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客厅里,邢腾看着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界面,神情一点一点沉了下来。
简柒南在秦路延家,跟秦路延在一起,跟自己打着电话却中途跑去关心秦路延……
良久,他苦笑了一声。
一直以来他都给足了简柒南自由,从来没逼迫他,甚至连那层摇摇欲坠的窗户纸,他都没舍得捅破,换来的结果却是让别人有机可乘。
所以不该再这么下去了。
-
简柒南给秦路延处理完伤口,整理桌上散乱的消毒水和棉签。
秦路延看着手上的纱布:“我明天还有拍摄,造型师肯定会把我纱布拆掉。”
“不能请假?”简柒南有点无语,把沾了血迹的棉签扔垃圾袋里,“你这伤口很深,不处理之后很容易发炎感染,明天让人带你去打破伤风。”
“剧组都在等我,不能请假。”秦路延单手撑着桌面,看着简柒南,“不过我可以下午再去拍摄,明早你陪我去医院好不好?”
简柒南蹲地上处理玻璃碎片,懒得搭理他:“不去。这些不该是你助理的工作吗?他工资这么好拿?”
“嗯,但我不喜欢别人照顾我。”秦路延漫不经心地说,“要不你给我当助理吧。”
简柒南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心说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只听秦路延一本正经地说:“你只要跟着我就行,我很好照顾。我给你开业内最高薪水。”
“没兴趣。”简柒南冷漠地应了声。
秦路延继续说:“以后可以给你转职,川华有很广的晋升渠道。考虑考虑?”
这人说话时情绪不轻不重,总是让人难以判断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简柒南把玻璃碎片单独放进一个盒子,盖好盖子,扔进垃圾桶,冷酷地拒绝:“除了调酒我不会别的,我也不想照顾大爷。猫我喂过了,记得明早让你助理带你去医院。”
简柒南拎着垃圾准备出门,秦路延慢吞吞地走到沙发躺下,低声说:“不去医院,没关系的。”
简柒南停下脚步,回头瞅他,这人又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
虽然八月的天不冷,但还发着烧呢,真这么躺一宿明天病情指定会加重,他下颌紧了紧:“我收回你助理工资这么好拿那句话,他愿意做你助理绝对是菩萨转世。提个醒啊,在这躺一晚上着凉发烧烧死,或者不去医院处理伤口,等感染了然后发烧烧死,你这么下去反正得二选一,你看着办吧。”
他冷漠地想转身就走,这时身后又飘来一句:“你真狠心。”
“……”
“这次来涟城只带了一个助理,他很忙,没时间跟我去医院。”
“那你就自己去。”
“我自己一个人,被认出来会很麻烦。算了,不去。”
“……”
简柒南拎着垃圾袋,想挪动脚步,可双脚跟钉在原地似的一动不动。
秦路延躺在沙发上,什么都没盖,偶尔还发出两声轻微的咳嗽,大概是生病的缘故,透出一种孤零零的气质,有一瞬间居然让简柒南觉得有点可怜。
他心烦地叹出一口气,妥协道:“明早八点出门,晚了你就自己去。”
沙发上的人安静了一会儿,依旧一动不动,半晌才轻轻地“嗯”了声。
简柒南回到自己的小窝,才想起来跟邢腾的电话,他不记得电话是什么时候挂的了,于是又给邢腾回了个电话。
对面接起来,声音比之前很模糊了:“……小南。”
“腾哥,我刚才忽然有点急事儿,抱歉啊,我现在过去吧。”
“没事儿,很晚了,别过来了。”邢腾呼吸有些沉,看样子是醉了,“明晚有时间吗?到时候再来给我煮碗鸡蛋挂面吧。”
简柒南不好再拒绝了:“好,你少喝点儿,早点休息。”
“明晚见。”
“嗯。”
-
第二天一早,简柒南就敲响了秦路延的家门,没想到这人这次开门还挺利索。
他穿了件简单的纯黑色T恤,修长的有运动裤,黑色鸭舌帽加口罩,明明是最普通最大众的打扮,可他个子高,肤色又白,怎么看都很帅很显眼。
简柒南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几秒,不确定这样还会不会被认出来,这时秦路延目光垂下来:“我已经尽量收敛了,我也不想这么帅。”
“……”
简柒南一阵窒息。
为了防止秦路延被认出来,从打车到医院,挂号,打破伤风疫苗,他全程都没让秦路延讲话。
秦路延也很听话,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他去窗口拿药,秦路延就在后边等着,可即便这样还是引来了不少目光,等简柒南拿药回来,两个帅哥站在一块,往这边瞅的人又翻了个倍。
简柒南不喜欢被人围观,催促着秦路延赶紧走,走到医院大门口,秦路延看了眼时间:“助理来接我,去拍摄场地。”
简柒南“噢”了一声:“多久到?”
“十分钟。”
“那你自己在这等他。”
“你陪我好不好。”秦路延从帽檐下露出一双眼睛,生病的人连眸子都显得楚楚可怜,“就十分钟。”
“……”
简柒南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居然陪着秦路延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外面的天气晴朗,可涟城的气温却并不高,两人坐的地方晒不到太阳,还挺凉爽。
两个人干坐着没事干,简柒南渐渐就觉得尴尬起来,垂着脑袋玩起了手机,秦路延仰靠在椅子上,视线空落落地落在马路对面。
“那院子里的,是枣树吧。”
听到秦路延的话,简柒南下意识朝他视线看去。
马路对面估计是医院的职工大院,横生的枝丫从灰白的墙头攀爬出来,在地面上落了一片细碎的树荫。
那确实是一颗枣树。
简柒南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小时候也在这样的大院里长大,院子里也有一颗这样的大枣树,邻居们常在树下打牌唠嗑,院子里的小孩总爱往树上爬。
枣子成熟的时候,简柒南都不敢从大枣树下面走,因为树上的小孩总拿枣子砸他,捉弄他。
“小瞎子上学啦?”
“我们十一岁都上五年级了,你在怎么才上三年级?”
“因为小瞎子是笨蛋!”
树上传来嘻嘻哈哈的调笑声,半个拳头大的枣子从他耳边飞过,简柒南吓得赶紧跑,却还是有枣子砸在了他身上,疼得他直皱眉,却一声不吭。
这时候简柒南十一岁,路娴送他上了小学,跟路凌一个学校。
院子里十一岁的小孩都上五年级了,路凌也一样,可是简柒南因为基础跟不上,只能上三年级。
简柒南气极了,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了两颗枣子,胡乱朝声源砸去,不料还真砸中了人,树上传来哭叫声,吓得简柒南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大人们闻声赶来,那孩子的母亲二话不说就来抓简柒南的胳膊,训斥道:“你这孩子!不知道枣子会砸死人的?!”
简柒南用力挣扎:“他们先砸我的!”
“他们眼睛看得见知道分寸,不会真打疼你!就你这小瞎子没轻没重的!真是没人教!啊——”她抓着简柒南抬手就要打,这时不知哪儿飞来一颗枣子重重砸在了她身上,疼得她条件反射地松了手,呵斥道:“谁啊?!谁扔的枣子!”
路凌扔掉手里的枣子跑过来,揪着简柒南的领子把人拎起来,把人拽到身后藏起来,阴狠狠地盯着女人。
虽然都是小孩,但是路凌给人的感觉总是阴沉沉的,怪吓人的,女人嘴上骂了几句,拖着自己的孩子走了,边走还边呵斥:“以后别跟那两兄弟玩,记住了吗?!”
简柒南蹭了一身灰,路凌一声不吭给他拍干净,然后往家里拎,简柒南跟在后面小碎步捣腾得飞快,又气又委屈:“他们先砸我的。”
“嗯。”路凌说,“下次拿石头砸回去。”
“……哦。”
路凌怎么教,简柒南就怎么学。
过了没两天,那小孩就偷摸带了几个小伙伴,把简柒南堵在了大院门口,这次砸他的不仅有大枣,还有别的简柒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简柒南也没怕,从沉甸甸的裤兜里掏出一把小石子,胡乱地朝对面砸去,砸得一群小孩吱哇乱叫。
当晚几个家长就找到了路凌家。
路凌把门反锁了,无论对方怎么敲门,他都十分淡定地坐在书桌上写作业,简柒南朝外探头探脑,被路凌拍了一巴掌,冷声说:“专心写作业。”
“……哦。”
从这之后,简柒南每天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路凌身后,下课了,就乖乖在教室等着路凌来拎他,两兄弟形影不离,那些孩子也不敢再欺负小瞎子。
可两人在不同的班级,简柒南总有落单的时候,有次上完体育课放学,小瞎子瘦白的手臂多了两道擦伤,路凌紧紧皱着眉,问他是谁干的。
简柒南摇头,他只知道有人推他,却不知道是谁。
路娴从剧组回来时已经是暑假。
当天晚上,简柒南敲开了路娴的门,告诉路娴说他不想上学了。
路娴很惊讶,可简柒南和路凌都很少跟她说话,问话也是会点头摇头,不过她还是从邻居们的只言片语中,发现了简柒南在学校经常被人欺负的事情。
她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让两个孩子在一个班的办法。
她从学校来回奔波了许久,简柒南毕竟是特殊情况,学校表示跳级可以,但连跳两级不行,只能跳到五年级,可开学路凌就六年级了,还是不能在一个班。
路娴只好哄着两个孩子,说给他们买新的学习用品,想以此来诱惑简柒南乖乖上学,可简柒南却不愿意出门,说什么都不愿意去学校。
晚上简柒南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路娴说什么都不开门,这时路凌不知道从哪弄来一把钥匙,开门进去了,还反锁了门。
路娴:“……”
简柒南趴在桌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方向。
窗外枣树枝丫茂密,夜里风一吹,还能闻到淡淡的枣香。
路凌立在桌边,盯着小瞎子头顶那嘬小呆毛,伸出指尖轻轻摁了下去,简柒南的脑袋也随即趴到了桌上,闷声闷气地咕哝:“哥,我不想上学。”
身边安静了一会儿。
简柒南感觉到路凌冰凉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指,往他手心里塞了个圆滚滚的东西,简柒南眨了眨眼:“这是什么?”
“枣,甜的。”路凌说,“开学我还读五年级,跟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