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路延上车后车子没有开往秦家别墅, 而是换了个方向往一处山庄酒店去了。
这间酒店依山而建,瀑布从上垂直而下,水帘若隐若现地遮挡着酒店耸立的观景台, 秦明川站在玻璃露台上往下看, 底下是与瀑布相融的人工泳池。
“秦总, 露台风大。”助理递了件披风给秦明川,“热搜已经撤下去了。”
秦明川沉沉地看着远处, “撤下去有什么用, 只能短时间内堵住人的嘴,我要让所有人知道, 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他人呢?”
“车已经到了。”
秦明川转过身来,透明镜片下的眼睛深邃森寒, “让他进来。”
秦路延进入酒店前, 两个保镖上前收走了他的手机,带着他乘坐电梯来到了秦明川所在的套房, 房间门被带上,套房里只剩下父子两人。
秦路延开门见山:“我妈呢?”
“她不在我这儿, 你现在该关心的不是她。”秦明川在露台沙发上坐了下来,指尖点了点桌上的一沓文件, “你想要的都在这儿了,签了它, 半年之后交接完毕,川华就是你的。”
“条件。”
“你背后什么都没有,拿什么接替这么大的产业?周王李林随便哪家千金,结了婚自然就会有左膀右臂。”秦明川淡淡地盯着秦路延的表情, “你的分手声明, 婚讯公告, 川华董事继任文件,我都替你准备好了。”
秦路延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门外的保镖拦下了。他下颌紧了紧,转身冷冷地看向秦明川,“你不觉得很可笑么?”
“可笑?”秦明川身子前倾,“一个男人而已,又不能结婚,你以后当情人养着照样可以玩。一个是大好的前程,一个是连名分都不配拥有的情人,很难选择么?他不能理解你那是他的错!”
“当年陆弦不能理解你,也是他的错?”
秦明川神色蓦地顿住了,他眼神中缓缓透出狰狞,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我把最好的资源都给他,给他出唱片,我给他房子车子给他所有他想要的东西,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自杀是因为不知足么?”秦路延平静地与他对视,“是因为你的懦弱。我真替他心寒,替他恶心。”
两人面对面对峙,秦路延神色平淡,眸底一片浅薄。
盛怒之下秦明川五官有些狰狞,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手指攥成了拳,强压着情绪才没有动手,最后反而冷笑了声:“所以你选择当你的情种,好啊。”
秦明川往后撤了一步:“那个瞎子,我能送他走一次,就能送走他第二次,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情种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瞬间秦路延心脏猛地一沉,身上泛起一阵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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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路延被车接走没多久,简柒南和傅嵘桑就被秦家的管家半强迫性地“请”到了秦家别墅,理由是路娴想见他们,简柒南知道这多半只是蹊跷的说辞,但还是放心不下路娴。
到了秦家之后果然看到了路娴,路娴担忧地抓住了简柒南的肩膀,“南南,小凌呢?”
简柒南也不知道车子把他哥带到哪去了,只能先安抚路娴。
傅嵘桑也跟着附和:“小南还在这儿呢,你放心吧。”
“少爷跟秦总在外边谈项目,人还在北城呢,这有什么可担心的。”管家笑着指了指楼上,“几位这两天先在这休息,家里随处都可以走动,有什么需要喊我就行。”
话是这么说,可简柒南不担心是假的。
他哥最近情绪状态并不可观,有他在的时候都有种难以掩饰的冷恹颓丧,更何况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别说还有一个让他十分抗拒的秦明川。
而且显然秦明川现在这是不打算让他们出去的意思。
简柒南打不通他哥的电话,消息联系不上,心底焦得快烧起来了,却还不能表现出来以免路娴太过担忧。
这一等就是一整天,晚上简柒南走到了他哥的卧室,推开门发现里边很冷清,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没有多少物件,因为他哥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唯一有摆件的只有床头的一个小型书架,简柒南翻看的时候发现书架上有本书,书里夹着一只手机。
这是个黑色旧型的非智能机,看起来有些年岁了,简柒南拿起来仔细地看了许久,摸到了手机边角处一块凹陷的缺口,立马回忆起这是初高中时他哥一直在用的那支手机。
傅嵘桑也凑过来看,讶异地哎了一声:“这支手机路凌还留着呢!”
“好几年了。”简柒南摩挲着机身,试图开机却发现根本打不开,“没电了?”
“这手机怎么可能还能开机。”傅嵘桑啧了一声,“之前这手机掉进湖里过,三四年前的事儿了吧,就在北城小西湖,当时还是大冬天呢,北城飘着雪,路凌直接跳水里了。”
简柒南倏地愣了下:“你说什么?”
“我说路凌跳水里捡这手机。后来他说因为里边有你最后一张照片,我当时觉得他可痴情了,我每次想起来都觉得你白眼狼!”傅嵘桑忿忿不平,“哎不过奇怪的是,这手机修不好了,他也没再提,我问他吧,他就说这张照片在别的地方还有备份,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当时干嘛非得跳下去捡这手机。”
简柒南心跳快了起来,拧眉盯着傅嵘桑的眼睛,“你知道我哥天生就有深水恐惧么?他连我家大院后边那个池塘都害怕,他怎么可能跳湖?”
“深水恐惧?这我哪儿知道啊。”傅嵘桑咂摸了一下,“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怪怪的,那天我印象还挺深的,因为那天路凌状态特奇怪,整个人跟没魂似的一直走神,像是生病了。”
“生病……”简柒南脑子嗡了一下,“生病跟他跳湖有什么关系?而且你说他有别的备份,那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捡这个手机?”
“不是,你干嘛这么激动?”傅嵘桑有点纳闷,“而且过去这么久了,我也记不清楚了啊……”
简柒南紧紧皱眉看着手里的手机,脑子里缓缓浮现出可怕的猜想,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回忆起之前他见他哥腰侧的疤痕,又赶忙问:“对了,你知不知道我哥腰上有个疤,他说是吊威压勒的,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腰上疤痕?嗷我想起来了,什么吊威压勒的啊,就是他跳水捡手机那次留下的,救护人员说他一点自救意识都没了,差点死在里边,这疤就是那个时候救护绳卡扣留下的。”
没有自救意识……
简柒南想起某天他仔仔细细翻找他哥的身体,想要确定什么,那时候他哥告诉他:“没有那种倾向。”
现在简柒南忽然觉得浑身都在发冷,他意识到,他哥恐怕是骗了他。
“不对。”简柒南心脏跳得要命,飞快地跑出了卧室,“管家!”
-
偌大的套房没有一个出口。
秦路延着急地寻遍了每一个地方,全都是封死的,手机进来前就被收了,他找不到任何能联系到外面的方式。
越着急那些烦躁就越重,心底像是有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即将喷涌而出。
他不知道秦明川会把简柒南藏到哪里去。
不敢相信简柒南现在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境地,有没有受伤,会不会害怕……这种对方又即将从他世界里消失的感觉让他几近崩溃,他站在观景台上,看着外边飞流而下的瀑布,身子不受控地开始发抖。
他冷白的手指攥紧了玻璃护栏,眼底染了一层浓重的冷恹,脸色一片苍白。他好像又陷入了一个被搁浅的牢笼里,周围虚无缥缈,触不到边缘,只有无数的藤蔓不断地缠绕上来,一点一点将他勒紧……
瀑布水声在夜色无比沉重,秦路延望着远处,眼前只剩下一片浓重的黑。他紧攥着护栏的手指轻轻抽动了一瞬,抬起手缓缓朝虚空中抓了一下。
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当年所有人看到的只是一部手机落入了深湖,可在路凌眼里,那却好像是他没抓稳的小瞎子。他知道自己生病了,很多时候分不清虚虚实实,可有时候虚实又好像没那么重要,就比如那一瞬间他只想不顾一切地纵身跃下……
简柒南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恍惚地回不过神来,总觉得小瞎子只是跑远了,他只是暂时找不到他了。
于是他寻着那些虚无缥缈的痕迹一直走,可是疲惫从四面八方涌来,像藤蔓般紧紧禁锢着他,沉重得仿佛连他身上最后一点呼吸的力气都要挤压出去。
他最终还是陷入了一种近似于疯狂的绝望里。
想把自己困在囚笼里,不想出门,不想说话,不想呼吸,浸没在无穷无尽的窒息和空洞里。
无数的藤蔓拖着他往深渊中坠去,可每当他要松手时,灵魂最深处的声音却在说,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个孤独的人在等他。
一旦一脚踩空,坠落下去,就再也碰不到那个人了。
于是他让自己忙碌起来,用尽了力气往上爬,孤单的身影独自撑着数不尽的压力,脚底却踩在虚无缥缈的钢丝绳上,不知道哪天撑不住就会坠下去。
等他终于走到尽头了,一把将简柒南抱进怀里,恨不得将他融进骨血里时,有人却偏要将他怀里的人连根往外拽,拽着他一步一步坠向深渊……
终于他连最后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山庄的灯火点缀着这一片夜色,秦路延站在露台上,凉风吹过,掀起了他一片雪白的衣角。他看着那一片虚无,眼前仿佛是唯一的出口。
他眼底的亮光一点一点散去,周围黑茫茫的一片。窒息般的黑暗席卷过来,叫嚣着,推着他,挤压着他,一步一步将他推向了观景台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