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被抱住时,手只抬起来一点,就抵在谢辰宇的腰上。
此刻听见这一句,他瞳孔一缩,刹那间抓紧了谢辰宇的衣角,心脏砰砰直跳,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觉得自己可能出了什么毛病。
他知道谢辰宇这性格能选择杀人,肯定是有原因的,甚至还可能有一段不愿意触及的回忆。
但骤然接收到这个消息,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震惊或探究,脑子里回荡的全是谢辰宇刚刚的声音、沸沸扬扬的“默蛰事件”以及谢辰宇上次在地纱星域直面森德时那副坦然的模样,让他竟觉得格外带感。
这优等生大概有毒,他想。
谢辰宇以为他是在担心,轻轻顺着他的背,等着他缓神。
宋彦整个人埋进他的怀里,闻着熟悉的信息素,心率慢慢恢复,抬头看他。
谢辰宇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轻声说:“没事,做得很干净。”
宋彦的关注点终于转到了正常人的角度:“为什么?”
这时游鲸的人闹完了,在远处喊了一声,询问他们要不要回去。
两个人聊到这里自然不想结束,便示意他们先走,然后牵着手继续顺着海滩散步。
谢辰宇说:“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会开佣兵公司是因为家人想让我学点自保能力吧?我从高中起,每个假期都会被我小舅舅扔进佣兵公司锻炼。”
宋彦意外:“那个画家?”
谢辰宇笑了一声:“他不只是画家,星辰以前就是他的。”
他白天成功加回小舅舅的好友,已经得到肯定的答复,说道:“亚兰星域最大的拍卖行也是他的,正因如此,他当年就认识了你爸。有一次你爸见他的时候带着你,我也在场,就抱过你。”
宋彦更意外,完全想象不到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画家竟还有这层身份。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游鲸那句不要小瞧任何人的教导,再次深以为然。
谢辰宇笑了笑:“我小舅舅说我当时很稀罕你,抱着你不肯撒手。”
宋彦试图回忆,但他那时太小,根本不记事,便应了声:“是吗?”
谢辰宇说:“嗯,要是我小时候能多见你几次,肯定会和你一起长大。”
不过现在说这些假设没用,他简单略过,转到先前的话题上:“我小舅舅对人很挑剔,那家佣兵公司虽然是他一时兴起搞出来的,但由于是教我,他就在选教官上花了不少心思,主要负责我们的教官是退役的太空型特种兵。”
他微微停顿一下,给“我们”作了几句补充:“是我和我的心腹,加在一起共五个人。这些人从我上初中起就开始跟着我,一半是家里选的,一半是我自己挑的。”
宋彦并不意外。
他们这个行业时不时会接触到一些顶级豪门,知道有相当一部分都习惯从小培养心腹。
谢辰宇说:“我们几个的年龄都差不多,放假就全被扔过去了。”
都是才上高中和大学的年轻人,平时过得潇洒惬意,猛地被扔进佣兵公司吃苦,谁受得了?
他们一开始都很抗拒,哪怕是什么都想做到最好的优等生,在高温下烤了两个小时后都想直接撂挑子。
“你知道他多过分吗?”谢辰宇说,“他当时撑开一把太阳伞,坐在伞下一边盯着我们一边吃了两盒冰淇淋。而那箱冰淇淋是我得知要被扔过来,特意买来孝敬他们,想让他们手下留情的。”
宋彦能想象谢辰宇当时的心情,有些想笑:“就一箱冰淇淋?”
谢辰宇说:“当然还有别的,只是那箱冰淇淋最受欢迎,每次他折磨我们的时候都吃,全吃完了还告诉我下次多买点,我当场给他买泻药的心都有了。”
宋彦终于笑了出来。
他当年是自愿训练的,没被人逼过,倒是看过游鲸训新人的画面。
不过他以前都是站在教官的立场上看待的,觉得新人凄惨的样子太大惊小怪,现在听谢辰宇讲述他们这个视角,就有些感兴趣。
他问道:“你买了吗?”
谢辰宇说:“买了。”
宋彦问:“怎么下的药?”
谢辰宇说:“放在冰淇淋里,我们先把冰淇淋化开一点,把药碾碎了撒进去重新冰冻,还找厂家买了新箱子包装,第二个假期给他带过去了。”
宋彦服气。
他没经历过这种鸡飞狗跳的少年时期,也没想过向来稳重的优等生竟也有这种过去,又有点想笑:“然后呢?”
谢辰宇无奈:“他说我们的孝顺让他很感动,让我们陪他一起吃。”
宋彦问:“……吃了吗?”
谢辰宇看了他一眼。
宋彦秒懂。
优等生这么死要面子,怎么会主动承认给教官下药呢?
他宁愿把事情推到“冰淇淋有问题”上,都不会认这个事。
谢辰宇现在回忆那个场景,自己也笑了笑:“我们只下了一部分,还是打乱了放的。当时教官拆开箱子喊我们去挑冰淇淋,我们的心情就跟挑炸弹一样。”
宋彦问:“你中奖了?”否则刚刚不是这个反应。
谢辰宇充耳不闻:“我们一天都没训练,转天就被他罚跑圈了。”
宋彦说:“所以你中奖了。”
谢辰宇惩罚地捏了捏他的手,这才继续往下说。
刚开始他们没少搞事,但人这种生物,相处的时间一久就容易产生感情。
高中到大学,他们每年假期都见面,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亲密了。
那教官虽然鬼畜了点,但其实人很好,心也细,且本身实力过硬,对他们可谓是倾囊相授。
后来有一次大家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他们这才得知教官会退役不是因为受伤或者到了时间,而是因为他弟弟失踪了。
“他父母离异,母亲一个人养大了两个孩子,一家人感情很好,”谢辰宇说,“他弟弟考上大学那年和同学去旅游,双双失踪人间蒸发,家人报了警也没结果,警方推测可能是被拐了。从此他母亲一蹶不振,下楼时精神恍惚一脚踩空当场死亡,他知道母亲的心愿,就退役了开始找人。”
然而星际那么大,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再说他也需要资金的支持。
最初的三年他是一边干佣兵一边找人,因为这行能接触到普通人不知道的阴暗面,消息会更灵通一点。后来机缘巧合他遇见了狄巡,狄巡听完他的故事给了他另一条路,就是当教官调教谢辰宇,作为交换条件,狄巡给他开高工资,顺便帮他留意消息。
他同意了,每年两次假期教完谢辰宇他们,其余时间都在找人。
“他弟弟是个Omega,这么多年没消息,他说早已做好各种最坏的打算,只是想要一个结果而已,”谢辰宇看着前方广袤无垠的暗色海水,“就这么一直找到我快上大三那年,他终于找到了。”
宋彦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看了看他,没吭声。
谢辰宇接着说:“他很高兴,请我们吃了一顿饭就辞职了,说要多陪陪弟弟。我们也为他高兴,亲自把他送出了大门。不过辞职不代表断了联系,我们有一次放假想去看看他,结果没找到人。”
据说他是陪着弟弟去旅游了,但是通讯器打不通,邮件也不回,谢辰宇他们千辛万苦联系上他的亲戚,得知他弟弟压根就没找回来,而他也成了失联的状态。
谢辰宇他们这才发现不对劲,就去问了狄巡。
狄巡一开始说的是不知道,后来见他们很当回事,怕惹出麻烦,只好说了实话。
他查到了线索,教官的弟弟和同学是落到了森德父子的手上,依那对父子的行事风格,两个大学生很可能早就没命了。
狄巡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教官,不告诉,教官就能一直待在他的佣兵公司,告诉了,教官搞不好要去报仇。最终他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还是说了。
他该劝的劝过,能帮的帮了,依旧没拉住人,教官这一去就没了消息。
“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狄巡最后对谢辰宇他们说,“再长大一点你们就会明白,人呐走着走着就散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无论什么结果都是他自愿承担的。”
话是如此,但这么多年的师生情谊,谢辰宇他们哪能真的不在意?
好在狄巡为了外甥是真肯砸钱,请的教官虽然少,但都是精锐。这些人和总教官的关系很铁,也都曾帮忙找过人,更在圈内有些人脉,加之谢辰宇去磨了磨狄巡,让狄巡松口帮忙打听。
他们汇集各方消息,抽丝剥茧,最终得到一个结果:由于森德的疯批属性,教官大概是怕牵连狄巡和佣兵公司,辞职后便和过去全部割席,改头换面,用了大半年的时间融入地纱星域查验消息,可能是发现狄巡的反馈没有错,便在某次得知森德父子正在一起时找机会靠近了想报仇,可惜失败了。
走投无路下他选择引爆炸弹同归于尽,被炸得尸骨无存。
然而森德父子躲过去了,依然活得好好的。
谢辰宇说:“这事其实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那是教官的人生、家事和仇恨。
人类三百岁的漫长寿命里,他们六年的相处时间投放进去也不过是一句“萍水相逢”。为了这个人去冒一次或许会有去无回的险,太不划算,唏嘘一把也就过去了。
可他们每次站立的姿势、每次拔枪射出的子弹、每一个格斗的起承转合全浸着他的心血。
谢辰宇轻声说:“我们过不去。”
宋彦问:“所以你们几个就动了手?”
谢辰宇说:“不是全部。”
家里给他挑心腹不是当打手用的,有两个确实不适合干这一行,是真的去强身健体的,现在早已被他派去了别处。
他舅舅搞个佣兵公司也不只是单纯地为了他,还想培养点自己人,所以当初成立时招过一批新人。他在这批新人里挑了两个好苗子,外加他剩下的心腹和那几个教官,一群人在一起磨了两年。
期间收集情报、研究方案,还去做了几个任务练手,这才潜进默蛰星。
原本他们还想过如果运气好、消息有偏差,教官的弟弟或许还活着,当时就问了一句。
但森德父子作孽太多,两个搞来随便玩玩的大学生就想让人家记住,太难为他了,他根本就想不起来。而他们每浪费一秒的时间就多一分危险,利落地把人解决掉就撤了。
谢辰宇说:“森德我是一定要杀的。”
一是这也是个畜生,二是这世上没什么东西永远保险,他不能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宋彦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
谢辰宇不是个容易陷入情绪的人,用另一只揉揉他的头,安慰他:“可能这次我运气好,就像老钱猜的那样,森德真的栽了。”
宋彦“嗯”了声。
海风渐大,浪花争先恐后地往上扑。
两个人见时间太晚,便离开海滩折了回去。
宋彦本还想问问谢辰宇和谢家的事,但他不清楚这里面有没有糟心的过往,便没有放在一起问,就这么陪着他回到了宿舍。
门一关,他们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
游鲸的人压根就没想过他们会分房睡,自然不会问一句要不要给谢辰宇另外安排房间。
如今他们吃饱喝足都回去睡了,夜深人静的,整栋宿舍楼搞不好只剩了他们两个还清醒的活人。
两个人彼此对视。
谢辰宇诚恳问:“彦彦,我累了一天,还追忆了一下过去,现在身心俱疲,你总不能让我睡沙发或地板吧?”
宋彦:“……”
你看着哪点和身心俱疲挂钩?
他说道:“我可以给你找个别的宿舍。”
谢辰宇一副为人着想的模样,体贴说:“这么晚,要是不小心吵醒了别人多不道德。”
宋彦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去衣柜里拿了睡衣,转身迈进浴室,默许。
谢辰宇笑了笑,顿时就喜欢上游鲸了。
两个人先后洗漱,进了卧室。
谢辰宇打量了几眼。
这里的风格舒适简约,和客厅类似。床是个两米的大床,完全睡得下他们。
这次宋彦没有再在中间弄一条线,但依旧拿了两床被子。
谢辰宇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着问:“一张被就够了吧?反正睡着了你也会靠过来,多一张多占地方。”
宋彦想也不想说:“上次肯定是你把我拉过去的,你控制一下,今晚自己睡。”
谢辰宇走到另一边上床,好心提醒:“我记得某人之前发烧,拉着我死活不肯放手。”
宋彦说:“我那是烧迷糊了在做梦。”
他说完不等谢辰宇反驳,伸手就关了灯,往床上一躺,暗道他没有记忆就不是他干的,想着把谢辰宇的罪证录下来,明天放给这优等生看。
谢辰宇也跟着躺好,在黑暗中看着他模糊的轮廓,同样思考得给这小混蛋录个像,一次性让他认清事实,最好以后能顺理成章地抱着他睡。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放缓了呼吸,假装自己睡着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极淡的信息素飘了出来,轻轻撩着神经,让人下意识想要靠近。
他们抵住诱惑都没有动,耐着性子等啊等,等啊等,没等到半点动静,先是忍不住怀疑了一下人生,反省上次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锅,接着快速猜到了一个可能。
二人犹豫了一会儿,几乎同时用气声开口。
宋彦喊道:“谢辰宇?”
谢辰宇问:“彦彦你睡了吗?”
卧室一瞬间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