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柒南愣了下:“婆婆, 您说谁?小凌?小凌怎么了?”
老人又拿棍子敲了他一下:“去告诉小凌……小瞎子回来了……”
这回简柒南听清了。
可是他明明听清了,却听不懂,或者说他不敢仔细去想告诉小凌是什么意思……他脑子空白了许久, 然后某些模糊不清的猜想缓缓填补了那片空白……
当年简柒南是凭着视障学生特殊关照才踩着分数线进的一中, 上了高中后课程更加繁忙了, 科目很多,盲文教材真的很沉很重。
他哥需要花很多时间在他身上, 他知道他哥比他还要辛苦。
即便每天埋在厚重的书本中, 每天学到很晚,成绩依旧不理想。所以每次到考试之前, 他都会拽着他哥来这个地方拜一拜,哪怕只是求个心里安慰。
他知道路凌看他和傅嵘桑的眼神一定很无语。
因为他哥常告诉他,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相信自己更可靠, 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神佛。
“你啊就像个坐在庙堂上的皇帝,根本不懂我们普通百姓的艰苦。”傅嵘桑忿忿地送了路凌一句话, “有句话叫做未经绝境,不信神佛, 你就是走得太顺了。”
……
简柒南垂着眸,没由来地想起, 某天在喧嚣的酒吧,记不清直播画面里的秦路延正在参加什么活动, 主持问他为什么喜欢灾难题材。
他当时回答了什么?
他说因为每个人都在期待一个奇迹,他也一样。
简柒南看着老人手里的木棍,对方的每一下敲打仿佛都是对他的提醒和责备,每一下都仿佛让他看见了路凌孤寂的身影。
也许就在这个地方, 曾经从来不信神佛的人, 垂眸站了许久, 也许他心里在许着什么愿,从傍晚站到天黑,如复一日,同样的愿望许了无数次。
终于今天神婆婆可以告诉他,你的愿望显灵了,小瞎子回来了……
简柒南心口一阵闷痛,他手掌杵着膝盖才想要稍微缓解一些,却发现双手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毫无知觉。
他躬着身子晃了一下又堪堪站稳,手指紧紧攥住了膝盖。
他嗓子艰涩:“婆婆,你说的小凌,他以前常来这里么?”
老人仰着头像是在思考,片刻后举起双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往下掰,简柒南明白她在算,也知道她肯定算不清楚,但这个动作已经足以印证他的猜想了。
这时路边有个女人朝这边喊:“婆婆,吃饭了!吃东西!”
简柒南抬头看去,就见一个中年妇人朝这边走,边走边冲老人比划吃饭的动作,老人这才杵着棍子站起身,简柒南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那妇人打量了简柒南两眼,挑着眉说:“帅哥,你没给她钱吧?这都是骗人的,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能信这些了吧!”
简柒南抿了下唇:“没有,我小时候认识婆婆。”
妇人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长桥人啊,哪片的?”
简柒南愣了下,随口说:“桥对岸的。您是她亲人?”
“哎哟她哪来的亲人啊,社区给她安排住处她也不愿意待,就乐意在外面走哪儿歇哪儿,不过大多时候都在这儿。到了饭点吧,街坊邻居们看到她就给她弄点吃的。”妇人边说边看简柒南,“我看着你真眼熟,你姓什么?”
“姓简。”
“简单的简啊?那不认识,桥对岸还有姓简的人?”妇人琢磨了片刻,恍然地嗷了一声,“啊对,西河巷子的那个大院里,也有个姓简的男娃,要说怎么这么耳熟呢,他跟他养兄搞那种关系,两个男娃,啧,都传遍了……”
简柒南脚步生生顿在了原地,血液从脚底冷到全身。
妇人一时嘴快,大概简柒南不是瞎子了,她压根就没想到她口中的男娃就站在她眼前。她走远了还回头看了简柒南两眼,提醒他别给老婆婆钱财,她人神志不清,身上有钱也都会被街上的混混们骗走。
后面的话简柒南没听见去,他只觉得浑身发冷。
那时候太年轻,听着那些闲言碎语就以为他们真的罪大恶极。
现在他成熟了,能坦然地接受自己的与众不同,清楚地知道他们没错,可听到这样的话依旧会遍体生寒。
兜里振动的手机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他掏出手机赶忙点了接听:“……哥。”
“你去哪儿了?”秦路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略微急促的喘息。
简柒南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大柳树:“在以前咱们常来的桥头,那颗大柳树这儿,我正往回走呢。”
他话音刚落,就见他哥出现在了前方街口的转角处,跑得有些急,视线落过来那一瞬间还没找到焦点,他在原地顿了一瞬,然后收起手机快步朝这边跑来。
小城的街道没有喧嚣的车水马龙,只有路灯洒下的一片浅淡昏黄。对方的影子在灯光下拉得很长,一人一影占据了简柒南全部的视线。
直至他撞进了他哥的胸膛,眼前只剩下一片黑茫。
秦路延握着简柒南的后颈,胸口不停起伏:“天都黑了,怎么跑这么远。”
简柒南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有些低:“哥,你以前找我的时候,天也这么黑么?”
秦路延静了片刻:“为什么这么问?”
“我高中的时候常跟你闹脾气,有时候不等你就走了。”简柒南顿了下,老老实实地说:“其实我就是想你来找我。”
但他不知道原来晚上天这么黑,他哥找不到他会这么着急。
秦路延捏了下他的耳垂,缓缓松开了他,轻声说:“我知道。”
简柒南抿了下唇:“那你还每次都来找我。”
秦路延纵容地叹了口气,不轻不重地刮了下他的鼻尖:“那乖乖跟我回家么?”
“回回回。”简柒南伸手勾住他哥的脖子挂到他身上,“哥,你相信许愿能显灵么?”
秦路延一时没吭声,久到简柒南以为他不打算回答了,侧眸瞄了他一眼。这时他才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简柒南心口是满的,好像有什么东西随时都会喷涌而出,不敢再往下问了。
“我刚才遇到以前骗咱们钱的神婆婆了,她比以前老了很多,神志也不太清醒了,但居然还能把我认出来。”简柒南啧了一声,“开口就喊我小瞎子。”
简柒南身高不占优势,勾着他哥的脖子有些费劲,于是走着走着就踩到了花坛上,秦路延怕他掉下来,手臂虚虚地扶着他的腰。
“不是骗咱们的钱。”秦路延纠正,“是骗你的钱。”
简柒南不服气:“钱都是你给的,半斤八两吧。”
秦路延笑了一下:“嗯。”
两个成年男生不好好走路,跟半大孩子似的,路过的人回头看了好几眼。
要放在以前,简柒南知道有人在看,肯定会规规矩矩地松开他哥,但他现在不会了,他才懒得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江时森和父母的戏份,地点也不止是在大院里了,还有不少外景,简柒南每一场都跟着去。
因为太闲了,他买了很多高考教材开始学习,秦路延得空的时候他还会凑上去问两道题,然后感慨他哥不愧是学霸,记性这么好。
晚上回到酒店时收到了一堆礼物盒,拆开才发现是他之前跟他哥报账的购物清单,他把新球鞋拿出来套到脚上,盘腿坐在地毯上拆其他盒子。
电脑,耳机,数位板,全都是高配。
简柒南忍不住抬眼看他哥,好奇道:“哥,我还没问过你有多少钱?不对,我应该问你有多少资产?”
秦路延把他的脚拿过来放腿上,不紧不慢地给他系鞋带,“你什么都不做,也够你花一辈子。”
简柒南想了想:“那我们两个人呢。”
秦路延给他系了个蝴蝶结,“钱生钱,花不完的。”
简柒南没有那种概念,只是哦了声:“那为什么还要这么辛苦。”
秦路延的手轻顿了下:“辛苦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有话语权。”
简柒南愣了片刻。
不需要过多解释,他也懂是什么意思。站得的地方越高风就越大,哪怕他们不动,也会有人来推一把,所以他们必须不断地往下扎根,直到能站稳为止。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阵风会来得这么快。
翌日一早到片场,大家都在聊换人了,简柒南问了才知道薛乔离开了剧组,说是有别的行程冲突了。空降了一个新人叫宋飞语,是川华集团新签的艺人,上来就笑着喊秦路延师兄。
他饰演的角色大凡是江时森的发小,和江时森的对手戏份仅次于鹿余生。
虽然大家都说薛乔离开是因为有别的工作冲突,可简柒南不傻,他看得出来薛乔为了大凡这个角色做了多少努力,谈起这个角色时语气和神色是毫不掩饰的热爱。
他这么看中这个角色,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工作值得他冒着违约的风险放弃。
事实如他所料,宋飞语的空降不是偶然,是周蔷花了心思塞进来的,除了想捧新人,当然也是为了在秦路延身边放一只眼睛。
而这只眼睛第一天就干了件大事儿。
全组都向外界瞒着鹿余生的饰演者,一是为了卖关子搞噱头,二来也是秦路延的要求,可这件事儿当天就传到了周蔷的耳朵里。
晚上秦路延有很重要的戏份,一直没空下时间来,简柒南累了就在他哥的休息室休息,周蔷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
两人隔着桌子,一坐一立。
简柒南嘴唇紧抿,想要从沙发上站起来:“我去找他来。”
“不用。”周蔷双手抱胸扫视着这间休息室,房间不大,但里边有很多东西明显不属于秦路延,比如桌上的书本笔记,椅子上的衣服,处处都透着另一个人的痕迹。
她蹙了下眉说:“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简柒南神BaN色淡下来,刚起了一半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我就直说吧。”周蔷单手抵着桌沿,“他零绯闻,走的是实力派路线,口碑一直都很好。他这次接了这部戏,是我在力挽狂澜地替他公关,是我替他扭转了舆论的风向。”
“现在在粉丝的眼里,他是个为了艺术和表演选择挑战新题材的好演员。”周蔷的语气冷下来,“我真是没想到,黄永山会挑你做他的男主角。还是说,这是你故意的?”
简柒南散懒地靠着沙发,没吭声。
他这副不痛不痒的态度让周蔷愈发不耐烦了,“如果粉丝知道他跟男人搞在一起,他的演艺生涯就毁了,你懂不懂?!”
简柒南琢磨了一会儿,点点头,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给我五百万,让我离开他?”
周蔷蓦地没了声,神色变得极其难看。
简柒南觉得好笑,啧了一声:“五百万太少了,他说他养我一辈子。”
周蔷手下艺人众多,她怒气上头时早就一巴掌甩过去了,要不是秦路延护着简柒南,她不可能三番五次惯着他。
这下她真是气极了,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顺手抄起桌上的书本就朝简柒南砸了过去:“姓简的!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嚣张!”
简柒南没料到周蔷会动手,躲闪不及,书本的硬质书角擦着他的脸颊划了过去,带起一丝火辣的刺痛。
他偏过头神经性地闭了下眼睛,带动脸部肌肉有些发麻,连脑子都有一会儿没回过神,接着就听到“砰”地一声响,门被重重推开了。
秦路延的身影裹杂着冷风冲了进来,三两步来到简柒南面前,冷白修长的手虚虚地捧着简柒南的脸,指尖都在颤抖:“南南……”
周蔷也愣了一下,看到秦路延这幅样子,她心底莫名生出了几分怵意,缓了一口气才回过神来:“路延,你背着公司跟他拍戏,这事儿秦总不可能这么算了,怎么着?你这次还想护着他?!”
秦路延连余光都没给周蔷,他垂眸望着简柒南,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脸,神色染了一抹深重的冷恹,一字一句沉声道:“带着你的人和解约合同,滚出川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