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77

剑冢是天衍宗的一处禁地, 其中刀兵煞气极为浓郁,若是没有一定修为的,进入此中会被刀罡、剑气彻底撕裂。

这里葬的是天衍宗废弃的、无主之兵, 其日日夜夜的哀泣能够攻入人的心神。

“作为神器秘境,此间规则同样是不明晰, 要靠你们去寻找。”剑冢开启的那日, 天衍宗领队的长老扫了一眼众人,又叮嘱了众人一句,“但是记住一点, 除了钧天剑, 谁也不要从剑冢中带出东西。”何者谓之冢, 高坟也!剑冢乃是葬剑之所,纵然有宝兵,那又如何?其终究是死气沉沉的, 并不适合修道士。废弃之兵不用说,那些无主的却只是如今无主, 昔日也同过去的主人一旦逍遥四方, 可终究是过去了。它们身上的戾气和哀气不尽,便失去了宝兵的罡气。

天衍宗中的法器可以自己去寻, 也可以往遥夜峰求,他们自然不会动剑冢中的剑器, 这话是说给一些散修以及其他宗派的弟子听的。剑冢中的剑并不好拿取, 谁要是动了它,恐怕得付出点代价。

“天榜决出五十人,可如今只剩下半数了。”一名天衍宗的弟子嘟囔道。一些人是在之前的斗争中陨落了, 还有一些人则是自愿放弃了这次剑冢的争夺,这般看来天衍宗的赢面更是大了几分。

“慕师妹这回可不要对着师兄我下手了。”常瑞笑眯眯地望向了慕声。

慕声听他的话语, 蓦地回忆起在山河社稷图中的作为,讪讪一笑道:“抱歉。”顿了顿,又道,“自然是不会了。”昔日亲疏之间有选择,而如今她同温情愁之间的缘分已经断了,只余下一些说不清楚的怨愤。她亲近的自然是天衍宗弟子。

剑冢之外。

一眼望去满是混沌,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可依约能够听清楚风中的剑律声。但凡凝聚出剑种的剑修,此刻剑种都有些蠢蠢欲动,仿佛要同剑冢中的宝器一较短长。片刻后,一道粲然的剑影自上方浮现,只轻轻一落,便在剑冢中辟出了一条路来。见到此状,天衍宗长老立马喝了一声“进”,紧接着,便见参与剑冢之争的修士化作了无数的流光落入其中。在最后一位修士的身影消失后,那道剑气分出的道路来,刹那间便弥合。

“剑冢已经打开了,余下的便看弟子们的了。”天衍宗中,方极夜眯了眯眼,长舒了一口气。

“妖庭的事情,还不曾给个解释呢,到底要如何做?”其他宗派的长老锲而不舍地发问。

“方某以为,将太上无极宗的道册交出去,是最好的选择。阁下不会想见到那位亲自动手。”方极夜笑眯眯地回答道。

一位气性大的长老立马冷哼了一声道:“方道友这是这么话?我玄门同气连枝,如果妖庭对我等宗派下手,尔等要袖手旁观么?”

方极夜叹气道:“可对方并不是镇灭玄门宗派,而是要物归原主。”

“什么原主?那道传不也是自诸神那边传承而来的?”以太上无极宗的威名,实在是有不少人想要入其道中,可契合每个人自身之道是不同的,并非他们想转入便能够转入的。漫长的时光下来,竟然是无人能够坏去那道册上的禁制!“凭什么太上无极宗的道术如此强悍?你们说,当初那些是不是偏心了?”

话题不知不觉偏移,各大宗派中关于神祇时代的记载并不多,包括从那个时候便创立的、算得上是诸神嫡传的宗派。仿佛所有人的记忆都被抹去与改写,在九州只流传着《开天记》的传说。万年的时光,他们对那些传道者的崇敬也渐渐散去了,更多的是钦佩自家的老祖。

方极夜笑了笑,气定神闲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四件神器到时候还是要分割的,天衍宗不可能将它们都收入手中,但是最好是等到邪主被镇压之后。唯有如此,才能够尽可能保证九州的安稳。

无极仙阁中。

云青昼手中捧着一堆道册,将它们一一归类。在事情传出去之后,一切也在当初分到一杯羹的小宗派迫不及待地将占有的道书送回了,至于那些个大宗却是半分动静也没有。当然,这样的结果也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小宗派无大能坐镇,便算是有大宗在背后支撑又如何?他们知道大宗是不可能真的替他们出头的。而那些大宗则是仗着宗中有坐镇的高人,行事肆无忌惮。

“看来天衍宗的调停是指望不上了。”温情愁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道。

“他们之间总是互相谈判,每一次谈判都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说什么权衡利弊——”绿无痕拧了拧眉,也有几分不耐。望了眼座上似是百无聊赖的温情愁,她心念一动,又道,“您是准备对哪家出手?”

“天机门吧?”温情愁想了一会儿,笑道,“这次到了天衍宗中的是司星殿一系的长老,他们不太可能同意天衍宗的主意。但是根据叶星遥的消息,天机门中的声音并不一致,那些人默认了司星殿出头,却不代表着他们允许司星殿给天机门带来灾祸。”

绿无痕又道:“听说天机门门主一直在闭关?”

温情愁一掀眼皮子,懒洋洋道:“此辈的修行之道便是推演天机。到了功夫极深的时候,只要是他推演之事,便能够应验。这就从当前跳了出来,而是自未来一窥当前之景,卜半无有这个天赋。”康时是擅长推演、排布命运的神祇,但是要说窥探天机最深的,那还是拂晓。天机门的老祖学的东西颇为繁杂,既有康时的,也有拂晓的道传,算不上谁的嫡脉。不过既然同拂晓有点关系,或许能够找到些许记载,譬如说“代价”。

天机门中。

半圆形的殿宇仿佛穹盖,罗列着日月星辰,散发着一片灵性光芒,仿佛一团玉色雾。此刻司卜殿、司律殿两位殿主正盘膝各坐一角,推动着门中仙器太弦天轨的运行。他们因为功法特殊,时时刻刻都在推演着未来之景,有关九州之势,同样也有与自身相关的。就在司星殿的人带着弟子前往天衍宗之时,他们推演到了一片不甚清晰的未来——天机门在敌人的攻袭下元气大伤!至于这敌人,则是来自于妖庭。

两位殿主顿时大惊失色,一连推演了好几次,然而结果都不同,但是其中天机门破败的几率占了一半。两人心中犹为不安宁,思来想去便决定请动太弦天轨!周天的星辰运转着,他们身上的灵力不住地被抽离,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奇诡起来,正当他们准备看清一切的时候,听得一道深沉的叹息声在耳畔响起,一个浑身包裹着星芒的少年道人虚影在半空浮现。

两人一愣,见太弦天轨已经停止了运转,他们深吸了一口气,忙不迭站起身,一抬袖施了一礼道:“见过太上长老。”

“你们不用推演了,那应兆之人已经过来了。”那少年到人缓缓地开口道。

两位殿主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心神震颤。太上长老可是洞天修为,他在敌人过来之时现身,说明敌人同样是这个层次的!魔门那边不会这么作,那就只剩下了妖庭?那位女帝?她当真是无所顾忌吗?

少年道人并不理会两位殿主的心思,此处的虚影化散,眨眼间便到了天机门外百里处,他负手立在了山头,眼眸深邃如夜空,仿佛蕴藏着周天运转之义理。天机门的洞天修士,功行可不是岳真观那位可以比拟的。

“道友来我天机门,所为何事?”清朗的声音蕴含着一股奇异的力量,在半空之中回荡。在话音落下之后,一抹红影如同大日降落,停在了与少年道人相去不远的峰头。

温情愁饶有兴致地扫了一眼少年道人,一抬袖,散漫道:“原来是玉河道友。”顿了顿,她又笑道,“本座来此只取一物。”

玉河道人眼神一凛,当然知道这位是什么目的。天衍宗与妖庭合谋的事情已经传散开了。他们这等层次的人气意沟通,其实是赞同天衍宗主意的,但真要让他们向妖庭投诚,又抹不开面子。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了一道淡然的笑容,他一拂袖道:“听闻妖庭道法也是上古时期的真传,又有补天碑代为教化群妖,玉河不才,想要领教一二。”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管是输是赢,太上无极宗的道书,都原物归还。”

温情愁深深地望了玉河道人一眼,淡声道:“可。”这一战不只是玉河想要,恐怕还有其他的洞天大能想看。

“我辈神通或许会崩裂天地,不如去往极天之上?”玉河道人又提议道。

温情愁笑了笑,一拂袖率先化作了一道赤虹冲向了极天。

玉河道人哂笑一声,紧接着也跟了上去。

剑冢之中。

自慕声踏入此中之后,身边同行的修士都消失不见了,偌大的天地间只有她一人与无数嗡鸣的剑器。正如长老所言,此处煞气极为浓郁,一片黑色的土地往前延伸,无数残兵如白骨支棱,散发着一股惨淡的、悲凉的气息。慕声双眸凝重,运转着功法驱逐着心中的杂念,一旦被剑器同化了,可能就会永远困在这剑冢之中!

无数灿烂的明光在眼前飞舞,形成了一重重的刀兵煞气,锐利无匹的剑芒仿佛要切割天地。若只是那些被废弃、尚未铸成的剑器还好,可偏偏其中藏着不少失去主人驾驭之剑。这些法器既不能够割舍过去,又渴望着新主人的降临,它们数千年如一日埋葬在剑冢中,生出了无尽的怨愤……种种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纯粹的灵性早已经被磨灭尽。

慕声抱着琴,压下了识海中颤动的剑种。这里混杂的剑意实在是太多了,她怕以自己的修为压不住,会导致剑种被杂质所污,故而只是谨慎地拨动着琴弦,化作了一道道音刃将冲着她面门而来的剑芒击飞。可剑冢之中的剑器是在太多了,呼啸的罡风镇日不停歇,总会有数道穿过了音刃,斩在了护体的灵光上,甚至在她的面颊上留下血痕。慕声垂眸,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她感知到了问竹琴中传来一股微弱的气息,仿佛被切割成两半的东西等着重新回复到圆满的状态。慕声心神一凛,将那剑啸声隔绝在外,尽心地感知着那股气息,最后寻到了一条路。

剑器歪七扭八地插在了黑土中,形成了一条坎坷的路。剑器未动,可那些游离在外的、始终难以安定的剑气却是像幽魂一般渴望着新的归宿。它们疯了一般向着慕声涌来,就算被音刃打散,又重新显化了出来。有无往之剑、有杀伐之剑、有百战之剑……昔日主人残存的剑道映刻在了剑魂中,化作了拦路虎挡在了慕声的跟前。

这一回的历练与先前的不同,更是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这条看不到尽头的道路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行走。慕声心中忽地升起了一抹悲哀的情绪,她仿佛听到了天地深沉的叹息,几乎抑制不住落泪的冲动。好在她在入剑冢之前已经做好了准备。她已经不是昔日那个处处需要依赖旁人的小修士了,她踏上了元婴之路,已经是她自身主动求道的证明。万般情绪如同清风拂过,在心湖之中吹起了一片涟漪,旋即又慢慢地归于平静。

慕声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她一抬眸便望见了一座由无尽剑器堆叠而成的山。

而在山巅,有一柄与“无何剑”一模一样的剑器插在了剑山之上,仿佛在低声地呼唤着她。

拂晓剑——

极天之上。

玉河道人将袖子一拂,身后便浮现了一团玄奥粲然的星光,紧接着,便是缓缓地向外铺展。此是他的洞天法相,周星运转,天地入轨。他推演的是星辰之道,而在神通上,修的也是星辰之力。只要在他的法相覆盖之下,那一方天地便是以他为星主,其余的一切都是要被镇压的外道。

温情愁站在了玉河道人的对面,淡然地望着前方的星图,她的法相也随之幻化出来。一片混沌之中,黑白二气开始演化天地,形成了一幅神秘的太极图,可紧接着又是那炎炎的焚天烈焰,将天地拉入劫数之中,使得一切都化为虚无。她的法相不是自成一个天地,而是在演化一劫,在演化一方天地。

玉河道人与温情愁的这一战,惊动了其他的洞天大能。云层中,一道道幻影化身随之浮现,要知道修到了这个层次,众人都极为珍惜自己的道行和性命,极少与同辈动手,毕竟损失的灵机和神气不知道要修炼多久才能弥补回来。可妖庭的那位却不在意这点,与岳真观的斗一回,现在又同玉河道人斗法。不过岳真观的洞天不算,毕竟连洞天法相都来不及施展,消耗不了那位多少神意。玉河道人不一样,他之星相中可不住地弥补壮大自身,恐怕不会轻易结束。

周天星辰之相不住地往外扩展,便控制不住与阴阳二气相撞,只听到轰隆一声爆响,无数紫芒在云雾中擦出,化作了隆隆的滚雷之声,形成了一股恐怖的雷暴。这只是刚刚交手——玉河道人的眼神一拧,伸手一抓,便是一团如雾气般浮动的星芒。温情愁也不闪避,只是伸出手一拍,便见那团玉雾化为碎屑飘散。

“玉河道友只有这般本事么?”温情愁淡然地望着前方身形虚幻不定的道人。

玉河道人的面色微微一变,星相一转,便有无数的天罡如同流星落下。每一道天罡之中都藏着莫大的星辰威能,在其中,二十八星宿演化成星君之相,分别化作青龙、玄武、朱雀与白虎从四方飞掠而来。人族修道士虽然遏制妖魔之道,可在其功法之中却是时时能看出对妖族四灵的观想。

温情愁冷笑了一声,她的身后法相变化不定,在生生灭灭中,一道剑影缓缓地浮现。剑影并没有朝着四灵而斩,而是向着虚空缓缓落下!一道气芒擦过了天际,生生地将那苍茫的星图斩成了两半。在这一过程中,道法之间互相碰撞,无数的星辰爆响,可剑光始终不为其所撼动,但凡与剑光接触的,都如同梦幻泡影,瞬间便消!这道剑光贯穿神意,根本没有避让的办法!四灵随着星图的破碎而崩解,温情愁一拂袖,将残余的气意荡去。那道业力生成的纹路在她的面颊上攀升,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温情愁望着玉河道人淡漠道:“玉河道友,还要继续么?”

“太上无极?此是至道?”玉河道人略有些失神,喃喃自语道。他虽然并不如天衍宗、太乙宗洞天老祖那般擅战,但是他入洞天之境的年数怎么都比妖庭的那位来得长。他以为自己与岳真观的人是不一样的,可是在这一剑之下,他的心念被打得粉碎。他自然是不知,剑魂回归闲听之后,温情愁手中所持的乃是终结万法的轮回之剑,岂是寻常道法能够阻挡的?若是此时他的身上有一件神器护身,恐怕也不会落败得这么快。

温情愁不再理会玉河道人,既然是切磋,自不会下狠手。她化作了一道赤芒掠向了天机门,却是要取回太上无极宗的道册。玉河道人那边怔愣许久,终于回过神来,他怅叹了一口气,将那被断为两截的星图收回。可就在此刻,异变骤然发生!只见玉河道人面色忽地变得灰败,他的身躯不住地膨胀着,最后在轰然爆散,无数剑芒从内而外的飞出,将半空中的灵机搅得粉碎!

“怎么回事?”天机门的洞天大能神情大变,第一个念头便是温情愁埋了手段,那藏在法相之中的剑气未消,等着玉河道人将法相收回,便自内而外将他杀得神魂俱灭!他们几乎就要向温情愁寻求一个公道了,可忽然间,察觉到了极天之上邪云涌动,一个面貌与温情愁别无二致的黑衣女修走了出来,她舔了舔唇角,弯着眸子笑道:“多谢款待。”洞天修士的元灵极为滋补,瞬间便让她的气息往上提升。她原来一直躲藏在了天外,然而趁着玉河道人失神的机会,将邪气混入了那法相之中!

“是邪主?”玄门的洞天大能岂能不震怒,纷纷出手拦截。

邪主只是娇笑了一声,身形化作了一团黑色的、浓稠的雾气,一双幽幽的、充斥着邪机的眼则是满怀贪婪地望向了温情愁。

温情愁一脸平静,并不因玉河道人的陨落而生出波澜。她并没有出手,因为就算将黑雾打散也无济于事。

在极天之上的黑雾消失之后,天机门洞天的化影落了下来,其中一人情绪激愤,望着温情愁道:“此事女帝是否应该给我等一个交代?”

温情愁一挑眉,冷漠道:“什么交代?是本座提出要斗法的么?”

“可此人与你生得一模一样!”那洞天修士冷笑道。

“是么?”温情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又道,“他如今恐怕还能显化成玉河道人了。”见众人怒目瞪着她,她又笑了笑,故作恍然大悟道:“节哀。”

“你——”开口的洞天修士气得够呛,可温情愁却是不怕他,剑光一祭,当着众洞天化影的面落下,破开阵法,将那司星殿斩成了两截!她与天机门算不上深仇大恨,然而对面非要相逼,她还能够有什么好脸色?眉眼间掠过了一抹讥诮之意,她又道:“阁下若是不服,大可再往极天走一遭!”

这都已经折了一个洞天,天机门哪里还敢应下?只能够怒瞪着温情愁,仿佛用目光便可宣泄出自身的不满。最后还是一个较为年长的洞天道君出来打圆场,命弟子将太上无极宗的道册奉还。

天衍宗中。

司星殿沐朝士接到了消息,仿若晴空霹雳在头顶炸响。若是陨落的是其他太上章来,他都不至于如此。怎么偏偏是玉河道人!玉河道人是他的师祖,是支撑司星殿去夺那门主之位的上层次力量!先前门下的弟子折了不少,导致司星殿被削弱,现在连玉河师祖都陨落了,他的谋算岂不是全部落空了?这般想着,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森然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