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阳挠了挠头, 也明白了裴清的顾虑,略一思忖, 便道:“我看不如这样, 师尊此前为你设法压下了诅咒,我寻着师尊留下的法咒,帮你加固一下……但如果出了错, 你可别怨我。”
裴清点了点头, 而后笑道:“不怨你,放心吧。”
如此, 江暮阳这才放心大胆的为裴清加固封印。
之后也没敢再差使裴清了,裴清真的笨手笨脚的。江暮阳把玉柱推回了原位,还不忘记扯过裴清的衣衫, 将小腹处的伤药,一点点擦拭干净。
等做完这一切, 江暮阳的眼皮都要睁不开了,索性枕在左胳膊上,眯着眼睛,嘟囔着:“困了, 睡觉, 睡觉。”
身边立马沉了沉, 江暮阳一睁眼就瞧见裴清躺下了。
“……”他郁闷了一会儿, 伸手推开裴清,“睡素觉, 别贴着我睡,困的话就回你自己屋里睡。”
裴清被迫起身, 听见此话他便问:“那我之前住哪个屋?”
江暮阳:“……”
好不容易送走了裴清, 江暮阳特意在房子周围设下结界, 之后才安心入睡。
待再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他睡了个饱,肚子也开始饿了,寻思着,裴清怎么不过来给他送饭,便起身要出去瞧瞧。
哪知房门才一打开,恰好就瞥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很快就隐在了茂密的花溪中,匆匆一眼,快到只是一瞬间。
这么晚了,还过来寻他的人,除了裴清,应该也没谁了。
估摸着裴清应该是发现了屋子周围的结界,知晓江暮阳还在休息,所以没敢出声打扰。
江暮阳心头一乐,暗道真是好善解人意的裴清,原本他是想直接出声喊人,忽又灵光一闪,想着逗弄一番裴清。
于是乎,他猫着腰,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抬手掀开茂密的草木,果然瞧见一道身影立在凉亭外的青黛小道上,一袭月牙白的长衫,不染纤尘,长发仅用一支玉簪挽起,微风一拂,宛如风中飞扬的芦花,真正是温柔款款,身长玉立。
想不到一觉醒来,裴清还换了身好看衣衫,以前都没见他穿过,江暮阳的想法特别单纯,认为这是裴清刻意换了身漂亮衣服,好过来勾引他的。
否则,怎么早不换,晚不换,偏偏挑在这种时候换呢?
还偏偏挑了江暮阳喜欢的颜色。
这难道也是巧合?
看不出来,裴清现在也变得有点情调了。果然,裴清就是欠收拾。
江暮阳心头暗喜,这夜色太深,头顶的月亮也被乌云遮盖,以至于他看不真切裴清的侧颜,但凭感觉来说,八——九不离十了。
索性就趁着裴清没注意,悄无声息地凑了过去。
然后,再猛然一个飞扑,身子重重撞在了裴清的背上,江暮阳双腿直接夹着裴清的腰肢,双手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故作街头恶霸调戏良家妇女状,恶狠狠地道:“小美人,大晚上的不睡觉,穿成这样出来乱逛,是不是想勾引男人啊?”
他本来想说得再直白,再露骨,再粗狂一些,但凡事得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
“裴清”浑身僵硬,宛如当场石化了一般。
江暮阳见他不说话,以为裴清是害羞了,寻思着,真是好纯情的裴清,怎么连个玩笑都开不起,便又故意逗弄他道:“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那我当你默认了啊。来,小美人,给大爷摸摸脸。”
说着,他的双手开始作怪了,胡乱摸索着裴清的脸,还捏他的鼻子,左右乱晃,甚至还饶有趣味地戳弄着裴清的喉结,把精致小巧的喉结,戳弄的一上一下的,好像琉璃珠子一样上下跳动。
可摸着摸着,他又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了。因为裴清的脸,他实在太熟悉了,抚摸过千万遍,闭着眼睛都知道裴清什么模样。绝对不是现在的样子!
江暮阳大惊失色,突然后背一凉,浑身的毫毛瞬间就竖了起来,一下从“裴清”的背上跳了下来,弹跳出数步之远,抬手指着面前的人,厉声道:“你是谁?为何假扮裴清,引我来此见面?究竟有什么图谋?快说!”
对方缓缓转过身来,恰好头顶乌云散尽,皎洁的月华倾盆而下,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来。
江暮阳定睛一看,顿时就吓傻了眼。
来人居然是师尊!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师尊!
双腿一软,江暮阳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唬得睁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道:“师……师尊!怎么是你?!”
天地良心啊,他刚刚真的误以为面前的人影是裴清!
师尊以往都是穿紫色长袍,偶尔也穿玄色长袍,什么时候也没穿过月牙白,这样……这样清新的颜色啊!
更别说是用白玉簪挽着头发,寻常都是束发!
这穿衣打扮的风格,明明长在了江暮阳的审美点上!也是裴清应该有的样子!
总而言之,师尊今夜打扮得也太不师尊了!
这才让江暮阳误会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刚刚扑过去抱着师尊,还用腿夹师尊的腰,甚至摸师尊的脸,还戳师尊的喉结……江暮阳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活埋了。
天呐!暮阳!
你怎么敢?!
怎么敢如此欺师灭祖,以下犯上?
这让师尊怎么想你?
日后又该如何看待你?!
怀里抱着师尊,却喊着师兄的名字,这不就是薄情寡义的陈世美,负心汉?
连道侣都能认错,你是吃了猪心,蒙了心吗?
“师尊!不是这样的,师尊!这都是误会!”
“我原以为是裴清,所以我才……”
江暮阳赶紧解释,可越描越黑,不能对师尊动手动脚,难道就能对同门师兄,还是一个比自己年长了十岁的师兄动手动脚了?
他甚至开始自我怀疑,到底是不是三心二意了,有没有对师尊有那方面的想法,否则为何在幻阵中,他看见了自己化为女身,同师尊成亲的幻象?
江暮阳啊江暮阳!你可别犯傻啊,怎么能肖想自己的师尊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别不要脸啊。
红杏出墙,出哪面墙都行,就是不能探到师尊的院子里。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可别那么没有出息!
男人就是男人,哪怕得了断袖之癖,依旧是男人!
铁打的男人!铮铮铁骨,刚强不屈的男人!
怎么可以幻想着化为女身?
都十七岁了,一百二十多斤,活了三辈子了,还不知道长点记性?
师尊他老人家早就看破了红尘,一向清心寡欲,六根清净,在修真界素有威望,可不能断送了他的名声。
要是裴清知道了,那就麻烦了。
江暮阳现在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他也说不清楚了。
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自圆其说。说到最后,声音也越来越小,几乎细若蚊吟了。
紧张惊恐到不敢抬头,生怕会看见师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就在江暮阳以为,他的心脏快要破体而出之时,师尊缓步走了上前,月牙白的衣衫上面,绣满了银色的云纹,走动间宛如活过来一般,蜿蜒流动,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一双玄色长靴最终落在了他的眼前。
江暮阳抿紧了唇,刚要开口解释,师尊却向他伸出了手。
他忍不住抬头望去。
如同十年前那样,一位仙风道骨的尊者,目光是那样悲天悯人。
一开口,声音温柔得好像今夜的晚风。
“暮阳,摔疼了么?”
江暮阳的耳畔边,同时也响起了当年的声音。
“你可愿跟着本尊?”
江暮阳昂着脸,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面黄肌瘦,穿得破破烂烂,咬着手指,满脸渴望的孩子了。
也不会再说出“跟着你就能吃饱饭吗”的话了。
他也徒然想起,当年和师尊的初见,师尊就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衣衫,看起来俊美出尘,仙风道骨。
原来师尊还有这样款款温柔的时候,只不过江暮阳早就忘记了。
如果当初,他一直跟在师尊的身边,没发生那么多事,那么他也许能在师尊的庇护下,一辈子吃饱穿暖,衣食不愁。
能永远当师尊身边最小的徒弟,一辈子仰仗着师尊,陪伴着师尊。
江暮阳突然觉得难过极了,因为他曾经被最敬仰孺慕的师尊,一剑穿胸而过,一点活路都没有给他留。
明明他是那样敬重着师尊,信赖着师尊,把师尊当爹又当妈,打小就喜欢黏着师尊。
哪怕最后江暮阳变得极度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也极度暴躁癫狂,也没舍得伤害师尊半分。
因为,他是真心敬慕着自己的师尊。
可到了最后,送他上西天的,依旧是师尊。
连他不小心摔一跤,都会伸手拉他,还关心他疼不疼的师尊,到底为什么前世会刺他一剑。
他就真的让师尊那么失望了吗?失望到,只有杀了他,才能泄愤的地步。
就是一晃神,师尊已经将他拉了起来,还像对待小孩子一样,自然无比地替他拍干净身上的灰尘。
“师尊,弟子刚才……冒犯了师尊,弟子有错……”
江暮阳心神不定地低声道,根本不敢抬头看师尊的脸。
“无妨,不提了,摔疼了罢,怎么还跟孩子似的毛毛躁躁。”
师尊真是好脾气,居然丝毫没有怪罪,也没有问责。甚至不对此事进行追问,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晋元此次伤得太重,为师打算明日就带他回山,至于魔尊,他这次问世,仙门百家人心惶惶,为师须得回去主持大局。恐不能时时庇护你了。”
说着,师尊便从衣袖中,取出一摞黄符。皆是师尊用自己的血,亲手画的守护符,看来师尊真的很关心他,连他把守护符用光了,师尊都知道。
“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别让师尊担心。”
除了符咒,还有一瓶丹药,也是他用心头血炼制而成的。
江暮阳双手接过,望着厚厚的一摞守护符,还有一整瓶的丹药出神,好久之后,才喃喃自语道:“师尊,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唤我一声师尊,这个理由够了么?”
长胤真人微微一笑,下意识伸手,想像从前一样,抚摸着徒儿的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又渐渐收拢起手指。
在他的手即将放下的前一刻,江暮阳突然往前冲了一大步,一瞬间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还在师尊怀里肆意撒娇的年纪。
心头一热,整个人就冲了过去,小牛犊子一样,扑到了师尊怀里。
两个人贴得非常之近,衣衫贴着衣衫,江暮阳甚至都能嗅到师尊身上,淡淡的降真香气,好像置身于道观之中,周围是鼎盛的香火,师尊威严如神明,就是观中肃穆的三清像,而他只是信奉神明的小小信徒。
他扑到了跟前,还跟孩子一样,伸开双臂,毫无避讳地环住了师尊的腰肢,师尊的手也就那么顺势地贴在了江暮阳的脸上,触手温热,好像暖玉一样。他触摸到了徒儿的脸。
不是小时候的徒儿,而是已经成长到,可以行人事的徒儿。
也是他内心深处,最为渴求的人。
“暮阳……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长胤真人微微一愣,指尖的温热,让他短暂性地错愕了片刻,此时此刻,他的徒儿正这样亲密地拥着他,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
他都忘记了,上一次江暮阳这样满脸依赖地抱着他,到底是在什么时候。
只依稀记得,那时的江暮阳还是孩子模样,个子也没现在高,头顶也只到他的胸口。
五官是属于裴清的,却还没有长开,满脸的稚嫩。
不过短短几年,江暮阳都长这么大了,面容虽同从前截然不同,但小时候的习惯依旧没变,抱别人的时候,喜欢直接扑过来,紧紧环着腰。
座下几个徒弟中,也就江暮阳敢这样抱着他了。
长胤真人的心头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忍不住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江暮阳的眉骨,看着徒儿好像狐狸一样,温顺地眯着眼睛,总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脑海中倏忽浮现出了此前在幻境中,他亲眼所见的种种,女身的江暮阳,大红的喜袍,娇羞的容颜,那一闪而过的洞房花烛,一声声甜腻的师尊……一切就好像在做梦一般,云里雾里的,恍恍惚惚,让人看不真切。
他在这一刻,难以按捺心头的悸动,忍不住伸手回抱。
却在下一刻,听见了江暮阳从他怀里,传来了闷闷的声音:“师尊,暮阳不想长大了,想在师尊面前,当一辈子的小孩子。”
这一句师尊,陡然将青年拉回了现实,是啊,他是师尊,江暮阳是徒弟,他们是师徒,他怎能对江暮阳产生超出师徒之外的感情?
终究是他六根不净,妄想着不该妄想的人,生出了不该有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