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高平市赫赫有名的云家云三小姐。”
声音出现得过于突兀,夏舒安猛然一惊。
“盛颂白!”
大概是他脸上惊讶太过明显,盛颂白笑道:“我好歹也是公司副总,收到邀请函不奇怪的吧。”
这当然不奇怪,奇怪的是你突然冒出来跑到我面前,为我贴心讲解剧情的样子。
盛颂白当然没有听见他的腹诽,他继续剧情讲解道:
“大约是三年前,博晏发家不久,刚刚跻身高平新贵,那时候云清颐就看中了他的能力,有意与还在成长阶段的博晏联姻。”
“后来,博晏来了荣川,就没再提起这件事,没想到云清颐特意过来了,看来转了一圈还是最钟意博晏。”
夏舒安听了一点漏了一点,比起这个,他还是比较在意:
“那你特意过来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什么为什么?”盛颂白反而被他的话问笑了,他眼里噙着笑,温和而又充满耐心地说:
“你是博晏现任男友,我当然要告诉你,难道你希望博晏瞒着你?”
说罢,他就像在期待什么反应般看着夏舒安,然而夏舒安脸上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目光疏淡的仿佛这件事与他毫无关系。
盛颂白脸上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你真的这么相信他?”
夏舒安不紧不慢地开口:“不管相信不相信,都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我觉得盛总你不需要太操心。”
讲真的,你别来“操心”了,上辈子你就是多说多错,沈博晏那个人情感处理器的“爱情”板块出了故障,但其他部位运转正常,甚至超常敏锐,一针见血。
你再多来两次,他铁定会发觉不对。
不管夏舒安说这句话的初心如何,但在盛颂白耳中显然是负面涵义,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眼神猝然冷下。
在远离了沈博晏和人群的角落,他终于不复往日和善大好人的脸,将内心深藏已久的真实情绪袒露在了脸上。盛颂白目光尖锐地看着夏舒安,眼神宛若一把锋利的匕首,夏舒安不躲不避,坦然地由他盯着。
两人之间形成一种奇怪的气氛,明明是“友方”,却仿佛敌人般对峙着。
夏舒安内心坦荡,游刃有余,那么率先退却的只能是盛颂白。
盛颂白退后半步,脸上再次恢复微笑。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不打扰你了。”
说完,他就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若不是他离去时背影略显僵硬,夏舒安还真信了他是真心实意。
老实说,盛颂白的做法其实没有什么不对,但凡换了一个人,都会中他的挑拨。但他算来算去,都算不到夏舒安有一个前世的金手指在。
上辈子,夏舒安和沈博晏在一起五年,都没有听说过云三小姐这个人,更不知道联姻的事。这说明哪怕那时候他跟沈博晏闹成那样,沈博晏都没有想过要和别人联姻,没有让夏舒安为这件事感到过一丝一毫的烦恼——这个事到底算不算烦恼我们暂且不说。
至于隐婚出轨什么的更不可能,就沈博晏这个控制狂对他二十四小时的占有程度,他要真还能抽空和别人结婚,那就不叫隐婚,叫丧婚。
丧夫式婚姻。
摇了摇头,夏舒安无奈地转移目光,再次将视线投到偏厅内的两个人。沈博晏面前的女人也已经从震惊恢复到了面无表情。沈博晏最后向她颔首示意,转过身昂首阔步地朝夏舒安走回来。
没过半分钟,沈博晏就回到了他身边。
他低头道:“我们走吧。”
夏舒安:“好。”
两人的车子就停在会场外面,才出大门,车子就驶上平台。夏舒安和沈博晏一前一后坐进车子,车内灯光调得很暗,车子在缓慢行驶几分钟后进入了主干道。豪华劳斯莱斯瞬间丧失它了高贵,混在大众奥迪比亚迪中,像是城市街头的一个小甲壳虫,随着巨大的车流缓慢地向前爬行着。
夏舒安喝了酒,又因为冬天容易发困,这会儿已经迷迷糊糊的了,趴在沈博晏身上埋头睡觉。不一会儿,他整个人就放松了下来,意识愈发模糊。隐隐约约中他感觉有只手似流水般地抚过他的头顶,撩拨着他耳边发丝。
一个低沉的男声,像穿过丛林的晚风般呼呼灌进他耳膜,震得他整个人像是在云上蹦来蹦去。
“你不想知道,她是谁么?”
夏舒安眼皮子都快抬不起来了,他嗓音含糊地说:
“再说吧。”
......
......
没有“再说”,夏舒安第二天早上醒来就忘了这件事。其实也不是忘了,就是冬天就是不想起床,起来时已经很晚了,他急急忙忙地吃了早饭,连跟沈博晏拥抱道别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是听故事了。
没注意看临分别前沈博晏那张脸,夏舒安精神饱满地去了学校。然而他一进门就看到实验室上方飘动着低沉压抑的空气,向来精神奕奕老当益壮的导师低垂着脑袋走过他身边,在小办公室里唉声叹气。
“......”
夏舒安把背包放下,悄悄地靠近学姐:“老师怎么了?”
学姐看了眼身后,口型夸张但声音很小地说:“还能怎么了,没钱了呗。”
夏舒安:这他就没有办法了。
每一个做科研的人都会遇到资金不足情况,他们小组自然无法避免,倒不是说穷到要缩衣节食,就是有些最新款式的器械设备没法买,想要的研究材料得按计划分批买,一想到没办法拥有全世界最好的研究材料,心里就好难受啊!
哎!
但鉴于这种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到了午后,实验室就恢复了正常气氛。下午夏舒安跑了一趟实验基地,观察了几组实验对照组的生长情况,照例记录完数据,又留了一会就回来了。
这时候差不多已经下午五点多,陆陆续续有人下班,夏舒安还有个表格没完成,稍微留了一会,接近六点的时候才脱下身上白色的实验服。
这一天过得很顺,夏舒安也保持了一整天的好心情,直至他走到实验楼楼下,在大堂中看到了一个人。
他们实验楼一楼大堂有两张供人休息的桌子和凳子,冬夏两季,时常有过来等朋友/家人下班的人坐在那里。夏舒安没想到,他第一次被人等候,却是一个他怎么也不想看到的人。
高祥坐在其中一张凳子上,一双眼睛不时朝着电梯门看着。看到夏舒安出来,他眼睛一亮,立刻满面笑容地站了起来。
“小舒!”
“高先生,有什么事么?”夏舒安表情漠然,语气淡淡地问。
高翔笑容微僵,一脸“我也很心酸”表情地说:“小舒啊,我知道你心里怨我,那天我是真的不应该,那天叔叔喝了酒,人又多,一时拉不下脸跟你闹了脾气,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高祥在上流圈子里并不有名,他的人生巅峰大概就是跟着夏家混得风生水起那几年了,现在夏家破产,以前那些因着夏广松面子还看他几眼的人全都不再把他放在眼里,至于原本为看夏广松难堪而特意与他结交的人,更是转头就把他踢出了合作行列,毕竟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是不值得结交的。
高祥攀关系攀不上,做生意连连碰壁,政府里面交道也打不好,一时之间,整个公司业绩都快速下滑。
“那天之后,我好几次给你爸打电话,他都没有接,想来他心底还是怨我。”男人一边伤感叹息,一边“我很想和好,可是你爸爸不给机会”的样子。
夏舒安眼底露出讥笑,他早知道,和沈博晏的公开露面会造成一些议论,也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但是他的设想里从不包含高祥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两人在大堂站了有一会时间了,现在还是下班高峰期,不少人往他们这边看。想来高祥也是瞅准了这一点,以为大庭广众之下,夏舒安会碍着面子不好发作,这一步退就步步退,他一个连学校都没正经出过的学生怎么算计得过商场的老狐狸。
然而他的计划终究是要落空,夏舒安对他不假辞色,丝毫没有顾及场合地道:
“高祥,自从你还了钱,我们就完全没有关系了。你不用在这跟我攀扯,也不要觉得我在学校里面就不敢跟你闹,我虽然喜欢这个工作,但也不缺这份工作的钱。”
“我不管你有什么打算,总之绝不可能。”
高祥被他劈头盖脸一通指责,老脸顿时又拉不下来了。夏舒安看他脸上青青白白转个不停,心里只有厌恶,丝毫没有对大他一辈长辈的不忍,他绕开一步,道:
“我要回家了,高总您请自便。”
说罢,就直接越过他走出实验楼。高祥心里难堪,但一看夏舒安真的不理他又立刻追了上去:“小舒啊——”
“就是那个人,在纠缠你们学校的学生。”
一道清越女声骤然从大楼外响起,带着几分耳熟。夏舒安扭过头,看到一个面容熟悉的女人带着两个保安走进了楼里。
保安对夏舒安很熟——毕竟脸在那,很难不熟。看到有人纠缠他,还是一个一脸市侩的中年男人,脑中某道警铃立刻响起,几步上前道:
“这位先生,请不要纠缠我们学校的人。”
“不是,我和小舒是朋友……。”
夏舒安:“不是。”
“先生,你看,我们同学不认识你,您还是跟我们走吧,否则我们只能报警了……”
两个保安“好声好气”地把人劝走了。高祥一个也算小有成就的老板在两个保安连拖带拉下仿若无助的鸭子般,瑟瑟发抖地被带走,那场景滑稽之余又有些可怜。夏舒安内心叹息,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一声:
好爽!
不过——
夏舒安目光只在远去的三人身上逗留了一秒,随即转向一边的女人。女人摘掉了脸上墨镜,容貌清秀的脸上依旧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
“你好,可以聊聊么?”
……
充满简约乡村风格的茶楼里,两个人相对而坐。虽然女人可能不喝,但夏舒安还是要了两杯热茶和一点点心。
云清颐坐在他对面,她今天换了一身衣服,双排扣,毛呢材质的修身西装外套,五厘米跟高的红色长靴直达膝盖,软皮与外套下摆只有三四厘米距离,这一身干练又透着个性的着装让她在人群中别样出彩。
如果说哪里有问题,那就是看起来有点冷。
两个人坐下还不到一分钟,云清颐性格和她外表一样干练,直入主题:
“先简单介绍一下我的身份吧,你知道我是谁吗?”
夏舒安点点头:“大概知道。”
“那最好,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如果沈博晏和我结婚,双方能获得多大的利益。虽然沈博晏这些年势头强劲,但毕竟根基太浅,随时有翻船可能,和老牌豪门联姻只会强强联合,互相巩固实力。当然,我也坦诚,我很需要沈博晏来巩固我在家族的地位。”
下一刻,她话头一转:
“所以我不理解——”
她的嗓音中带着浓浓的不理解:
“为什么沈博晏要拒绝我的联姻邀请。他说他已经有恋人了,不能和我结婚。但我很多认识的人,都是既有恋人,又有结婚对象,或者已经结婚但依旧还有恋人......”
夏舒安听到这忍不住抽了抽眼角,这真是“普遍”,“普通”的豪门家族生存现状啊。
——“我告诉他,我完全不介意这种事,当然,我本身的确也是不介意的,这并非只是我的借口。但是他对我说——”
接下来的话,才是最令她感到匪夷所思的:
“他说——他所谓的恋人,是指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只愿意和那个人一起生活,不想和除此以外的人在一起,哪怕演戏都不行。”
她不理解,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事为什么他不可以,她甚至不需要他的忠诚和爱,只要一个“文辉集团沈总太太”的名号和他50%的支持就好。
虽然沈博晏的话让夏舒安也颇受震动,但当务之急还是安抚云清颐,为她解开心中那团纠缠不清的乱麻。
夏舒安善意地说:“也许他说的恋人,不是指某种具体身份的人,而是一种喜欢的心情,一个他喜欢的人。”
“你要理解,对于很多人来说,爱可能不是完全纯粹的,但一定是唯一性的。在爱一个人的时候,一定是全心全意,不会去思考如果我再爱一个人,或者和另一个人在一起的可能。当你考虑要不要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这个问题时,你甚至不能说已经不够爱,应该说正在准备抛弃这段感情。”
“沈博晏也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向往爱的人,他可能只是想要普通的感情——”
夏舒安的话还没说完,云清颐就打断了他:
“不,不可能。你不了解沈博晏。”
夏舒安:“......”
云清颐以一种极其自信的语气说:
“我从第一眼见到沈博晏就知道,他和我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是不相信爱情,且以事业第一的人。”
然而她刚坚决笃定地说完,转头又迟疑了起来,表情明显动摇地说:
“如果他是个多情的人,我还能理解。但他明明不是,甚至可以说无情。所以我更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说喜欢就能喜欢上一个人,还把他视作事业以上。”
她看向夏舒安:“你理解么?”
夏舒安沉默了。
他也不理解啊!!!
夏舒安活了两辈子,都没感受过“正常”的,“普通人”的爱,他又没爱过什么人,对“爱”更是懵懵懂懂,一知半解。
夏舒安一颗本就不怎么自信的心脏,随着云清颐的疑惑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但他看云清颐一副深受打击模样,又重新振作起来,试图用理论打破沈博晏的“真爱”魔咒:
“爱这种东西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也许他今天爱我,明天就不爱我了。”
“既然你觉得他不是个多情的人,你可以等到他结束这段爱的时候,再向他提出事业联盟的邀请。”
“是么?”云清颐狐疑道:“那我要等多久?”
“......”
夏舒安艰难地说:“可能,五,五年?”
云清颐皱起了眉:“那也太久了。”
除了公司长期发展方向外,她经手的所有单独项目都是在三五年内必须见到成效的。
“......”夏舒安再次沉默了,因为他也觉得这项生意很不划算。
最后,他只能道:“要不,你放弃沈博晏吧?”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况那还是一株食人草呢。
“......”
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长达五分钟的时间里,房间内都没有一个人声,只有嘴巴咬上小饼干时发出的酥脆的断裂声。
“咔吱吱咔,咔!”
“............”
女人的声音在充满小仓鼠的房间幽幽响起:
“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看看他爱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以为,也许在见到你以后我就会明白沈博晏的选择。”
夏舒安:“那你现在明白了?”
云清颐:“完全不明白!”
夏舒安默默喝了口茶,不理解就对了,毕竟他也不明白!!!
两个人都心有戚戚地喝着茶,啃着小点心,气氛一时非常和谐。过了会,云清颐忽然道:
“我刚才看到你从学校研究室出来,你是负责哪个方向研究的?”
说起正事,夏舒安精神一振,语气严肃了点:“我们小组主要是做植物病虫害方面的研究,经常要跑实验室看实验植物的生长状态。”
云清颐眼睛一亮:“那你们能做园林植物病虫害的研究防治么?”
“当然可以啊,这也是我们的研究项目。”
“太好了。”云清颐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现在弄了一个绿化苗木基地,正想找相关方面的专家来做技术指导,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承担。”
夏舒安的大脑猛地回忆起早上上班时的那一幕,他刚进入研究室时被前辈们辛勤教育,告诉他学术重要,为做更好的学术而挣钱也很重要的教导瞬间从记忆深处苏醒了过来。
青年脸色一变,郑重而肃穆地看向云清颐:
“我觉得没有问题,但是还是要和我们导师确认,他现在应该还在学校,我给他打电话,我们见面聊。”
这天晚上,沈博晏准时下了班,却难得地没有收到来自青年的温柔拥抱。
他在客厅坐了一会,久等不到人,终于忍不住打了电话。
“喂,沈博晏,我现在正和清颐商谈工作上的事,晚上晚点回家,你先吃饭吧,不用等我。”
沈博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