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璎的问题， 把杨星洲问的一愣。
即使隔着满脸的血污，他也能读出男人脸上诧异的神情。
蒋璎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他不认为自己对杨星洲有什么亏欠。
他老婆孩子是神乐园杀的， 又不是他蒋璎杀的。
就算他真的注射了技能强化药剂， 那也是未来联盟非要往他身体里塞，又不是他自己要的。
这整件事和他有个蛋的关系。
杨星洲对他的仇恨， 听起来好荒谬。
他居然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整整死了三次。
蒋璎越想越气， 对杨星洲仅剩的那点同情和欣赏， 在这一刻彻底转化成了厌恶。
他用手枪抵住杨星洲的眉心， 打开手机备忘录， 递到杨星洲面前。
“将和平议事内部重要信息，和你知道的成员资料，都给我写下来， 它能保下你那些队员的命，”
杨星洲没有接，他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蒋璎正准备给他一脚，男人忽的抬起头，眼神阴冷地看向他。
下一秒，跪在地上的杨星洲猛地飞扑向蒋璎，一直藏在袖子中的匕首，直直刺向他的胸口。
两人距离太近， 蒋璎来不及躲闪。
他本能地抬手想要抵挡， 一条粗壮的蛇尾忽然以极快的速度从旁边扫来。
在匕首即将刺进蒋璎胸口的瞬间，直接将杨星洲整个人撞飞出去。
杨星洲砰的一声撞到墙上， 让人牙酸的骨头碎裂声， 传进房间内每个人耳中。
北极熊改造人还没挣脱开精神控制， 依旧浑浑噩噩地坐在原地。
麻花辫女人小唐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她因诅咒变为紫黑色的嘴唇，不住地微微颤抖。
眼见着队长被巨蟒打得爬都爬不起来，0号实验体还怒气冲冲地往那边走。
小唐忍不住小声哀求，“对不起，我替他说对不起好不好。你们不要再打了，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们做得不对，可不可以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我这里、我这里有一枚祖传的祖母绿戒指，它有很特殊的能力和收藏价值，你拿去。还有……对了！我还有积分！我攒了三千多点积分，商城里大部分东西都能买，全都转给你！你不要杀了杨队长好不要，求求你了！”
小唐哀求几声，刚刚恢复体力的小胡子男人，挣扎地抬起手，捂住了她的嘴。
虽然中途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躺地上那段时间，他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
他知道这一波队长死定了，谁也救不了他。
现在0号实验体明显正在气头上，此时无论说什么，都会适得其反。
还容易将0号完全激怒，将自己的性命也搭进去。
其实队长刚刚说的话，他也很难认同。这个复仇的理由，听起来莫名其妙。
而且最让小胡子男人不理解的是，队长之前居然有过老婆孩子？他怎么不知道？
明明队长这段时间最常做的事，是拿着全家福，盯着父母的相片看，现在怎么又扯上妻女了？
小胡子越想越懵逼，他突然觉得眼前的队长，看起来格外的陌生
从五年前进入这个平行世界开始，队长整个人就变得特别奇怪。
小胡子确实曾经受过他很多照顾，但队长这五年间，做了太多违背他原则的事情。
为了获得王医生的信任，他明知道面前是个火坑，依旧选择将大量性。工作者骗去病院。
为了报复三大阵营，在这里蹲守三大阵营中，过来做任务的萌新玩家普通玩家。
然后背着他和小唐两人，将那些人关起来反复折磨。
等他发现时，用来虐待玩家的地下室里，到处都是被折磨疯的三大阵营玩家。
墙上地上，一眼看去全都是血液、人体器官和肢体残骸。
小胡子男人也痛恨三大阵营，但这样太过火了。
据他所知，三大阵营背后干的破事都，大部分玩家并不知情。
小胡子男人不能接受队长的做法。
他想放走那些玩家，队长不允许，他们两个大吵了一架。
如果不是他太怂，他们或许会当场打起来。
最后被囚禁的玩家，全都被队长折磨死了。
小胡子男人也没再管。
他比队长低一个等级，他很清楚即便真打起来，自己也不可能是队长的对手。
有时候勇于抗争并不能换来好的结果，只会让房间里再多出一具新鲜的尸体。
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推翻三大阵营，才有机会给恋人报仇。
他的命很珍贵，不能这么白白的丢掉。
事后，队长冷静下来，跟他很认真地道了歉。他承认自己一时间被仇恨冲昏头脑，并发誓以后他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
先前几年同生共死，建立起来的信任和感情，让小胡子选择原谅他。
他以为自己能将这件事翻篇，却没想到今天又忍不住回想起来。
小胡子男人躺在地上，眼神复杂地看向不远处的队长。
眼见着被激怒的0号实验体，彻底没了之前的忍让，将队长打得血肉模糊。
他既想像小唐一样，开口为队长求饶。又清晰地意识到，求饶不会有任何结果。
看着面目狰狞的杨星洲，小胡子男人突然眼眶一热。
他不知道先前那个正直温柔的队长，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那个会看出他心中隐藏的痛苦，拿着热牛奶，去他房间开导他安慰他。
会看出小唐的不安，特意给她准备惊喜礼物，带他们跑去乐园疯玩发泄的杨哥，好像在某个夜里，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
杨星洲拼尽全力的一扑，没给蒋璎造成什么影响，倒是把本就神经紧张的巨蟒吓得够呛。
即使知道蒋璎能复活，不会真正死亡，秦霍也死活不肯再让他靠近杨星洲。
他变成人身蛇尾的形态，用尾巴死死地圈住蒋璎，自己探起上身凑到杨星洲面前，继续审讯他。
杨星洲赤红着双眼，吐出几口血水，瘫坐在地上对着蒋璎冷冷地道：“你…咳咳，你以为三大阵营为什么发疯一样制作技能强化药剂，它们就是为了培养你。”
“如果没有你，拥有特殊技能的玩家也不会死！你是个怪物，是一切罪恶的源头，你没资格说自己无辜。和平议事会里憎恨你的人很多，今天就算我死了，他们早晚也会找上……”
秦霍蹙眉打断他的话，“那你为什么不去找神乐园报仇。”
杨星洲嘴上说的凶狠，眼神却早已没有先前那样坚定。
“就是因为有0号，三大阵营才会这么做。”
“不，因为你是个只敢将仇恨，宣泄在无辜者身上的懦夫。”
“我不是！”
秦霍见不得别人这么冤枉他的小璎，冷着脸跟杨星洲吵了起来。
蒋璎没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他知道老实巴交的巨蟒，肯定吵不赢。估计再过一两分钟，就会怒气冲冲上嘴咬人。
刚刚杨星洲被秦霍打飞，飞的过程中掉了不少东西。
没想到那件看起来干瘪的黑斗篷里，居然藏着那么多东西，物品掉落率还真高。
蒋璎没有理会一旁哭求的小唐，冷着脸随意打量地上的东西。
一把短匕首、几块压缩饼干、几袋莓果干、一张照片。
蒋璎随手拿起照片，照片中是一对夫妻，两人中间还站在一个男人。
应该是一张全家福。
蒋璎脸盲严重，认不出这几个人是谁，自己有没有见过。
他正在思索，脑海里忽的灵光一闪，想起了小胡子男人，先前和他说过的话。
在时间倒流之前，作为小队里唯一一个被活捉的人，小胡子为了保命交代了很多事情。
其中就有一条是，‘在知道0号实验体，已经进入病院后。他看见队长拿出一张全家福，怔怔地看着照片上的父母。’
秦霍没吵过杨星洲。
这人的思维已经固化，无论他说什么，杨星洲都像车轱辘一样，翻来覆去说着那几句话。
既不肯道歉，也不肯老老实实说情报。
就在秦霍思考该怎么处理他时，蒋璎突然用力挣脱开他的蛇尾，迈步走到他身边，对着杨星洲举起手中的照片。
意识到自己被戏耍后，他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的阴沉。
“杨星洲！你上哪来的妻子女儿？”
蒋璎将照片重重砸在男人脸上，眯起眼睛冷冷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你的仇人是神乐园不是……”
他的画画还没说完，杨星洲抬起头，对他露出狰狞的笑容。
“别狡辩了，我弟弟就是被你害死的！”
蒋璎被他弄得一愣，“你刚刚说什么？弟弟？”
杨星洲冷笑一声，双眼愤怒地望着他。
他眼中的恨意不似做伪，也没有半点谎言被拆穿的不自然。
蒋璎和秦霍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有些摸不清状况。
他们两个没有说话，被仇恨占据理智的杨星洲，却没有停止怒骂。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被蒋璎‘害死’的人，就从他的妻子女儿，变成他的弟弟，又变成他的挚友。
蒋璎默默数了数，发现在杨星洲口中，自己不仅达成了特殊成就‘诛九族’
连他的朋友、学生、恩人等等，全都没有放过。
蒋璎狐疑地嘶了一声。
这波不是杨星洲在装傻，就是他真的傻了。
他转头看向两名队员，想从他们口中问出点线索。
小唐已经不再哀求，她连身子都不抖了，正瞪着一双大眼睛，震惊地朝着这边看。
小胡子男人神情复杂，紧锁着眉头若有所思。
蒋璎正准备迈步过去，小胡子突然抬起头，抢先一步开口：“等等，蒋先生你先别打他，队长可能不是真的想杀你！”
蒋璎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终于找到能救队长的办法，小胡子男人有些激动。
他将自己在地下室，撞见队长虐。杀三大阵营玩家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并刻意强调队长在墙壁和地面上，都弄出很多鲜血、内脏器官与人体残骸。
这些都是神乐园玩家，在与死神交换时，必备的材料。
小胡子男人怀疑，队长很可能并不是在单纯虐。杀玩家，而是在用他们的生命尸体和灵魂，制作某种诅咒或者阵法。
当时他突然闯进去，应该无意间破坏了仪式的完整，导致队长受到阵法的反噬，最终让他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神乐园每年都会出现不少被仪式反噬的人，他们会性情大变，做出平日里绝对不会做出的事情。
所以队长或许，没有他表现的那样憎恨0号实验体。
他只是被反噬了，意识混乱就是被反噬后，最常出现的反应之一。
蒋璎听完，转头向经验丰富的巨蟒7013看去。
秦霍沉默地点点头。
看来反噬可能确实存在，蒋璎收回目光。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是来报仇的，又不是来主持公道的。
被反噬就可以追着他杀三次？
眼见0号实验体不为所动，小胡子男人用力咬咬牙，“你们不是想知道议事会背后的秘密么，他现在这样很难配合。”
他对身旁的麻花辫女人侧侧头，“小唐也是神乐园的人，她经常研究各种诅咒。你给她个机会，让她尝试解咒。说不准等队长清醒过后，就愿意配合了。”
小唐的表情依旧很震惊，那双大眼睛里，还隐隐浮现出泪花。
小胡子男人很清楚她为什么会哭。
这件事整个小队里，只有她不知情。
在小唐心里，队长是个正直善良的英雄。她从未想过自己最敬仰的人，能做出囚禁折磨萌新玩家的事情。
蒋璎思索半晌，仰头和秦霍对视一眼。
队长晚点再解决也不迟，和平议事会的情报同样很吸引人。
小胡子的建议可以试试。
通过眼神交流统一过意见，蒋璎对小唐扬扬下巴，“你解咒需要什么条件。”
小唐还被诅咒掌控，身上疼得厉害。
她又疼又伤心，一边抖一边抽抽搭搭地开口，“我需要去现场，亲眼、亲眼看见召唤仪式的阵法，或者尝试感知仪式残留的气息。根据仪式类型，确定该用什么办法解咒。”
蒋璎点点头，抬手拎起小胡子男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带我们过去。”
————
乐秋白不知道蒋护士和他的蛇男友两人，为什么亲着亲着，突然就杀气腾腾地走了。
蒋璎临走前，跟他俩说病院暂时没有管理者，其他破镜人不会出来管事。
巨蟒暴揍A102的画面，对病院里的怪物们，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它们现在很老实，玩家们可以出来自由探索，争取在医院里翻出更多有用的线索和道具。
男扮女装的蒋护士把乐秋白掰弯，即使明知道蒋璎有男友，他依旧将他当成自己的男神。
虽然他在暗暗进行过比较后，意识到无论颜值还是实力，自己都不如那只蛇妖。
但他也没打算和蛇妖竞争。
男神救了他，他要做男神的小跟班。
做跟班总不犯法吧。
乐秋白严格执行蒋璎的指令，把自由活动的通知发到附近频道，拉着柳当燃开始探索病院。
蒋璎特意交代不要去负一层，乐秋白索性从二层跑到三层。
在三层休息区，他听见几个病人在闲聊，讨论什么品种的兽耳娘最可爱。
柳当燃颠颠地凑过去，跟着他们一起讨论。
还没说上几句，就从里面冒出一个男人。
他对柳当燃打了个眼色，像对暗号一样，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叫我齐天大圣，我姓孙你可以叫我小孙。”
柳当燃眉头一挑，“我，富婆饿饿，你有什么事不能手机说。”
小孙挠挠头，“我不是精神病么，你之前被困在食堂跟我们求救。我甩开看护跑去二楼想救你，不仅没帮上忙，回来之后手机还被看护看到了。他们把我手机收走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地道：“先不说这个，我跟你讲，我刚刚在病院里，看见了兽耳娘。”
“哈？”
小孙双手放在头顶，比了个耳朵的手势，“兽耳娘啊，长着耳朵的妹子。别人都看不见，只有我能看见。”
他很骄傲地仰起头，“应该是因为我有一个能看破所有伪装的技能。系统说它叫什么‘识破幻象’，我不喜欢，我就管它叫‘火眼金睛’”
在成为玩家之前，柳当燃在城郊三区做记者。
他暗中追查最近一直在三区交手的两拨人，排到了长着动物特征的人。
因此被一个矮个子兔耳娘追杀，在即将被追上之前，意外进入无限流世界。
柳当燃有点应激，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追问出现在病院里的兽耳娘，具体长着什么耳朵。
小孙想了想，“不只有兽耳娘，还有男人。前前后后约莫有十来个人，都长着耳朵尾巴。大概有猫有狗，还有豹子和狮子老虎。他们全都伪装成了医生护士，好像……是往楼上去了。”
“我觉得这事挺古怪的，想跟你们商量商量。但我手机没了，也找不到其他玩家，一直拖到了现在。”
乐秋白搜查完病房，一路小跑过来，正好听了个尾巴。
柳当燃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他低声嘱咐小孙，让他不要再跟其他玩家提起兽耳娘的事。
本该在城郊三区活动的兽耳人，突然出现在副本里，怎么看都很蹊跷。
柳当燃掏出手机，将信息发给蒋护士。
在蒋璎回复之前，他决定暂时不往楼上去了。
蒋璎那边没动静，倒是附近频道先有了最新的消息。
柳当燃点开看了一眼，是扮演小道士的玩家‘寂寞的夜’，发来的一张图片。
图片上是一个小泥塑，泥塑看起来，有些像是一只怪鸟。
在泥塑的底座上，刻着一行奇怪的符号。
寂寞的夜：【道观里有一个禁止进入的屋子，我偷偷溜进去看了，屋子里贴满了黄符，好像是在镇压这个小泥塑。】
寂寞的夜：【除了小泥塑，也没别的东西。这上面好像是某种文字，你们有谁认识这种字么？】
小月亮：【我的天，那种屋子你都敢进，你胆子好大。】
寂寞的夜：【这有什么不敢的，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里面连个看守的道士都没有，我说进就进。对了，你们觉得这玩意有用么，我要不要顺走？】
柳当燃没见过上面的文字。
他把图片保存到相册，在相册里打开，给乐秋白和小孙看了看。
三人对脸懵逼。
出于谨慎考虑，他让寂寞的夜先不要乱动。先将图片发给带队的老玩家，说不准蒋大佬见过。
柳当燃刚把图片转发给蒋璎，附近频道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寂寞的夜：【凭什么发给他，这可是我找到的，万一这是好东西，他想据为己有怎么办。】
小月亮：【？可万一那是坏的，你碰了会没命的。】
寂寞的夜：【是好的谁补偿我，你们不要那么相信他。我们是新人，他是老油条。小说你们没看过么，哪本无限流小说里的角色，手上没有沾满鲜血，别把他当个好东西。】
小月亮：【你在发什么疯，这是附近频道，不要乱说话，大家都能看得到。】
乐秋白见不得男神被人骂，上线跟人对喷。
大圣小孙没手机，又没办法窥屏，急的抓耳挠腮。
没过几秒种，寂寞的夜发来一张自拍。
一个男人单手拿着泥塑，炫耀般地比了个耶。
先前在蒋璎的牵线下，萌新们在附近频道聊了很长时间，对彼此也算熟悉。
柳当燃可以确定，寂寞的夜原本不是这样的人，那个泥塑有问题。
他将情报全都发给蒋璎，坐在原地紧张地抖着腿。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忽然叮的一声打开。两名男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小孙扫了他们一眼，立刻凑到柳当燃耳边，“他们长着动物耳朵，有点像是狮子。”
柳当燃没吭声，低垂着头自顾自地玩着手机。
在从他们身边经过的瞬间，其中一名医生拉住乐秋白，神色傲慢地开口：“乐医生，你有没有看见蒋护士？”
乐秋白正要说没有，男人又道：“我知道你是玩家，现在你给蒋护士发消息，告诉他在病院里发现了重要线索，需要他尽快赶过来。”
他没有理会周围npc的目光，拔出手枪对准乐秋白的眉心。
他身边的医生则张开嘴，对柳当燃和小孙露出了獠牙。
男人手指搭在扳机上，冷冷地出声威胁，“我不管你用什么借口，最多二十分钟，我要在病院里看见蒋护士。如果你们做不到……”
他猛地调转枪口，一枪打死一名路过的病人。
“那下场就和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