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离开机场后一路驶回了酒店。
剧组演员仿佛在迎接秦路延的凯旋, 到酒店后秦路延被一群人围着问候,每句问候中还夹杂着对周蔷的“问候”,逗得简柒南忍俊不禁。
赵飞语是在秦路延回来之后第二天走的。
黄永山先前不知道秦路延和周蔷的关系这么差, 周蔷当时塞赵飞语进来, 还是拿秦路延当的令牌。她说秦路延当初答应这部戏给公司带一个新人, 黄永山以为让赵飞语进组是秦路延的意思。
现在出了这么一遭,他立马就将赵飞语原路劝回, 重新给薛乔打了电话。
薛乔回到剧组时都还觉得恍惚, 说他这部戏戏路走得也太跌宕起伏了,这部戏拍完还不火就没天理了。
简柒南原本只是稀松平常地听这人发牢骚, 看见他哥拍完戏往这边走,立马挑眉啧了一声:“有我们延哥在, 这戏必火, 你还怕自己火不了么。”
薛乔:“那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信心立马弹到了满格!哎待会儿有空吗?能不能帮我对对戏?”
简柒南还没张口, 后领就被人揪住了。秦路延把人拎起来,冲薛乔说:“没空。”
薛乔立马闭嘴, 冲两人比了个“请”的姿势,意思是你可以把他带走了。
简柒南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哥走, 掀起眼皮瞄:“刚刚的戏拍得很顺利?”
“嗯。”
“难怪看起来心情不错。”
“你呢。”秦路延垂眸看他,“心情看起来也不错, 为什么。”
“有吗?”简柒南思忖了下,“还好吧。”
秦路延静默两秒:“你刚刚喊我什么。”
简柒南沉默了瞬:“什么喊你什么?”
秦路延不紧不慢:“延哥?”
简柒南一时语塞:“……怎么了,大家不都这么喊你么,说明我融入了集体。”
秦路延有一会儿没吭声, 接着偏开头笑了一下。简柒南有些纳闷, 又有些想逗他哥, 于是一把勾住对方的脖子:“我以后跟大家一起喊你延哥行么。”
秦路延无奈:“不行。”
简柒南拧眉:“为什么?”
“不习惯。”
“大家都这么喊,有什么不习惯的。”
“你不一样。”
简柒南安静了片刻,声音低了点:“为什么不一样?”
此时正值傍晚饭点,剧组工作人员在片场吆喝着大家开饭了。简柒南勾着他哥出了院门,沿着长长的石桥径直往湖对岸的客栈走。
秦路延从湖面收回视线,轻声说:“喜欢听你喊哥。”
简柒南抿了下唇,心里跟挠痒痒似的,忍不住又问:“为什么?”
秦路延把简柒南的手拿下来,修长的手臂搭在了他肩膀上,手指向内跟逗狗崽子似的捏他的下巴,笑了:“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并不是每一种喜欢都能说出理由,就像路凌喜欢听他喊哥,可能就是没有理由的喜欢,可简柒南却总想着从里边问出个所以然来。
从吃完饭一直到开始拍夜戏,简柒南总想拐弯抹角地从他哥嘴里套出两句话来,可惜他哥每次都能把他堵得哑口无言。
最后只能百无聊赖的闭了嘴,开始准备晚上的夜戏。
剧组拍戏不是按照故事顺序来拍的,主要按场景,这段时间在院子里集中拍江时森和父母的家庭戏份,后面的戏大多要出外景。
今晚的戏是在医院,剧组来到长桥附属医院外取了个景。
这是继江时森和鹿余生在壁画创作活动上产生交集后的故事。
……
江时森手骨折了,鹿余生把他送到医院,医生给他打了石膏保守治疗。
两人离开医院时已经天黑,夜里小城下起了大雨。他们并排站在公交车站牌下,鹿余生再次开口说:“实在是抱歉啊……刚才的医药费应该我来付的。方便告诉我你家住哪儿么?等我回去取了钱,就给你送过去。”
江时森沉默了许久,单手从包里掏出一支画笔,扯下一张纸,嘴叼着笔帽□□,纸垫在石膏上写下了一个地址。
鹿余生接过纸张,终于松了口气:“你明天什么时候在家?”
“随时。”
“那明天见。”
江时森的父母这时着急忙慌赶了过来,这是鹿余生第一次见到江时森的父母,双方只有简单地几句交流,就催促着江时森赶紧上车。
车子发动之前,车窗缓缓摇了下来,江时森从车窗递出来一把黑伞,看着他:“拿着。”
鹿余生接过伞,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车子消失在雨幕中。
……
“cut!可以了。”黄永山笑着站起来,“今晚这雨下得挺及时啊,都不用我们人工布雨了。小南进步很大啊,刚才全程发挥都很自然。”
“谢谢黄导。”简柒南把手里的纸卷起来递给旁边的助理,入秋了,夜晚加上下雨,着实有些冷,他搓搓手哈了两口气。
前方的车又缓缓倒了回来,秦路延从车上下来,把脱下来的外套顺势披在了简柒南身上,转头对导演说:“待会儿那场戏,给他加件外套吧。”
外套里还残留着秦路延温热的体温,凉风都被挡在了外面,简柒南本来还想说不用,可看到他哥看了过来,他又悄无声息地把脖子缩回了衣领里。
黄永山看看秦路延,再看看简柒南,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行,造型师,拿件外套!”
街道上落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简柒南被他哥护着往里走了两步,简柒南仰起头:“哥,每场戏的衣服不都是设计好的么,别人会不会觉得我们搞特殊。”
“不会。”秦路延理了理外套让简柒南把胳膊伸进袖子里,替他把拉链拉好,“穿什么不重要,状态最重要。”
“哦。”简柒南点点头,又问:“你冷么?”
秦路延垂眸看了几秒,很轻地嗯了声:“冷。”
简柒南朝四周瞥了眼,然后悄无声息地往他哥身上贴了贴,悄悄将对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还试图用身子挡住旁人的视线,然后淡定地抽出手。
这时秦路延轻轻勾住往外掏的手。简柒南一愣,侧首看他哥,只听他哥低声说:“牵着,暖和。”
简柒南那只手就缓缓没了力气,乖巧地躺在了他哥的手心里。
他心说果然暖和,不仅手暖和,身上很快就跟着热了起来。
简柒南垂着眸,长长的眼睫仿佛在雀跃地轻颤,日常绷直的嘴角也有轻微上扬的趋势。这些秦路延都看在眼里,好似这一刻整日的疲惫都无影无踪。
“南南。”
“嗯?”
秦路延刚要开口,黄永山喊着说开拍了,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简柒南抬眼看着他哥,只见他哥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只是揉了下他的脑袋:“先拍戏吧。”
……
这场戏是鹿余生到江时森家还钱和送伞。
江时森原本以为鹿余生第二天一早就会来,然而他从早等到了晚上,一直到街道被夜幕笼罩,也没等到鹿余生。于是他烦闷地离开家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脑子里浮现的是那天在壁画活动上,鹿余生手下的那副月下垂钓图。
这也是个雨夜,小雨淅淅沥沥。
鹿余生晚上才匆匆赶往江时森留下的那个地址,结果在街道拐角的路灯下和江时森撞了个正着。
他双手撑着膝盖,头发凌乱气喘吁吁,抬起头时,路灯在他眼里落了细碎的亮光,晃得江时森愣在了原地。
鹿余生气息还没喘匀,满脸愧疚:“我白天有事儿耽误了,对不住啊。”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沓零钱,塞进江时森手里:“这是医药费,你看够了没?对了,还有你的伞,谢谢啊。”
江时森一只手里攥着零钱,另一只手打着石膏,没有空余的手来接伞了,两人面对面地僵持了几秒。鹿余生反应过来:“啊,我给你送到家吧……方便么?”
江时森依旧愣愣地看着鹿余生,半晌才回过神般嗯了声,没有客气地说不用了,反而顺着对方地话,说:“方便。”
……
“cut!”黄永山喊停后看了几遍回放,拧着眉,“我感觉路延的眼神给得不太对啊。路延,这个场景是江时森对鹿余生的第一个心动瞬间,是青涩懵懂的,连他自己都没发觉。你这个眼神吧,好像已经爱上了。”
旁边的副导演和围观群众也点头:“是啊,这眼神看起来已经情根深种了。不过路延这种深情的眼神,我真是第一次在荧幕上看见,原来你会演感情戏啊。”
秦路延站在旁边看回放,目光浅浅地落在显示屏上。
简柒南也瞥了几眼,心说这不是挺好的么,怎么看出来的情根深种?他哥平时看他的眼神不都是这样的么……
黄永山提点道:“路延,你有过心动的瞬间吧?具体点就是,第一次心动的瞬间,你回忆回忆?找找那个感觉?”
第一次心动的瞬间?
简柒南瞥了眼他哥。
秦路延垂下眸,静默了好几秒,然后目光浅浅地掠了简柒南一眼,两人目光对上……
由于两人小学时都留过级,十七岁时大家都上高二了,两人那会儿才上高一。
为了能拽住小瞎子,能掌握选择的机会,路凌学习一直很努力,以年级第一的成绩考进了一中,他跟年级组提出唯一的一个条件就是,简柒南必须跟他一个班级。
高三之前都不会划分重点班,所以这根本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路凌如愿以偿地把简柒南留在了自己身边。
他们继续一起上学。
高中的学业任务很重,学校也没有视障特教,简柒南上课时几乎不可能跟得上,他每天累得像只落了水的小鸡崽,下课铃一响就趴在课桌上一动也不动了。
靠着窗户的位置,简柒南睡得很安详,路凌没有叫醒他,趁着休息时间争分夺秒地写卷子,想余更多的时间用来教简柒南。
高中年纪的孩子,对成绩特别优异的同学总会有更多的关注,尤其还是路凌这样外表也很引人注目的类型。班里不管男生女生,起初总有人冲他示好,可路凌生性冷淡不爱交流,一来二去在大家眼里就变成了不近人情、孤僻、装逼。
每个班里总有几个家境好气性大拽得二五八万的刺头,很快就对这个优等生不顺眼了。
这天课间时间,路凌正写着卷子,几人勾肩搭背地从他桌前路过,故意互相推搡着重重撞到了课桌,路凌手中的笔在卷子上划了一道痕迹……
几人嘴上说着抱歉,语气却十分挑衅。
路凌皱了下眉,第一眼却看向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简柒南。
简柒南果然被吵醒了,绷着眼皮抬起头来,满脸被吵醒的不爽:“哥,怎么了?”
路凌眉头皱着,语气却很轻:“没事,睡吧。”
有个人却笑起来:“这闭着眼睛也是晚上,睁着眼睛也是晚上,有什么区别啊,还没睡够吗?”
简柒南瞬间拧紧了眉毛,然后只听见桌边传来一声重物撞到桌子的“哐当”声响,那人哀嚎着冲路凌飚了句娘骂。
简柒南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哥这是揍人了。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不堪,教室里一片嘈杂声,这时班主任正好冲进来,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让他们跟她去办公室。
有班级同学作证,是那人言语太过分在先,路凌才动手的。而且老师知道那人都是什么尿性,当然不会护着他,可路凌毕竟是动手打了人,还是被罚了写检讨书。
晚上自习课间休息,简柒南难得没有睡觉,趴在一边小声地问:“哥,检讨书长什么样?”
路凌下颌骨紧了紧,拿笔抵着他的脑门将人转了回去:“睡你的觉。”
“你给我念念。”简柒南不依不饶,带点玩笑意味,越凑越近,最后下巴抵在了他哥的手臂上,“我也学学,兴许哪天也能用上。”
简柒南眼睛一眨不眨。
他看不见,眸子却一片清亮,路凌拿着笔的手顿在空中,半晌才从他眸子里收回目光,沉声说:“又想跟谁打架。”
简柒南啧了一声:“就许你打架?你总不能护我一辈子。”
他说完这句话,好一会儿没听到他哥的声音,于是纳闷地喊他:“哥?”
路凌半晌才出了点声:“你以后想去哪儿?”
“不是我想去哪儿。”简柒南闷声说,“你以后会有女朋友,结了婚生了孩子,哪还顾得上我。”
又是良久的沉默。
简柒南听不到声音,有些烦闷地正要开口问,就听路凌语气低冷:“少想那些,好好待着。”
简柒南不服气地想怼回去,就听见他哥拉开椅子出去了,“你去哪儿?”
“厕所。”
“……哦。”
路凌这一去厕所就出事儿了。
高一留在学校上晚自习的学生很少,他们这栋教学楼到了晚上,公厕就停用了一半,仅剩下的两间公厕人灯光又昏又黄,大家晚上宁愿跑到隔壁高二教学楼的公厕,这两间公厕就没什么人。
路凌也不是真的想上厕所,就在在教室里呆久了,无名生出了几分烦躁,就想出来透透气,没料到这气还没透完,他这隔间的门就打不开了。
厕所的那点昏黄的灯也在这时全部熄灭,唯一一点光线都淹没在了黑暗里。
……
上课铃声响了好几分钟,简柒南发现他哥还没回来,他摸索着桌空,在他哥桌空里摸到落下的手机。
他恍惚有种不好的预感,小声问了前后的人,才知道没回来的不只路凌,还有白天跟他起冲突的那人。
简柒南想都没想就跑出了教室。
此时已经是自习时间,校园里一片寂静。
他心想平日里常常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走廊里的教导主任会不会忽然逮住他,问他自习时间到处乱窜什么,他可以告个状说路凌自习课跑去袅袅了,然后教导主任带着他去厕所抓人,然而今天他却连个人影都没来。
简柒南在教学楼里走走停停,认真辨别方向,等他终于找到厕所的位置时,听到里边出来一道沉重的喘息声,还有低哑的呜咽哀嚎声……
路凌没想到会在厕所被人埋伏,对方企图拿水桶往他隔间浇水,好在他反应快,直接一脚踹开了隔间门。
对方三个人,这个年纪的少年打架都莽足了劲儿,即便路凌最后占了上风,身上也挂了彩。
对方却还要拼死反抗,可此时路凌嘴角沾着血渍,身上的力气已经快耗尽了。
简柒南就是这个时候冲进来的,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方向感,一脚给那人踹倒在地。
他看见小瞎子飞快朝他跑来,完全不知道收着力气,直直撞进了他怀里,气都没喘匀就来胡乱摸他的脸:“哥……你受伤了么?”
简柒南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时灯光映在他脸上,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一点亮光。
小瞎子眼睛一片清亮,眸子里情绪却异常深重,路凌静默地看着,将他眼底的担忧和慌张仔仔细细地尽收眼底。
简柒南手指有些凉,却在他脸上带起了一层层温热,语气焦急:“哥。”
路凌眸子颤了下,连带着心口重重跳了一下。
……
黄永山喊着再来一条——
此时江时森在街道拐角的路灯下撞到了鹿余生,两人目光对上。
简柒南喘着气息,抬头看着江时森,这次对方的眼神让他愣了一瞬。
他仿佛从江时森眼里,看到了少年时他从路凌眼中错过了的炽热和悸动,那些他曾经没机会看见的,现在以一种新的方式呈现在了他面前。
路凌那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眼神?
他心跳得很快,这一刻他不是作为鹿余生对江时森的眼神而心跳,而是作为年少时的简柒南,为那时路凌隐匿在光影声色背后的目光而心跳。
“cut!过了!非常好!”
……
简柒南许久没回过神来,直到他哥抬手摸了下他的脑袋,低声说:“很棒。”
简柒南咽了下嗓子:“哥,开拍之前,你想跟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