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阿纲感觉怎么样,真的不要紧吗,烧明明是上午才退的, 要不我在家里面陪你吧?”奈奈将一个兔子玩偶放在了纲吉的怀中,手背贴在了男孩的额头上,又放在自己额间试了试温度。
“可是妈妈,我想要去看看神社。”棕发的男孩盯着自己的脚尖,语气有些固执:
“我想要去神社。”
“明年肯定还会有的,阿纲明年去看也是一样的呀!”奈奈妈妈有些无奈的说道,她本来是想说今天神社的特殊活动去为阿纲和家光祈福的, 可是没想到阿纲一个劲的要跟着自己一起去。
“十月份的天气也开始变凉了, 爬山也很累的, 阿纲要是去的话妈妈可是不会抱你的。”短发女人半哄诱的说道:
“现在是一点了哦,再过个十分钟会有纲吉喜欢看的动画片播放了,阿纲不想要知道今天哆啦A梦会拿出什么新道具吗?”
男孩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浅浅的纠结, 正当沢田奈奈以为动画片的诱惑成功的时候, 纲吉拖着有些长长的音调开口:“妈妈之前说过还有一个台也在播放, 明天下午会有重播的。”
他慢吞吞说话的样子像是一个小老头, 一双大眼睛又眨也不眨的盯着沢田奈奈:“我可以明天再看, 到时候我明天就能连看两集啦。”
“我说的对不对?妈妈。”他语气认真的问道。
“唉?呀唉。”奈奈听得一下子没忍住:“怎么每次这种事情你就记得特别清楚呢?”
“要是阿纲你记语文课文也发挥这样的记忆力就好了。”沢田奈奈几乎是无奈的拍了拍额头,妥协的说道:“好吧好吧, 把你的黄色外套穿上哦, 人比较多的话, 得把你打扮的显眼一些呢!上次就差点走丢了吧?”
“好耶!”纲吉一听欢呼雀跃的使劲亲了手里的布娃娃一口然后跑进了房间,过了一会, 棕发男孩穿着明黄色的风衣外套踩着油光发亮的黑色小皮鞋“啪嗒啪嗒”就跑了过来。
沢田奈奈给男孩整理了一下他外套后面两个长长的兔子耳朵。“和个兔子团一样,”她看了一样纲吉手里抱着的玩偶:“出去也要带着吗?”
纲吉使劲点了点头。
“好吧好吧。”沢田奈奈摸了摸男孩的头。
并盛是个小地方, 在几年前更是人数不多,大部分都是这里的常驻民。
这次特殊的祭典人们参拜神社很多都是上午就去了,奈奈带着纲吉来到时候其实人数算不上多,只不过爬山确实是一件让人累人的事情。
神社离社区比较远,通常都是在较为生僻的郊外,乘坐公交车就可以到达。
根据当地居民的说法,这座神社是在很久之前就留下来了,从很久之前开始人们就一直往这里供奉,在当地人的心中很有威信。
周围的空气和市区之间喂 ⅠⅡ的有着明显的区别,带着非常浓郁的属于泥土和雨后树叶的味道。
高大的类似于牌坊一样的红色鸟居竖立在泥土中,圆柱上面的红漆由于年代已久变得不那么鲜艳。
纲吉看到里面露出了黑褐色的原木,他伸出手想要扣一下那块红黑的斑驳痕迹,被奈奈呵止了。
“鸟居是用来提醒来访者从进入这个地方之后所有的行为都要特别注意,是礼仪。纲吉不可以随便乱碰啦,这样是对神明大人的不尊敬哦。”
奈奈妈妈牵着纲吉往着一级一级的台阶上走。
台阶的两边都有着用秸秆制成的粗壮绳索往蔓延,注连绳上系着的白色之型纸条随着森林里的风而晃动,好像是白色的蝴蝶在晃动一样。
“怎么样阿纲,累不累,需要妈妈抱你吗?”
神社的台阶修的有些陡峭,不远处一位同样带着孩子的家长受不了女孩的撒娇,干脆将小姑娘抱在了怀里,小姑娘趴在爸爸的背上,两个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往着后面的沢田奈奈和纲吉。
“累吗?”
纲吉摇了摇。
“阿纲要是累的话可以说的哦。”奈奈妈妈有些意外的摸了摸男孩的头,她可是记得之前走几步上学的路男孩都要哀嚎半天,今天怎么这么乖?大概是觉得自家的孩子有些逞强,笑了笑:“阿纲也算是个小大人了。”
棕发孩子活动了一下脚腕,并不是很酸。
大概是因为自己又长了一岁,纲吉想。
所以我变得更有力气了。
“记得洗手哦阿纲。”奈奈带着男孩来到一个水池面前,并在一旁小声告诉男孩,这里是手水社,是需要将自己的双手清洗的地方。只有将双手和口清理干净,才能进行其祈福,是显示你的真诚的一种仪式。
穿着白衣红裙的巫女用磨得透亮的木器舀了一勺水倒在纲吉的手心里面。冰冷的水透过他的掌心,让男孩有些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但是他心情依旧是雀跃的,原因也非常简单,因为自从上山开始他就没有再看见那些奇怪的东西了。
“这里好干净。”他的声音活泼而明亮起来。
旁边的一位巫女笑着回答:“当然了,这里是【泣女大人】庇佑的地方,一切都是洁净的。”
泣……?女?纲吉感觉这不像是正常神社有的称号。
“是的,泣女大人。” 巫女笑着重复了一遍,语气充满虔诚。
纲吉这才有些恍惚的发现这位巫女和自己想象中的有些不同,她看起来已经并不年轻了。
事实上从她的外貌来说是比沢田奈奈还要大的多,怎么看也不是应该担当巫女的角色了。
这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眼睛里面闪烁着纲吉有些看不懂的神色:“在很久之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大旱灾呢。”
然后呢…?纲吉认真的听。
“我们往山里送去了祭品,我们举行了仪式,希望能够得到上天的恩赐。”
巫女说道:“也就是这个时候泣女大人出现了”
“泣女大人看到这幅民不聊生的样子而无比伤心,当年是有很多如你这般大的孩子都饿死在了荒灾之中,”穿着红白巫女服的女人表情变得戚哀起来:“她是多么伟大而仁慈善良啊,在看到我们这样的一片惨相,她的泪水不停的流着,化为雨,从天上落下,流进的湖泊和田地里面。”
“她的泪水长流,成为山里的泉水,也是这洁净的清池。”
“泣女拯救了这片土地。”
“从那之后我们每年都会供奉她。”
巫女伸出手,看动作似乎是想要摸一摸面前棕发男孩的头发,但是纲吉下意识的躲开了。
巫女的手停顿在半空之中,纲吉有些怯怯的退后了几步。
女人笑了笑,看起来像是并不在意男孩的警惕,她用着一种似乎是看着不听话,有些顽劣的孩子的眼神,但是其中又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悲悯和慈祥,这种眼神让纲吉觉得莫名的不喜欢:“哎呀,你长得真是可爱,泣女大人最喜欢可爱的孩子了,她一定会为你而露出笑容的。”
纲吉没有回话,他抱紧了怀里面的兔子,朝着对面的奈奈妈妈的跑过去。
奈奈正取下了一个御守,看到纲吉跑过来,把那个绿色的布袋放在了男孩的手上。
“看起来是不是很好看?”沢田奈奈说道:“是保佑健康的御守哦。”
“好啦,现在我们去拜殿面前的赛钱箱吧!”
之前的那对父女是喂 ⅠⅡ在奈奈他们前面,现在已经祈完了福,笑眯眯的从纲吉的身旁走过。
奈奈拍了拍纲吉,“之前说的礼仪记住了吗?到你了哦阿纲,到前面去吧。”
礼仪?礼仪步骤是什么来着?纲吉有些慌张的走上前,哦哦,对了,想起来了,是两拜两拍一拜。
他盯着头弯腰,对着面前供奉着神灵的木箱仓鞠了两躬。
然后是双手合于胸前……纲吉抬起手,盯着木箱,左手拍向右手。
两拍……
拍两次。
“啪——”
“啪——”
木箱上四角的铃铛被一阵微风吹起,带出了响声。
最后是,一拜。
他抬起头,男孩准备去拉铃绳。
他对上了一张在正在哭泣女人的脸。
——奉神箱。
被打开了。
【泣女】
她有一张哭泣着的脸。
这张脸很普通,长得并不好看。
她很年轻,嘴巴是弯曲着裂开,可以看到牙龈,但给人是如长辈般慈祥的微笑。
她很苍老,眉毛扭在了一起,额上有着很多很多像是丑橘子一样层层叠叠凸起又凹陷进去的皱纹,一双由于哭泣而眯起的眼睛里露出了阴冷的目光。
像是下水道里面的老鼠的有着丑陋耻毛的肉色粗尾扫过人的皮肤,光是臆想一番就觉得恶心而鸡皮疙瘩直竖。
泪水从她的眼睛里面流了出来,沿着奉箱“滴答滴答”的往下落,让纲吉想到了没关掉的水龙头,这张脸的眼眶红肿,大概是由于长期的哭泣,连眼白里面充满着已经密集到看不清的血丝,整个眼睛好似除了那一点黑色眼瞳便全是血红的薄膜了,让人感觉她留下来的泪水也是带着血色。
那微笑的嘴巴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裂开着,透过牙齿的里面是黑洞洞的。
这样的一张脸,藏在了小小的箱子里面。
她的泪水落到了纲吉的手上。
宛如冰一样。
寒冷刺骨。
它们是沿着木箱往下落的。
怎么会有人流出这么多的泪水?宛如身体里面装着无穷尽的水量,就好像下一秒她的眼球也要被眼眶里的泪水给冲出来了一样。
男孩的手抖了一下,他抬起手去拉铃,没握紧,铃没有被拉响。
哭泣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移动。
沢田纲吉的脸色煞白。他抬起手,又拉了一次铃。
“叮铃——”铃铛响了,女人扭过了头。
纲吉双手合掌在胸前,他的牙齿微不可见的口腔里面小声的碰撞打颤。
许愿……?
许,许什么愿望……?
他的脑海里面此时什么都没想了,因为女人的头已经彻底的扭了出来。
人是由什么组成的?
首先是,一个脑袋,脑袋很重要,然后是脖子,脖子连接上身躯干,两只手,下半身的两条腿。
作为学习成绩和体育都不好的小孩,大部分的同龄人是不愿意和他待在一起玩的,和废柴纲交朋友会显得他们也格格不入,而比他稍微大一些的男孩出于恶作剧的需要会喜欢跑过来吓唬他。
他记得有个哥哥跑过来和他讲过一个叫做“人面蛇”的故事。说的是有一个村庄,女人生了一个怪胎。那孩子一出生下来就被丢进了荒山野岭。
那怪物全身喂 ⅠⅡ布满鳞片,有着人的头和蛇的身子。
闻所未闻的人与冷血动物的怪异组合就足够让当时的纲吉头皮发麻。
纲吉定定地盯着眼前的东西。
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怪异能够被定义为神明。
女人的脖子粗长。像是一只会打结的蚯蚓一样或者更加灵活的肉色水管。
在灵活的扭曲中无骨般弯曲成了一个圆弧形,歪过头来盯着男孩。
一双淬了毒般的哭泣双眼死死盯着男孩,眼眸如血。
微笑的嘴唇里面是连接着脖子的无尽深渊。
女人不说话就这样,只是盯着他。纲吉的手心里面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棕发孩子垂着眼眸,细密的睫毛颤抖了一下,他真的是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纲吉没有许愿望。
他僵直着身子走回到了后面的奈奈妈妈身旁。那怪物的脖子还在延长,延长着,像是一块可以被无限拉伸的肉色橡胶,伴随着男孩的侧面跟着他。
直到沢田纲吉站在了神社入口的红色门栏前。泣女缓缓的停住了,对着那双下垂的吊眼向上扬起,嘴巴猛然的张开擦着纲吉的脖颈后面冲了到了对面的树上。
沢田纲吉感觉到那股属于异物的速度掠过了他的脖颈,在眼角的余光中,泣女一口扑上来树上的一个鸟窝,方方正正的板牙直接咬碎了里面刚刚出生的雏鸟。
雏鸟惨叫只留下了一秒钟便在空气中消散,蛋壳和骨头细碎崩裂的摩擦音折磨着男孩的听觉。
之前掌管着水手池的巫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颗榕树下,手里面拿着扫帚清理着地上的羽毛残渣。
已经步入年迈的巫女看到棕发男孩站在鸟居门口,那张脸上说不清楚是什么表情,似乎有些遗憾,依旧是带着慈爱的笑容。
她的笑容和泣女一样。
“また游びにきてね。”
巫女弯了弯腰,朝两人鞠躬。
——欢迎下次再来。
棕发男孩将衣服的帽子拉了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脸,别过头,男孩一只手抱着布娃娃,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沢田奈奈的手,闷声不响的就往着山下走,直到上了汽车才坐在后排,把玩偶放在了自己怀里面。
“阿纲怎么走这么快呀,真是的,妈妈都快要跟不上你了。”沢田奈奈坐在纲吉的旁边,微微喘着气。
“怎么样阿纲?觉得神社好玩吗?过不久就是新年了吧,到时候可以带阿纲来这看漂亮的巫女祭舞哦。”
纲吉的脸上面无表情,盯着自己的鞋子。
“不要,” 男孩抿着嘴:“我下次不来了。”他再也不要来这个地方了。
“诶?”沢田奈奈一脸茫然。她不太明白。
“书里面都是骗人的。”纲吉抱着兔子玩偶,他的声音在玩偶里面都显得黏糊糊的。
纲吉一张雪白的小脸在衣服里面憋的有些泛上烟粉色,也不知道是被之前上来的山风吹得还是自己后知后觉气的。
书里面明明说神社是好地方,是可以获得好运的地方,明明还是语文课本里面教的,纲吉快要被气哭了。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欺骗,课本为什么要撒谎。
“诶,我觉得玉裳神社挺好的呀?”沢田奈奈有些不解:“或许是来的季节不太好吧,应该六七月份来的,六七月份是紫阳花盛开的季节,这里可是有8000多株紫阳花的呢,尤其是手水舍的位置,看起来可漂亮了,那时候可是人气爆满吧!”
纲吉愣了愣,他抱着兔子玩偶,抬眼看向了奈奈,犹疑的重复:“玉,玉裳神社?”
不是泣女神社吗?!
“对呀,阿纲进去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旁边的名牌嘛?”沢田奈奈从口袋里面掏出一块水果糖递给了男孩:“你这孩子,走路要记得看路牌名嘛。我们现在坐的这辆车上面也有名字哦。”
“总是这样迷迷糊糊的可不行啊。”
“刚刚那个年轻的喂 ⅠⅡ小巫女还夸你可爱呢。”奈奈高兴的从掏出御守,上面绣着漂亮的紫阳花球,金色的绣线上钩织了“玉裳”两字。
纲吉看了看自己口袋里面绿色御守。上面也是一样的图案。
“我眼花了。”
“但是我下次还是不来了。”纲吉面无表情,慢吞吞的说道:“早知道还不如在家里面看动画片。”
“阿纲!你可是自己要来的!”沢田奈奈轻轻捏了捏男孩的脸,现在的小孩都想着什么呀。“需要我向沢田小朋友重复一下你出门前的死缠烂打吗?”
“对不起……”男孩含着糖果老老实实道歉。
“唉不要想一出是一出啊。”沢田奈奈无奈。
——
——
“总之,就是这样,据说在以前人们为了像山神求福会专门送去小孩祭祀。”
纲吉缓慢的说道:“把几岁的小孩送到上山去,祈求得到神明的垂怜,赐予他们肥沃的土壤和雨水。”那些送上山的小孩大概都是被野兽或者某些不知名的东西吃掉了。
“在夜晚的时候可以听见山里传来了属于小孩尖锐的哭泣声。”
“嗯……”纲吉已经困得有些睁不开眼睛了。“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吧…”
“师、师弟…?”迪诺轻声叫了一句,但是没人响应,他微微探头,看到棕发男孩已经闭上了眼睛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为什么讲这种故事还睡得着啊!?迪诺翻了一个身,默默的看向头上的天花板。
金发男人想到了长脖子女人。
迪诺:“……”
他睡不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