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江暮阳并不需要,一个他不爱的人, 为他生孩子就是了。
这不是在为他报仇雪恨, 不过就是魔尊自作多情罢了。
江暮阳不会对此有任何一丝悸动,他的情爱,他的真心, 永远只对裴清一人。
只是……让江暮阳有些错愕的是, 原来前世陆晋元是那样死的,死得……倒不是说他无辜, 只是让江暮阳觉得有些错愕罢了。
这应该是压垮陆晋元的最后一根稻草,因为魔尊说完之后,陆晋元就缓缓摇头, 喃喃自语地说:“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我怎会受你侮‖辱?我岂能受你侮‖辱!!”
“这不可能!”
“不可能!!啊!!”
陆晋元再也无力维持着灵言之术,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从喉管里喷出的鲜血,尽数洒在了阵法之中,周围的空间剧烈摇晃,这回再也无法维持了。
所受到的一切反噬, 都持续不断地向陆晋元袭去, 长胤真人心神一颤, 明白陆晋元是无法承受灵言之术所带来的反噬。
飞身上前, 一把抓着陆晋元的肩膀,往身后一护, 抬手便接住摇摇欲坠的阵法,对着左右的人沉声道:“阵法将破, 快走!”
云宗主点了点头, 顺手拉过旁边的林语声, 还欲再去拉江暮阳,可阵法破碎的速度过快,根本来不及了。
几乎只是一瞬之间,整个空间都碎掉了,好像被人捏在了掌心,卡擦卡擦捏成了齑粉。
魔尊也察觉到了这点,仅仅一个抬腿的动作,就闪现至了江暮阳的面前,抬手便抓江暮阳的手腕,沉声道:“阳阳!跟本座走!”
“滚开!”裴清一剑将魔尊挡开,紧紧护着江暮阳,俊美的五官都因为过于愤怒,显得有些扭曲,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道,“江暮阳是我的!他是我的!不许你碰他!”
江暮阳只觉得眼神一黑,耳边嗡嗡作响,从四面八方迅速涌来的气浪,迫使他根本睁不开眼睛。
他只知道,裴清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将他护在了怀中。即便现在的裴清不是魔尊的对手,但依旧挡在他的面前,没有允许魔尊动他分毫。
魔尊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厉声呵斥道:“你护不住暮阳!你把暮阳还给本座!还来!!”
轰隆——
伴随着一声冲天的巨响,空间彻底被淹没在了强劲的气浪之中,化作了漫天莹白色的光点。
天与地之间似乎一瞬间荡然无存了,江暮阳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整个人好像从高空中坠落,耳边是簌簌的风声,失重感让他的心脏砰砰乱跳。他下意识伸手,想去寻找裴清。
可摸到手的,只有冷风过掌,从指缝间溢了出去。
鼻尖满是浓郁的血腥气。
江暮阳被凌厉的风吹得睁不开眼睛,意识也渐渐模糊,最终嘭的一声,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也彻底断裂了。
他彻底失去了意识。再也分不清什么了。
待江暮阳再度醒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雪地里。
他缓缓支撑着身体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眶,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举目四望,这里的景致倒是熟悉,江暮阳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不就是万仞山的山脚?
这是怎么回事?他此前明明还在阵法中,怎么下一瞬就回到了师门?
还有……一直紧紧拉着他手的裴清在哪儿?其他人又在哪里?
江暮阳坐起身来,随意掸了掸衣衫上沾的积雪,抬眸望向熟悉的仙山,更加郁闷地想,不是吧?这个季节怎么可能会下雪?
还有就是……他低头一看,自己居然穿着的是弟子服!
他记得特别清楚,自从回忆起自己就是云风之后,他就彻底成为了云风,衣着打扮也应该是贵公子云风啊!
怎么还穿着弟子服呢?
江暮阳百思不得其解,喊了几声裴清,但无人回应之后,索性就御剑往山上飞去。
才一落至山门口,就瞧见了两个行色匆匆的弟子,山中的气氛也与寻常大不相同,江暮阳落地收剑一气呵成,抬手唤了个弟子,问道:“发生何事了?是魔尊又闯山作乱了?裴师兄在哪儿?”
可那两个弟子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说话一样,步履匆匆地往前走,江暮阳不得不追到他们面前,呵斥道:“怎么,装看不见我?我还没被师尊逐出师门,就依旧是苍穹的弟子,你们竟敢……”
话音戛然而止,江暮阳的瞳孔剧烈颤动起来。
因为他刚刚亲眼看见,那两个弟子旁若无人地径直从他的身体里穿透过去,没有丝毫的阻碍。
这也就说明……他们三个人中,最起码有一个人是死的。
江暮阳嘴角直抽搐,心道,不是吧,不是吧?自己脱离大部队的原因,竟然是……死了?
他死了?
这绝对不可能!不过就是阵法破碎,以他的修为,还有裴清从旁保护,怎么可能是他死?
陆晋元死还差不多,被阵法反噬,又被魔尊气得急火攻心,吐了那么多血,只怕这回师尊要费不少心血为他疗伤了。
不过也不一定,说不准师尊会先罚陆晋元。
但不管怎么说,为何就他一个人回到了苍穹?其他人,主要是裴清去了哪里?
江暮阳坚信,只要裴清还有一口气在,就是爬也会爬回到他的面前。
还是说,其实灵言之术还没有结束,他依旧深陷在阵中?
身上穿弟子服的原因,也只是……他回到了前世?
好像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下一刻他就听见那两个弟子低声议论起来了。
“自从江暮阳死后,宗主就闭关去了,大师兄每次出来主持大局,就仿佛三魂七魄飞了大半一样,还有裴师兄……更别提了,不知道他怎么了,把棺椁就摆在他的寝殿里!大门敞着,外头挂了好些招魂幡!”
“我也听说了,昨日有个弟子过去给裴师兄送饭,你猜看见了什么?!”
江暮阳好奇地把头探了过去,明知这二人看不见他,但还是下意识问道:“看见什么了?”
“看见裴师兄在给江暮阳的尸体喂饭!”
“天呐!尸体吃得进去吗?”
“吃不进去啊,所以裴师兄是……是,嗐,他真的是疯了,我看他是真的疯了,怪不得宗主闭关之前,把他封印在了殿中!”这个弟子一边说,一面煞白着脸,心有余悸的道,“简直太吓人了,去给裴师兄送饭的弟子,当天晚上回来,就神情不太对劲儿,逼问急了,哇的一声就开始哭,一直说可怕,太可怕了。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去给裴师兄送饭了。”
“那大师兄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又不能不管,可想管又管不了,要我说啊,都怪江暮阳那个害人精,把裴师兄祸害成现在这样!”这弟子神情悲愤地道,“裴师兄连胳膊都丢了,脸也被刮花了,修为听说损了一半。听说江暮阳死后,裴师兄就抱着他的尸首,要与他葬在一起!”
“连坑都挖好了,人都躺进去,坟都埋了一半,是被宗主生生从坟里拽上来的……为此,宗主才关了他禁闭,我看啊,裴师兄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另一个弟子也叹道:“是啊,他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一直等这两人走远了,声音渐渐听不真切了,江暮阳才堪堪回转过神来。
原来,他死后,不想活,要为他殉葬的人,不止魔尊一人啊。
原来,裴清也……
江暮阳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裴清的住处,这里看着还同从前一样,只不过比从前更加僻静。
如今正值深冬,院子里的积雪过膝,完全没有人打扫过的痕迹,他缓步往里走去,殿门半敞着,招魂幡密密麻麻的,几乎遮掩住了整个房檐。
上面还落了许多积雪,朱砂符咒好似雪上红梅,红得有些不同寻常。隐隐还能嗅到淡淡的血腥气。
看着似乎是用鲜血所画,这么多的招魂幡,看样子前世江暮阳死后,裴清真的很想将他的亡魂招回来啊。
只是可惜,当时的江暮阳一心求死,他并不想回来。
不知哪里来的一阵怪风,轰隆一声,卷杂着积雪,将半掩的殿门吹开。江暮阳下意识抬眸望去,果然就瞧见了一副通体漆黑的棺椁。
只是和普通的棺椁不同的是,这副棺椁之上,还系上了红绸,正面甚至贴上了大红色的喜字。
更加怪异的是,以江暮阳的角度望去,他甚至还能瞧见,棺椁的盖子没有关严,从里面垂下了半寸白色衣角。
江暮阳愣了愣,缓步往棺椁边走去,他想看看小寡妇裴清,这会儿躺在棺椁中作甚。
他一边走,心脏一边砰砰狂跳,手心都冒出了一层冷汗,走得近了,就听见棺椁中传来了裴清低沉的声音。
“好阳阳,你怎么连睡觉都不老实?手臂快些放好。”
江暮阳伸头一瞧,就见从头到脚一身白的小寡妇,此刻正卧在棺椁中,怀里抱着的,是一具穿着鲜红色婚服的尸体。
身上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了,甚至脸上还涂脂抹粉,唇上也擦了鲜红的口脂。
只不过,就算如此浓妆艳抹,锦衣华服,依旧掩盖不住尸体失去所有的生机之后,浑身的气血全散,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也开始呈现出了乌青色的尸斑。
幸好现在是深冬,外头天寒地冻的,若是炎炎夏日,只怕尸体早就腐烂殆尽,被蛆虫吞噬了。
江暮阳的双腿宛如石化了一般,僵硬在原地动弹不得了。他亲眼目睹着,小寡妇亲腻地捧起尸体的手臂,根本不在乎上面的尸斑,轻轻地吻了上去。
动作轻柔得似对待什么绝世珍宝,落下的每一个吻,都那样虔诚,那样小心翼翼。
小寡妇的脸色苍白如纸,唯独一双唇瓣鲜艳得不同寻常,还散发着淡淡的光泽,他轻轻吻着尸体的手腕,好像哄孩子一样。
“阳阳,你的手好冷,身体也好冷,师兄帮你捂一捂,好不好?”
那只苍白的手,缓缓抚在了尸体的腰间,当着江暮阳的面,一点点拉开腰带,小寡妇轻轻笑道:“阳阳,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对么?”
“阳阳真好,喜欢阳阳,想要阳阳……”
江暮阳只觉得一股子寒意,瞬间从脚底涌上了头顶,他甚至都快要忘记呼吸了,满脸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亲眼看着,小寡妇将尸体身上的喜袍,一件件地剥开,露出的皮肤诡异的惨白,上面密密麻麻,长满了乌青的尸斑,他竟也不嫌弃,顺着锁骨的位置,一点点吻了下去。
“最近天冷,可阳阳身上的尸斑长得还是太快了些,师兄知道你畏寒,所以一直以来,不肯将你冰封起来……不过不要紧,师兄不嫌弃阳阳……”
“阳阳就是长着尸斑,也很美,很好看。”
小寡妇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尸体小腹处的疤痕,明明脸上满是温柔的笑意,可眼泪却大颗大颗的砸落下来。
“对不起,阳阳,这一定很痛的,对不对?”
“痛到你停止了心跳,也停止了呼吸。”
“痛到你再也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师兄了,对么?”
他咬破自己的手指,以指为笔,以血为墨,一点点在尸体上作画,以此来掩盖疤痕,还有尸斑。
满殿都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江暮阳艰难地咽了咽,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前那两个弟子,会认为裴清疯了。
这不是裴清!绝对不是裴清会做出的事情!
裴清应该永远风光霁月,永远不染纤尘,而不是眼前这样,寡妇似的跪伏在一具长满尸斑的尸体上。
一边微笑着落泪,一边用自己的鲜血掩盖尸斑,在上面画上漂亮的图案。
还毫不避讳地亲吻着尸体的唇,他的吻遍及尸体全身,甚至还抓着尸体惨白的手,缓缓往自己身上贴去。
“阳阳,师兄是你的,师兄的骨骼,师兄的皮肉,师兄的血,都是你的。”
“师兄爱阳阳,师兄永远都爱阳阳。”
“阳阳,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师兄可以碰你的,对么?”
江暮阳蓦然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脑子轰隆一声,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浮现而出。
这远比魔尊给他生孩子,还要恐怖千万倍!
以至于江暮阳不受控制地大喊道:“裴清!不要!我已经死了!那只是一具尸体!不要啊!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