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阳的手腕被攥得生疼, 该死的裴清,要死不死的一把攥住了他的右手腕。
他的右手腕不久之前, 才被魔尊一脚踩断, 虽然又被江暮阳接上了,但短时间内,肯定是无法恢复如初的。
更何况裴清这厮不知道从小是不是喝三鞭汤长大的, 在床上有使不完的劲儿不说, 在床下手劲儿也奇大无比。
江暮阳痛得都想骂娘了,出于自我保护, 抬起左手,一掌打在了裴清的肩头。
这一掌并没有下狠手,仅仅是三层的力道, 也足够打伤裴清了。
裴清面色一白,唇齿一松, 鲜血就顺着唇角流了出来,他并没有松开江暮阳的手腕。
也没有还手。
只是抬起那张令江暮阳无比熟悉,俊美到无可挑剔,男女莫辨的漂亮脸蛋。
原本就发红的眼眶, 此刻好似蒙上了一层似幻非幻的薄雾, 朦朦胧胧的像是仲春时节的江南。
透过这双眼睛, 好像一瞬跨越了两个时空。
江暮阳看着这张脸, 又想起了前世的裴清。只要看见裴清哭,他的心就会酥酥麻麻地发颤。
他想,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裴清,不仅仅是因为裴清这张清冷出尘的脸, 还有他冷漠疏远的性格。
甚至是受伤时, 蹙起的黛眉, 发红的眼眶,以及隐忍的神情,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下意识想去呵护。
这就是裴清,哪怕一句话都不说,仅仅露出一丝哀伤的表情,就足够让无数人为他疯狂。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江暮阳强迫自己扭过脸去,冷声冷气道,“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可怜?你不是有能耐得很么?不是厉害么?之前不是还说要罚我么?怎么这会儿要说这种奇怪的话?!”
裴清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如果知道,就不会问了。
就是因为他不知道,他不明白,他不懂所以才一定要问个清清楚楚。
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情爱,长这么大,他读过很多书,师尊教会了他很多法术,招式,他自己也自创了很多。
可没有哪一本书,哪一种法术,哪一种招式,教过他,要怎么去抑制心里闷闷的胀|痛感。
他真的不懂,为什么人心是这样的。为什么一向冷漠,对生死都看得很平淡的自己,会突然有一天,潜移默化的发生了一点改变。
这种改变,应该是从今晚,他和江暮阳连在一起,肢体紧紧缠绕时,江暮阳忘乎所以地在他耳畔,念着“裴郎,裴郎”开始的。
也可能是从昨夜,那个冰冷肮脏,又狭窄阴暗的石洞里,江暮阳引导他成为了真正的男人开始的。
或许更早一些,从他第一次为江暮阳出头,狠狠教训了那群嘴里不干不净,侮|辱江暮阳的修士开始。
又或许是,江暮阳第一次喊他裴师兄的时候,甚至,是第一次见面时,那短短一瞬的四目相对……
裴清也说不明白,他的心里很乱,好像有一把火在烧,让他觉得烦闷不解,惊慌失色,又难以启齿,羞愧难当。
所有的异样情绪都是因江暮阳而起的,到了最后,也只化作了一句话。
“你把我当成炉鼎了么?”
说完之后,裴清就屏息凝神,双眸紧紧盯着江暮阳的眼睛,那双灿若星辰,本不该出现在一张仅仅清秀的面容上的眼睛。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好像世间不会再有黑暗,一切痛苦都会被其吞噬殆尽。
江暮阳直接气笑了,他道:“当然不是了!裴清,你想哪儿去了?”
此话一出,裴清才终于缓缓松了口气,脸色也好看了许多,可还没来得及高兴,江暮阳就紧接着道。
“你哪有当炉鼎的样子啊?最起码炉鼎是不会主动送上门来,任人玩弄的。”
江暮阳用了两个很精准,又伤人伤到骨子里的词语。
一个是“主动送上门”,还有一个是“任人玩弄”。
也就是说,哪怕炉鼎再低贱,再被人看不起,起码是被迫的,出于无奈的,无能为力之下,才受人迫害了。
而他裴清,又怎么可以跟身不由己的炉鼎相提并论呢?
因为,他是主动送上门的,还任人玩弄,是不值一文的,不知羞耻,也毫无廉耻之心的。
裴清得了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答案。
他原本以为,江暮阳愿意舍己救人,向他连续两次献出身体,除了解毒之外,肯定还有一点点感情。
也是这会儿,裴清才明白,原是他自作多情了。江暮阳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情愫,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讨厌。
江暮阳讨厌他。
裴清的嗓子里好像被钝刀割裂开了,他不能呼吸,不能说话,身体僵硬,四肢都无法动弹了。
耳边嗡嗡作响,天灵也一片混沌。
江暮阳突然歪过头来,从底下偷觑裴清的脸,忽然,他大笑:“不是吧,裴清?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
裴清好似瞬间被点燃了,立马抬起头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没有!”
“没有,那你哭丧着脸做什么?我可告诉你啊,裴清,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江暮阳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并且用狠话伤害他,试图推开裴清,让裴清对他产生不了任何感情。
“你我就是单纯的皮|肉交易,可万万不能被感情所玷|污!”
裴清喃喃自语道:“在你看来,我的感情是……脏的?”
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轻,轻到江暮阳根本就没听见。
在江暮阳看来,他和现在的裴清,又不像以前那样,前世多少有点感情基础。虽然不多,他和裴清前世没少提刀互砍。
今世只是阴差阳错,误打误撞,才有了身体接触。
但问题不大。江暮阳也不在乎,他敢直视着裴清的眼睛,骂一句:崽种。
裴清的满腔热血,一片真心,的确很容易令人动容,可江暮阳如今心冷似铁,纵是烈焰熔炉,也休想熔化分毫。
江暮阳的语气很轻快,很无所谓地道:“我替你解了一次毒,你现在也为我解了一次毒,不亏不欠了。”
裴清笑了,嘴角苦涩:“不亏不欠,好一个不亏不欠。”
他慢慢地泄下手里的力道,修长白皙的手指,一根根地从江暮阳的手腕上滑落,指尖还残留着几分余温。
哪知黑蛇突然从旁边窜了过来,嗷呜一口,摇摆着尾巴,咬上了裴清的食指。
裴清:“……”
江暮阳:“……”
气氛有一瞬间是死寂的,裴清屈指一弹,便将黑蛇重重弹飞出去了,他说:“你同此蛇结契了。”
“嗯。”
结契能看出来,那蛇额头上有一簇红印的,裴清又不瞎,但让江暮阳感到异常尴尬,又很郁闷的是,那黑不溜秋的东西,好端端的,作死啊,要扑过来咬裴清一口?
江暮阳满脸惨不忍睹地看着裴清鲜血直流的手指,嘴角抽搐地道:“裴清,你又被蛇咬了。”
裴清表现得很淡定,也很坦然,只是脸渐渐红了,玉颈也慢慢在烧了。他轻轻嗯了一声,用词十分精准地说:“是你的蛇,刚才又咬了我。它是你的灵宠,我不会伤它。”
江暮阳:“……”
“废物!”江暮阳气势汹汹地冲着黑蛇,破口大骂,“谁让你咬裴清的?”
黑蛇被打落至了墙角,原本还用竖瞳,虎视眈眈地盯着裴清,准备再咬他几口,骤然听见主人训斥,立马一秒变圆瞳。
尾巴也随即卷成了春卷,匍匐在地,好似明白自己做错事了,还讨好地吐着蛇信子。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江暮阳都后悔了,人生第一次收灵宠,也没收个好看的,厉害的,怎么就收了这么一个既丑陋,又蠢笨的蛇?他当时怕不是脑子里进水了。
现在没别的想法,就特别想吃蛇肉。
似乎察觉到了江暮阳的想法,黑蛇害怕到盘成一小团,还发出了嗷呜嗷呜的可怜声音。
“这么爱咬人,你属狗的?”他又想到什么了,转头对裴清道,“不是我授意的,你的活儿很烂的。”
两句话看似毫无关联,却又无比契合。
因为裴清活儿烂,所以江暮阳不可能让黑蛇去咬裴清。
裴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气息又开始乱了,呼吸也急促了许多,额头上的青筋,已经狰狞地爆了出来。
好似随时随刻,都有可能筋脉寸寸断裂而亡。
但他不想成为江暮阳口中,主动送上门,任人玩弄,还不如炉鼎的人。
便没有开口求助江暮阳的帮助。
江暮阳也有些尴尬,两个人刚刚才吵过架,这会儿又要在床上打架,确实尴尬。
这都怪臭蛇!他气得冷眼剜向臭蛇,吓得蛇蛇连尾巴尖尖都藏起来了。
“裴清,你……你行不行?”江暮阳挠了挠脖领,轻轻咳嗽了几声,“天也快亮了,行的话,就快点。”
“……”
“到底行不行?一句话!”江暮阳又问。
“……”
仍旧沉默。
江暮阳伸手要去拉裴清的衣袖,却被裴清躲开了,裴清甚至还转过身去,沉闷得好像一根木头。
“你是哑巴么?都不会回个话?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被怀疑了性别的裴清,沉声道:“是!”
“是的话,就别婆婆妈妈的!”
江暮阳一把抓住了裴清的肩膀,见他还想躲闪,索性一个过肩摔,直接将人摔上了床榻。
裴清反手抓着江暮阳的手腕,将他也带了上来。
“别磨磨蹭蹭的!天快亮了,我身上的余毒还没清除干净,你想死随便你,可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江暮阳抬手将刚想起身的裴清按了回去,一边往上坐,一边很不耐烦地道:“躺好,别乱动,让我来!”
这个淫|毒非常厉害,上回只是一个人中了,江暮阳都累死累活的,再加上裴清是个童子,没那方面的经验,笨手笨脚的,白生了那么大个儿,有门都不知道怎么进,活儿差得要命。
要不是江暮阳有经验,他必定会像前世一样,做一次,大出血一次。
还没做完,就气血两亏了。
眼下两个人一起中|毒了,事态突然变得很严峻。
江暮阳在这种事情上,也不想吃闷亏,提倡公平公正,不能光他一个人出力。
遂要求裴清分担责任,轮流着来。可饶是如此,也差不多天亮了,屋里才彻底消停了。
好消息是,两个人的毒都解了,坏消息是,床塌了,而且还是天崩地裂的那种塌,塌得惨不忍睹,一片狼藉。
两个人看着面前的废墟,都觉得很尴尬,谁也没说什么,双双背过身去,沉默地穿好衣服。
等衣服穿好后,裴清才低低地道了声谢。
江暮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整理衣袖的时候,忽然瞥见了什么,定睛一看,右手腕上,竟然隐隐流动着漆黑色的法咒。
他要是没看错,这应该是一种诅|咒,并且还是非常厉害的那种。
“裴清,你今晚过来找我,是不是为了跟我说这个事?”江暮阳转过身去,将手腕上的法咒亮给了裴清看,“你也有这个么?”
裴清点了点头,同样举起了右手腕,上面果然浮现着与江暮阳相同的法咒。
“好啊,我好心好意,与你结契,收你当灵宠,你居然想害我!”江暮阳眸色一冷,隔空将黑蛇抓了过来,死死捏着他的七寸,“既然砍头杀不死你,那我就把你捏成齑粉,看你到底死不死!”
“等等,江师弟,可能同它无关,你看这个。”裴清赶紧阻拦,将此前的腿骨拿了出来,指着上面的字迹,正色道,“这上面有字。”
江暮阳看了一眼,见是梵文,便道:“写的什么?”
“你自己看。”裴清把腿骨又往前送了送,方便江暮阳看得更清楚。
江暮阳气笑了:“这是梵文,我看不懂,我要是能看懂,我还问你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裴清才道:“上面记录的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年份看不清了,其余分别是,丁末,已巳,甲子。”
说完之后,他就对上了江暮阳幽幽的眼神。裴清立马心领神会了,又道:“也就是说,此人是七月十五日所生。”
“中元节啊?”江暮阳见他终于开始说人话了,便又问:“还有呢?”
“没有了。”
“……”
所以说,就一个生辰八字?
江暮阳冷声问黑蛇:“你是中元节出生的?”
黑蛇赶紧摇了摇头,用圆瞳注视着江暮阳,还歪头卖萌。
“这类法咒,其实就是一种诅|咒,应该是死者生前有什么意难平之事,让他无法安息,体内的死气和怨气,凝结成了诅|咒,但凡有人受到诅|咒,势必要帮死者完成心愿,否则……”江暮阳把黑蛇盘成了一团,在手里来回掂,“就只有等死了。”
裴清听罢,便道:“我想,这应该同黑蛇无关,当时,他被封印在了这截骨头中,这是人的腿骨,并非是蛇妖身上的骨头。”
江暮阳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这蛇看起来傻乎乎的,也不知道怎么被人抓了去,还那么窝囊地被封印在了骨头里。
都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也是条可怜的蛇。
“无论如何,还是先回山再说,师尊见多识广,必定知道怎么破除。”裴清收了腿骨,忍不住瞥了一眼满地狼藉,耳根子又红了,他道,“江师弟,如若不然,你今晚去我那歇息?”
“算了,我可不想被别人说闲话。”江暮阳摆了摆手,“滚吧,滚吧,我想自己静一静。”
等裴清离开之后,江暮阳又把蛇丢开,迅速盘腿坐下,试图破除诅|咒。
可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他见外头的天色已经亮了,累了整整一夜,也该休息了。
索性便打了个地铺,稍作休息,黑蛇见状,立马摆动着蛇尾巴过来蹭睡,被江暮阳一巴掌打飞多远,贴在墙上,又啪叽一声掉了下来。
黑蛇嗷呜一声,只能盘成一团,缩在角落里睡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暮阳才被外面的动静惊醒。
他才睁开眼睛,就听见外头传来了两道男声。
“暮阳这次受苦了,临下山时,师尊吩咐,务必要将暮阳还有小师弟完好无损地带回山。”这是大师兄林语声的声音,“既然暮阳已经把金丹还给小师弟了,以后也不再有任何缺欠,你对暮阳好一些,他终究也是我们的师弟。”
随后就传来陆晋元冷硬的声音:“那本来就是小师弟的金丹,让江暮阳占去了整整十年!他不过就是小师弟的替身,爱回不回,谁理他!”
“我不想看见他!”陆晋元又道,“要看,大师兄就自己去探望,我要去照顾小师弟了。”
“晋元!”林语声拦他,“刚才不是看过小师弟了?小师弟身体并无大碍,我们还是看看暮阳的伤势如何了。来时师尊特意嘱咐过,让你善待暮阳,你全忘了?”
江暮阳:“……”
哦,敢情他们一来,就先去探望裴清了。
怪不得要过来探望他死没死,原来是师尊特意嘱咐的。
如果不是师尊嘱咐了,想来就连大师兄都不会来看他吧。
毕竟在他们眼里,只要江暮阳没死,就不算出事。
剖丹是他的义务,没资格委屈,也没资格喊痛。
江暮阳实在不想听二人逼逼赖赖了,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昨晚裴清伺候得不错,炉鼎当得真好。
现在他精力充沛,灵力旺盛,正好也想打打架,试一试金丹与自己是否还契合。
抬手一招,长剑便幻化而成。
他一震手腕,长剑嗡的一声,破门而出。
伴随着陆晋元的一声呵斥,江暮阳飞身而出,右手竖起二指,夹着一张黄符。
正面无表情地望着陆晋元,在他愤怒的目光中。
江暮阳一字一顿地道:“直视我,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