的撞击钝伤。”
琴酒的记忆停留在打碎蜂鸣器,对着黑暗深处亮起的手机屏幕光扣动扳机时,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过这种伤势肯定是在地震里为了躲避坠落物造成的,还有被刻意保护得完好无损的左手,明显是他有意识地选择。
他忍着强烈的眩晕感,又躺了几分钟,这才睁开眼睛,分辨周围环境。
一个狭小、不自然的空间。
四周都是破碎的水泥块,由于背靠着一根残破立柱,所以这里留下了三角形的空隙。
很显然,他被困在了废墟里。
琴酒仔细检查身上的物品。
手机、帽子与一把伯|莱|塔手木仓被他故意丢在过山车景点的洞窟里,这是为了执行诈死计划,如果赤井秀一的尸体也在那里,这些物品就非常有说服力了。
特别是手机,没人相信琴酒会丢掉这样重要的东西。
多罗碧加游乐园先是发生连环爆炸,然后是强烈的地震,湖水倒灌,作为人质的首相估计已经死了,FBI与日本公安也伤亡惨重。琴酒估计BOSS正在愤怒地拨打着自己的电话。
可惜毫无作用。
那个手机在被琴酒删除全部记录之后,对准后盖开了一木仓,丢在坍塌的洞窟里,基本没有修复的可能。
FBI的专家也别想从手机里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BOSS没法把这件证物取回来,但一定会发动所有人手打探消息,确认琴酒的行踪与这个手机的泄密情况,当他知道手机被琴酒这样处理过之后,就会意识到琴酒凶多吉少了。
不止是BOSS,每一个了解琴酒的人,无论敌友都会做出这种判断。
——除了当时就在游乐园里的人。
按照琴酒与黑泽的计划,赤井秀一、波本、工藤新一与雪莉都要死。
死人不会泄露秘密,只要没人能说清这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关于琴酒失踪的推测就无限接近死亡。
虽然发生了计划外的地震,但也不一定是坏事。
地震越强烈,对琴酒的脱身计划就越有效。
当然,前提是及时逃离这处废墟——
琴酒按住额头,持续的耳鸣严重影响了他的听觉,没法分辨外界的情况。他沿着石块的缝隙审视着周围的情况,分辨着“承重点”的位置。
只要不去干扰承重区域,废墟就不会进一步坍塌。
他算着剂量吞下止痛药,给手掌缠上了绷带,重新戴上已经出现破损的手套,借着微光站在安全区域扒开了第一块碎石。
灰尘与沙粒沿着坡道滚落,粘在琴酒的衣服与头发上。
更多的阳光从缝隙里漏下来。
不止光亮,还有风、清新的空气、远近不同的呼救声、哭泣声……
就像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琴酒停住动作,心中疑惑。
地震发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游乐园里只有FBI与日本公安,云霄飞车景点附近的人更是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这里面不管哪个人都不会恐惧到无助哭泣。
包括雪莉。
琴酒被埋的位置不算深,但也不浅。
随着碎石被逐渐清空,孔隙越来越大,声音也变得更清楚了。
有争夺食物的怒骂斗殴,有绝望崩溃的哭喊,还有呼唤失散朋友亲人的。
每个声音都很正常,但是每个声音也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一个奇特又离谱的念头,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这里……恐怕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多罗碧加游乐园。
废墟一阵晃动,水泥块开始塌陷。
不是余震,更像有人撞坏了支撑点。
眼前的水泥块位置变化,出现了一个新的孔隙,一个人影正在寻找着出路。
“咔。”
琴酒打开保险,举木仓。
那人抬头,他的脸已经被灰尘糊得看不清了,只有一双熟悉的墨绿色眼睛。
他看到琴酒手里的伯|莱|塔,用嘶哑的声音笑了起来:“是我,不是赤井秀一,你是不是很失望?”
“赤井秀一已经葬身在那处洞窟里了。”琴酒冷笑。
他的声音跟黑泽一样,因为呛入过多的烟尘,又缺水,变得异常地干涩嘶哑。
“那么,你要选择这里作为你我的坟墓?”
黑泽的手没有抬起,但是琴酒不用猜就知道,这家伙跟他一样,握着一把子弹上膛的伯|莱|塔。
这里无法闪避,还随时可能坍塌,把他们彻底埋在下面,用坟墓来形容确实很贴切。
琴酒讽刺地说:“我记得某人似乎在我面前说过,他不会失败。”
“或许我应该在废物属下的变量之外,添加地震灾难这样的风险。”黑泽漫不经心地用手指了指头顶的石板,“我想这里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琴酒收回了木仓。
他之前已经看过了那块石板。
那是云霄飞车景区入口的雕像,非常沉重,恰好堵死了最上面的通道,只要挪开这块石板,就能脱离困境了。
但这不是一个人能弄开的东西。
别说来的是黑泽了,就算是波本,是赤井秀一,大家都得捏着鼻子合作。
毕竟余震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琴酒闭口不谈外面传来的杂乱声音,黑泽也像是忽然聋了,沉默地在四周寻找趁手工具。
先用钢筋插|入石板的缝隙,借着一个支撑点加固,再从另外一边发力,把石板往外掀——根据砂石滚落的轨迹,估测了废墟外面堆积物的高低落差,准备拆空旁边容易塌陷的位置。
根本不用沟通,也不用解释情况,这次莫名其妙的合作就达成了。
石板稍微倾斜,因为右侧空间忽然变大,轰然滚落。
灰尘落下时宛如一场暴雨。
震动引来废墟之外的人们惊叫,他们急忙逃离了这片区域,但是并没有产生怀疑,因为这样的塌陷状况时不时就会发生,哪怕没有余震。
黑泽在石板松动的那瞬间就屏住了呼吸,准确地侧头避开了琴酒的一击。
匕首扎在黑泽右眉上方,连同他的头发一起钉在某块断裂的景区鬼怪面具上。
黑泽的膝盖发力,踹向琴酒的后背与右侧肋骨。
一声闷哼。
琴酒额头冒汗,而黑泽受伤的右肩也被击中。
他们太清楚彼此的习惯与弱点了。
他们都赌在这种极端灾难下,对方右侧躯体受伤会更严重一点,然后他们都赌对了。
黑泽死死地抵住琴酒肋骨折断的位置,琴酒的左手木仓口压在黑泽右肩上。
这些都不是致命的要害,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受伤昏迷就意味着死亡。
废墟又开始滚落更多的砂石,碎块,一副岌岌可危的样子。
“看来你的诈死计划最后一环,是需要我的尸体。”黑泽挑眉,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琴酒的忽然翻脸,“容我提醒,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控制。”
“没错,这里可能不是原来的多罗碧加游乐园,我已经不需要继续执行诈死的计划,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早就决定杀了你。”
琴酒扣在扳机里的手指微微下压,他冷笑着说,“你的恶心想法,以为我看不出来?”
黑泽没有避让,他挑衅地注视着另外一个自己,意味深长地问:
“难道你没有这个想法?”
这时废墟再次崩塌。
他们滚在了一起。
与他人太过接近带来的厌憎感,却因为气息太过熟悉而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应。
然后理智坚持着发挥作用,使皮肤表面爆起了一层层细小的颗粒。
危险!
——这个近在咫尺的人,能用至少七八种方法杀死自己。
——自己也一样。
极度的危险预感,偏偏混合着让神经与躯体迷惑的气息。
本能与意志背道而驰。
头顶那处拥有光亮的逃脱口,在崩塌里越来越大,把黑暗驱除得一干二净,没有留下任何隐蔽的角落。
就像深藏在内心的隐秘情绪,原本可以不着痕迹的抹杀,以消除隐患的方式。
现在它爆发了。
胸口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这让琴酒愤怒,想要杀死眼前这个人平复情绪,却又无法控制这股热源的流动方向。
暴虐、杀意、失.控的亢|.奋……
“让我猜猜你有多久没有跟人发生.过关系。”
黑泽似笑非笑地说,“或许我应该直接报我自己的情况,我想那也同样适用于你。”
“闭嘴。”琴酒压着心底的烦躁,比起某个念头,他更想杀死对方。
“……当然,只有死人是安全的,但我们对死人不感兴趣。”黑泽变本加厉地贴在琴酒耳边说。
琴酒讽刺地反驳:“这可不一定,鲜血是很好的调剂品。”
“哼,躯体总是比我们本人诚实。”
黑泽嗤笑。
“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这样。”琴酒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但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自己的时候不会这样。”
黑泽舔了舔嘴唇,干渴与伤口发热也在折磨他。
但是他丝毫没有松开手的意思,不吝于让眼前这个最熟悉的人感受到他的情绪与身体变化。
本该如此,不是吗?
“安全屋的镜子,是用来处理背部看不到的伤口,但是我们的习惯呢?每一周都有一天深夜,一杯冰镇过的烈酒,我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聊地……”
“够了!”
琴酒喝止。
琴酒从黑泽的眼中看出了可憎的挑衅,碍眼的嘲讽,以及充满蛊惑的邀请。
“只是一次而已,难道你还有什么道德的顾忌?或者,你不敢面对这份致命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