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静谧,街道上响起了几声犬吠。
它们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的气息,惊惶不安地叫着。
叫声惊动了睡得不太沉的人。
他们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没有发现异样,骂骂咧咧地抱怨着邻居的狗又开始发疯了。有人试着重新入睡,有人在冰箱里找啤酒,有人打开电视靠在沙发上看深夜节目。
这些杂乱的声音全部流入了黑泽的耳中。
但琴酒的意识在药物作用下变得涣散、朦胧,他竭尽全力保持的清醒意志,只能集中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失血会感到干渴。
药物代谢也是一样。
他们几乎同时动了动喉结,舔|舐嘴唇。
“……”
他们忽然发现这样对峙下去,非常愚蠢。
“你不是我的敌人。”黑泽低声说。
琴酒根本不相信黑泽说的话,因为如果是他,在组织没了又掉进另外一个世界之后,当然要选择把那个世界的琴酒干掉然后自己取而代之。
什么平行时空,什么杀死自己的悖论,琴酒都不感兴趣,他想要的是组织。
这个庞大的黑暗势力,就像一个随叫随到的后勤服务组,能提供数不清的金钱、武器、人手。在组织里生活,才是琴酒最喜欢也最习惯的生活方式。
至少琴酒没发现有什么不好。
哪怕组织注定要覆灭——如果不狠狠地从组织这里捞上一笔,就是傻子!
琴酒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认为黑泽也是这么计划的。
“……你不信?”
黑泽稍微代入一下自己的思维,再看琴酒嘲讽的眼神,就知道琴酒在想什么。
他忍不住笑了。
“还记得镜子上的单词吗?”
琴酒的怒气陡然增加,他盯着黑泽,几乎想要立刻扣动扳机,打爆这家伙的脑袋。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在那一瞬间,对方也会送他一颗子弹。
“我很乐意听你解释一下什么是‘愚蠢’。”
“你已经猜到了,为什么不愿意承认?”黑泽舔着下唇,似笑非笑地说,“我从未留过长发,因为长发不容易隐藏,毕竟只要是头发,就有掉落的可能。”
黑泽还特意在保时捷356A上给琴酒留了一根头发做提醒。
琴酒冷淡地说:“我不需要逃亡,我有足够的时间解决目标,抹掉所有痕迹。”
“使用爆炸|物?”黑泽挑眉反问。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灯又亮着,所以能看见对方表情的每个细微变化。
不过黑泽稍微占据优势。
伤口流血的速度放缓了,毕竟不是要害。
琴酒身上的药物却还在持续发挥作用,他的眼前开始出现重影。
“……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做法,炸完了就什么都没了。”黑泽的语气很怪,不知道是在讽刺,还是赞叹。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理智告诉黑泽,这简直蠢到家了,整天轰轰轰一点都不符合组织的隐秘作风,也不适合一个长期在黑暗里生存的人行为习惯。
然而放在这个世界,就是很普通……很不起眼……
黑泽想到这里,心情非常微妙,又像被人照着脸揍了一拳,既痛又怒。
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所以黑泽很早就打消了替代琴酒混入组织的想法,因为世界差异,他很难长期伪装原来的琴酒。
黑泽清楚地知道两个世界的差别,但是琴酒不知道。
“……你确定你不需要逃亡?”
黑泽决定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他加重语气,威胁道,“我的手里有组织的卧底名单,我还知道组织是怎样覆灭的,但不幸的是,这些情报别人也可能知道。”
琴酒的情绪完全不受影响,也不会被黑泽牵着走,他敏锐地反问:“组织藏得最深的卧底是一个日本公安?”
“对。”
黑泽轻笑。
果然他狙击警察厅高官的行为,让琴酒有了很多线索。
“波本?”琴酒又问。
“你猜。”黑泽不打算直接告诉琴酒答案。
“是不是还有贝尔摩德?”琴酒声音变冷。
黑泽很惊讶,他的眉毛动了动:
“你怎么会怀疑她,她可是BOSS最看重的女人。”
琴酒冷嗤:“你还是BOSS最看重的手下!”
一旦嗅到组织这只庞大的巨兽受伤流血的气味,就会毫不犹豫地下口撕咬,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忠诚,多可笑!
“不要嘲讽自己。”黑泽假笑,故意提醒道,“毕竟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我快吐了。”
琴酒讽刺。
他们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躺在地上好几分钟了,手臂变得僵硬,躯体紧绷。
黑泽盯着琴酒,语调缓慢地说:
“我不需要取代你,我们可以互惠互利,把我需要的武器给我,我给你想要的卧底名单——如果组织覆灭,我还能成为你的后援、搭档……逃不过追捕的时候,你还能杀了我,把尸体丢给那些警察自己诈死,多么完美!”
“呵。”
琴酒直接无视了最后一句话,他在思考前半段话的可行性。
以目前的状况看,他们两败俱伤显然毫无益处。
至于盟友、搭档……
说实话,琴酒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一个“不蠢”的搭档了。
从前有过,但他们不是死了,就是卧底,最后琴酒身边只剩下一个伏特加。
——任何一个自诩为天才的人,心里的傲慢都会驱使他们幻想自己有分|身术,把生活变得轻松。
虽然琴酒的“生活”与“工作”有点不同寻常,但道理是一样的。
黑泽扣住琴酒后脑的右手微微一动,小指的指尖掠过琴酒的左眼末尾一处浅浅的疤痕。这是被子弹擦过的痕迹,又在这个位置,毫无疑问是狙击手对决造成的。
如果躲避不及时,轻则少一只眼睛,严重的话一条命都没了。
“是赤井秀一?”
“哼。”琴酒眯起眼睛看黑泽,他的视线变得更模糊了。
但是他记得,他看到黑泽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黑泽眼角的疤痕。
——跟他的伤痕一模一样。
黑泽的声音变得轻缓,而听他说话的人受到药物影响,又感到了明显的模糊、失真。
宛如恶魔在耳畔的低语。
“我也一样。怎么样,是不是很愤怒,想杀死他的心情更加强烈?”
“赤井秀一!”
琴酒本能地念出了这个名字,他的声音跟黑泽的低语重合了。
那只狡猾的老鼠,可憎的叛徒!
“你杀了他吗?”琴酒问黑泽。
黑泽忽然沉默。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琴酒毫不客气地送上讽刺:“看来你那八百码之外的狙击技术,也没能击碎赤井秀一的脑袋。”
“我确实感到遗憾。”黑泽喟叹。
黑泽突然微抬木仓口,扣动扳机。
子弹打在矮柜上,在消音|器的加持下,声音沉闷。
琴酒停顿了一秒,也稍稍抬起了枪口,子弹擦过黑泽的头发钻入墙壁。
他们就保持着这样可笑的姿势,打完了木仓里面的所有子弹,这才松开手臂,各自踉跄着退到了房间角落。
琴酒忽然听到了黑泽脱衣服的声音。
他震惊抬头,果然看到黑泽甩下外衣,解开了捆在手臂、腋下的武器皮套。
这些武器装备琴酒也有,包括琴酒那件黑色的风衣外套下常年穿的高领衣服,高领是用来遮掩脖颈那一圈薄金属皮的。
这玩意在战场上很常见,作用是防止被敌人割喉。
黑泽一件件地脱、丢衣服与武器。
很快他身上就只剩下一条贴身的黑色短裤,绑在左腿上的木仓套,以及没打算要脱的靴子。
客厅里弥漫着子弹带来的浓烈硝烟味。
黑泽从医疗箱里扯起一块绷带跟镊子,眉头都不皱地对着镜子取右臂伤口的弹头。
“你在做什么?”琴酒皱眉。
“偿还你!”
黑泽头也不回地说,“上次我看了你。”
琴酒:“……”
世界的最初重叠点是浴室这件事就很离谱。
黑泽转过头,他的视线顺着琴酒的脸、脖颈一路下滑到胸腹。
琴酒知道他在说什么。
虽然浴室里热雾弥漫,但是谁也不会在洗澡的时候穿衣服,袒露的躯体上伤痕非常显眼。
每一道,都象征着一段生死搏斗的经历。
黑泽只要看疤痕,就知道琴酒的经历跟自己的重合度有多高。
琴酒眯起眼睛,确认了他们还是有差异的,黑泽身上有几道伤痕他就没有。
“你右臂这个位置是怎么回事?”黑泽指着自己伤口的位置,饶有兴趣地问。
他记得琴酒的右臂上有一道狭长的狰狞伤痕。
“直升飞机坠毁。”琴酒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词。
“啊!”
黑泽发出了一个语气词,像是惊奇。
他又把衣服一件件穿回去,动作缓慢,像是在刻意展示自己。
琴酒不问,黑泽不介意自己解说:
“后背上的这块,是组织总部被摧毁的时候,我穿过爆炸的隧道受的伤……还有这里,国际刑警与日本警察跟踪伏特加发现了我,我中了两发子弹,但是他们死伤惨重。”
“你到底想说什么?”琴酒不耐烦地问。
黑泽穿上最后一件外套,戴上帽子。
“我猜,所有给我们留下疤痕的人,只有赤井秀一还活着。”黑泽压住帽檐,嘴角边是兴奋与危险的笑意,“要加入我的游戏吗?给那些老鼠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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