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路延带着点轻微沙哑的嗓音竟然有些性感,钻到人耳朵里跟蛊虫似的,又麻又痒。
简柒南愣了几秒。
先不谈内容,就他这个声音,明明音色差了很多,可那种语气却总让简柒南觉得熟悉。
漫不经心又一本正经,显得随意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是玩笑。
半晌他回过神来,耳尖一热,啪地将手机锁了屏,心里骂了一句“不知道害臊”。
他蹲在地上瞪了猫咪许久,小猫弱弱地往后缩了缩,警惕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简柒南啧了它一声:“你爸这么不知羞,是不是有很多情人?”
小猫:“喵~”
简柒南冷笑:“果然。”
简柒南一边腹诽秦路延不是好人,一边勤勤恳恳地替他照看了三天猫,每天早晚给秦路延拍一段视频,跟他确认猫还活着。
这晚他喂完猫粮,离开时接到了邢腾的电话。
邢腾说他路过附近,想约他一起吃个饭,简柒南不好拒绝,于是去了约定好的饭店。
邢腾笑了笑:“那天喝太多了,我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
简柒南低头吃饭:“没有。”
邢腾点头:“那就好,你知道我的,喝多了容易说胡话。不过那天谁送你回去的?”
简柒南夹了一块西蓝花,默默放进碗里,胡编了一句:“店里的一个常客,顺路。”
“这样。”邢腾又说,“对了,听说大明星秦路延来咱们店里了?服务员说他点名要你呢,你跟他认识?”
“不认识。”
“那可惜了。”邢腾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推到简柒南面前,“这个给你,给你带的礼物,那天忘记了。”
简柒南看了眼盒子:“腾哥,你不用给我带东西,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
“不打开看看怎么知道喜不喜欢。”邢腾拿起盒子替他打开了,里边是一块手表,“你手上这块表都戴了多久了,也该换了。这块表样式精致,我看到它第一眼就觉得配你,试试?”
简柒南默然片刻,停下筷子认真地说:“太贵了,我平时没有戴这种表的场合,算了吧。”
邢腾就算再热情,也抵不过简柒南三番五次的拒绝,这些年仿佛是他求着施惠,简柒南抵挡不住才愿意收他一分好,然后每次都要用同等的代价来回报他,生怕欠他一分一毫。
他放下盒子,缓缓叹出一口气:“小南,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腾哥。”简柒南打断他,“菜凉了。”
邢腾沉默良久,在心底苦笑了声:“好,先吃饭。”
两人好一会儿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凝重。
简柒南麻木地夹着菜,不知道该切什么话题来当突破口,正思索着,放在桌边的汤勺忽然被路过的人给碰掉了,简柒南抬头,就见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扯着嘴角摆手:“抱歉啊,不小心,我给你重点一份吧。”
话是在道歉,可简柒南总觉得他眉眼间细微的神情是在挑衅。
这男人穿了件蓝色外套,内搭粉色衬衣,眉骨锋利鼻梁高挺,笑起来时有股子桀骜不驯的意思,不等两人开口,他冲服务员招招手又要了一份汤。
接着他又看了简柒南一眼,瞅着桌上的手表,语气冷诮:“哥们,表不错嘛。”
简柒南不自觉蹙起了眉。
邢腾不爽地问:“你还有事儿吗?”
那人只是随意瞥了邢腾一眼,又冲着简柒南似笑非笑:“哟,你朋友也不错。”
简柒南盯着那人离开的背影,心想这人发什么神经?
可那张脸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邢腾问:“认识?”
简柒南想不起来了:“不认识。”
吃完饭邢腾说要送他,简柒南推脱说自己待会儿还有别的事儿,先不回家,邢腾也当然看得出他的意思,只是笑笑没拆穿。
于是简柒南就在街上溜达了半小时,掐着点赶回家喂猫,然后准时给秦路延拍了张照片。
L:猫被你喂瘦了
南:瘦个屁,才喂了三天,瘦了能看出来?
L:能,你不关心它
南:你屁事怎么这么多?
L:嗯,我事儿精
南:呵。
他把手机揣兜里,拎着垃圾袋下楼扔垃圾,顺便去超市买了两盒烟,往回走时还没到小区门口,就隐约感觉身后有人跟着,他放慢脚步,警觉地回头看了眼,然而还是慢了一秒,那人的拳头飞快地朝他砸来——
简柒南躲开了第一拳,却没躲过第二拳,拳风带着力道重重砸向他嘴角,疼得他大脑都懵了一瞬,耳边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怒骂:“你他妈还敢回来?!啊?!”
简柒南踉跄两步扶住了路边的墙。
这是他小区门外的街道,硕大的梧桐树在路灯中落下斑驳影子,光线昏暗,简柒南看到那人径直朝他走来,背着光看不清脸,他却认出了他那身蓝色外套。
是刚才在饭店的那个人。
“原来你过得挺好的啊。”那人在他面前站定,个高体宽,居高临下地看着简柒南,“吃得起高档餐厅,一块表几十万……你那朋友是做生意的吧?你现在跟他混?混得不错嘛。”
简柒南从那个痛劲儿中缓过来,拇指揩了下嘴角的伤口,忍着怒火看向对方:“你他妈谁啊?”
“我谁啊?”这人哭笑不得,表情非常扭曲狰狞,“有了新朋友都把我忘了?简柒南,你以前没朋友的啊,记不得我真的不应该啊。那个时候你喜欢吃馄饨,哪次不是我下了课替你去抢的?哪次有体力活不是我冲在前面?你还有没有点良心?!”
简柒南猛地怔在了原地。
零碎模糊的记忆飞速重叠,变得越来越清晰——
“今天不吃馄饨了吧,那家店这个点都挤得水泄不通了,你俩不能看我壮就欺负我。路凌,管管你家小瞎子……”
“同样的教材,你这盲文课本怎么这么沉?每学期都让我搬,别太过分了啊……”
“以后不给你带巧克力了,你有蛀牙怎么不告诉我?害我被你哥揍了一顿……”
“简柒南,你俩等等我啊,又走这么快……”
简柒南空白的大脑被琐碎又汹涌的记忆充斥了。
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说话做事吊儿郎当没把门,被政教处主任无数次点名批评不穿校服没个学生样儿,有段时间走到街上,还有黄毛混混忽然冒出来喊他“三哥”。
他名字中有个“桑”字,简柒南觉得那个汉字太难,在脑子里自动化简为“三”。
简柒南喉间动了动,干咽了一口空气,心情复杂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傅嵘桑。”
两人相视不语,傅嵘桑脸色黑一阵红一阵,那么高大一个成年男人,嘴唇无声地蠕动半天,愣是憋红了眼。
……
两人就近找了家酒馆。
简柒南抽出一根烟,咔哒点燃打火机,点火,熟练地吐出一个烟圈,他说:“我想象中你应该五大三粗,搞不好脸上还有刀疤。”
傅嵘桑无语半晌,抽过他手里的打火机,也点了根烟,冷嗤一声:“可惜我还长得人模狗样的,真是不好意思了。脸还疼吗?”
“我不是铁打的,能不疼?你下手够重的。”
“活该。”
简柒南没反驳。
两人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扒开酒坛,到了两碗酒,一碗往傅嵘桑面前一推:“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傅嵘桑端起碗一口喝完,碗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别开眼:“白天在那家饭店。”
“是吗?”简柒南冷不丁地说,“那天在小区门外喊我的,不是你?”
难怪在饭店看到他时觉得眼熟,现在才想起来,那天在小区门外瞪他的就是这张脸。
傅嵘桑愣了下,想起简柒南还没认出路凌,他也不可能就这么把路凌给卖了,他思索了片刻模糊地说:“哦,那天我路过,当时也不确定是不是你。”
简柒南嗯了声,没追问。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傅嵘桑满腹的怨怒,又忍不住想知道简柒南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过得怎么样。他觉得简柒南这样的白眼狼就应该流落街头,混得要多惨有多惨,那样才是活该。
他没发觉自己一直在问,每个问题都很刻薄,简柒南讲述起来却总是稀松平常,他说他运气好,靠着一笔慈善基金出国念了大学,又遇到了不错的朋友,角膜移植手术也很成功。
听起来一切都顺顺利利。
傅嵘桑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这人没经历过什么磋磨让他又气又恼,可恼怒之下悬着的心却又不动声色地定了下来,他被自己这种矛盾的心情搞得恼羞成怒,闷头喝了整整一坛酒。
简柒南也喝了不少,不过这两年酒量练出来了,醉得没傅嵘桑厉害。
他懒懒地撑着脑袋,好笑道:“不能喝就别喝了,你住哪儿啊?我是不是还得送你?”
“住酒店,才不用你送。”傅嵘桑脑袋已经抵在了桌子上,还不服输地摆了摆手,“你小子以前一喝就容易上脸,路都走不稳,现在挺能喝了?我知道了,没人管了啊,胆、胆子大了,路凌要是知道你现在是这个样子,估计得气死……”
简柒南怔了一瞬,撑着脑袋的手臂慢慢使不上劲儿了,仿佛失去了知觉。
明明整晚都避过去了,明明一直在回避这个名字……
简柒南的指尖开始密密麻麻的发疼,连着心口都开始疼,他蹙了下眉,醉意被迫变得清明起来。
傅嵘桑声音断断续续:“我那个时候跟你一样,觉得你哥管你管得真多……可是,简柒南,他对你不好吗?”
简柒南拇指紧紧掐住了关节,他紧抿着唇,舌尖抵在喉咙,嘴里一阵一阵泛苦。
他从来不敢细细回想那些隐匿在时光里斑驳陈旧的过往,那些关于青春的,关于路凌的,每次记忆触及,都会让他难受得想逃避,想忘记。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
而最大的悲哀大概就是,最难以企及的美好曾经被他拥有过,然后变成了再也无法重新触碰的曾经拥有。
简柒南喉结上下滑动,声音低而艰涩,终于还是开了口:“他现在怎么样了?”
傅嵘桑模糊地冷呵了声:“……你现在知道关心他了?我跟他早断了联系了,我不知道。”
简柒南心中刚冒出的一点火苗蓦地又暗了下去,灭得干干净净。
“简柒南。”傅嵘桑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亲眼看看那两年他的样子,你一定会后悔的。”
简柒南心脏忽地一沉,脑内空白一片。
他没有问,也不敢问,他听着傅嵘桑声音越来越小,脑袋缓缓垂在了桌面上,简柒南就这么一直坐着,好几分钟没说话,一直等到神经麻木。
他恍惚地把傅嵘桑送去了附近的酒店,把人安置好,傅嵘桑还在含糊地说胡话,问他那时候为什么走,问他怎么对得起路凌。
房间没开灯,简柒南站在黑暗里,良久才说:“我们那样不正常,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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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简柒南刚出电梯,就见空荡荡地楼道里站了个人影,大半夜的直接把他吓清醒了,他恼火地抓了抓头发:“你大半夜站这干嘛?”
秦路延一步一步走过来,将他抵在了电梯口,冷声问:“这么晚去哪儿了?”
“关你屁事。”
“又喝酒了?”
“别碰我。”
“问你话。”
“……废话,闻不出来?”
秦路延手指钳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直视自己,目光从他抗拒的眉头移到他的嘴角,皱眉:“还打架了?”
下巴被捏得生疼,简柒南想挣开却无果,黑着脸把目光瞥向另一边:“少管我,松手。”
秦路延下颌缓缓收紧,松开简柒南的下巴,抓住他的手腕把人往自己房间拽,简柒南力气本来就没秦路延大,喝了酒更使不上力了,被拽进客厅扔到了沙发上,
简柒南摔得头晕眼花,然而身子碰到松软的沙发就没了劲儿,他索性趴着不动弹了,余光瞥见秦路延进了卧室,出来时手里多了瓶药膏。
简柒南才不想涂这种东西,就这么点伤矫情死了,却被秦路延掐住了下巴,疼得他直嘶嘶,咬牙骂道:“你他妈能不能轻点儿?”
秦路延沾了药膏的指尖往简柒南嘴角的伤口上怼,简柒南又嘶了一声,瞬间炸毛:“秦路延,你想打架是吧?”
“现在知道疼了?”秦路延左手用力抓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无法动弹,右手并不轻柔地往他伤口上怼药,目光浅淡地落在简柒南紧皱的眉头间。
“疼了才能长记性,一次记不住,我就再教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