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为了验证他的猜测,下一瞬就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还伴随着少年人略有些急促的喘气。
“江……江暮阳,可算找到你了!裴师兄回来了!你知不知道?”
江暮阳:“……”
他知道,但没想到裴锦衣居然回来得这么快。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让他再去见裴锦衣,还是有些尴尬。
干嘛这么急火火地跑过来通知他?赶着去投胎么?
说起来也很丢人现眼。
前世的江暮阳缺失了记忆,不知自己身在书中。
在裴锦衣回来的那日,知晓了自己从始至终就是个可怜的替身。
一时难以接受,当众恼羞成怒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的师尊——长胤真人视他为亲子,对他疼爱有加。
师尊他老人家生得仙风道骨,冷心冷情,清寒疏远,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只有江暮阳敢,他幼年时甚至可以坐在师尊的膝头,抓着师尊玉冠垂下的两根锦带,调皮地扯来扯去,奶乎乎地喊:“师尊,抱抱,要师尊抱抱。”
师尊也不恼,还会伸出一根手指,亲腻地点点小暮阳的鼻尖,毫无任何斥责之意地说:“再要顽皮,师尊可要罚你了。”
还有江暮阳的两个同门师兄。
大师兄林语声温润如玉,不管对谁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整个人修长得像一根翠绿翠绿的竹子。
对江暮阳可谓是百依百顺。
他的二师兄陆晋元,脾气出了名的差,性情暴躁,极难相处。
本体是一只漂亮的凤凰鸟,鸟鸟都爱美,他也是。
谁敢碰一下,非死即残。
却仍旧愿意拔下金贵的羽毛,只因为江暮阳说,喜欢二师兄的羽毛,想把羽毛织进衣裳里。
肯定很好看。
因此,当时的江暮阳怎么都不肯相信,自己居然会是一个可笑的替身。
明明苍穹派是他的家,师尊,师兄们是他最亲最爱的人。
也是到了后来,江暮阳才渐渐明白,正主就是正主,替身就是替身。
裴锦衣就是人见人爱,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而他江暮阳从始至终,不过就是一个替身,甚至,都没有资格去决定自己的喜好。
裴锦衣喜欢白色,常年都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袍,而江暮阳就必须也跟他一样穿白袍。
明明江暮阳更喜欢的是天空的颜色,雨过天晴,湛蓝湛蓝的。
裴锦衣性格清冷,少年老成,不苟言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古板。
可江暮阳生就一张笑脸,话都未说一句,脸上就先泛起了笑容。
后来也不止一次被师尊,师兄,青梅竹马,被很多很多人提醒……说仙门弟子,要有仙门弟子的样子。
不可嬉皮笑脸,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
最初的时候,江暮阳以为大家都是为了他好,后来才明白并不是——只要他笑了,就不那么像裴锦衣了。
他们为的,始终都是一个裴锦衣!
江暮阳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江暮阳,你快些随我去吧,莫让宗主,还有……还有,别让裴师兄等急了!!”
来人是药庐的入门弟子,名叫张鸣,寻常跟江暮阳也就见面点个头。
见江暮阳一改常态,冷着脸一言不发,便忍不住催促道。
整个师门都知道,江暮阳只是裴锦衣的替身,一直以来都心照不宣地守护着这个秘密。
所有人都以为,裴锦衣不会再回来了。
谁料他偏偏回来了。
上到宗主,下到普通弟子,哪怕就是看守山门的大黄狗,都高兴地满地乱转,尾巴直摇。
这也意味着,替身应该退下,并且双手把属于裴锦衣的一切,都完整归还。
否则,替身就太不要脸了。
“江暮阳!!你就快些吧,不要让那么多人等你一个!”
张鸣满脸急躁,抬手就要去扯江暮阳的手臂,嘴里急急地说,“既然裴师兄都回来了,想必有些事也瞒不住你了!你若是识相些,就赶紧随我去大殿!”
江暮阳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些心血来潮地问:“那我倘若不识相呢?”
张鸣气得面红耳赤,约莫是觉得江暮阳实在忒不要脸了。
从前裴锦衣“死”了,他厚颜无耻地占据着裴锦衣的一切,享受着师门恩宠,倒也罢了。
现如今裴锦衣都回来了,江暮阳居然连直面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这种人就空有一张和裴师兄有七分像的脸,除此之外,里子都草包透了。
“那……那就……就休怪我……我……不客气了!”
江暮阳微微一笑:“像你这样的狗比,我一只手能打十个。”
他倒不是吹牛。
从前的江暮阳只是有些娇气,那时还没有因为巨大的心理落差,而内心扭曲,逐渐变态。
在师尊,师兄们的关爱照顾之下。他的眼里有光,对生活充满了热情。
一门心思奋发图强,想要努力修行,励志要修成整个修真界最厉害的修士,打遍天下无敌手,除恶扬善,以天下苍生为重,绝不愧对师门,不愧对师尊。
所以修行虽苦,但他非常努力。
即便他的资质并不算好,也算不得聪慧,甚至还很怕疼,但还是为了能得到师尊的赞赏,师兄们的笑脸。
一次次地深入险境,猎杀魔兽,抢夺魔核,天南地北地搜寻灵石,法宝。
常常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一身白衫都被鲜血浸泡透了,他是很怕疼的。
但为了不让师尊失望,他有为之付出努力,并且事后会笑着说,自己一点都不痛,让大家不要担心。
然而,师尊,还有师兄们似乎更在意的是,他把白袍弄脏了。
以及,他一笑,就不像裴锦衣了。
江暮阳辛辛苦苦付出的一切努力,在这些人的眼中,始终不如裴锦衣分毫。
他的一片真心,换来的只是欺骗,彻头彻尾的欺骗。
江暮阳想到此处,悄悄地攥紧了拳头。他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懒得同气到原地乱蹦的宝器计较,深呼口气,转身就往大殿行去。
哪知张鸣恼羞成怒,呵骂了声:“你算什么东西?你连裴师兄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竟一掌打了过来。
江暮阳嘴角冷笑,什么师门情义,什么正道,什么破烂门规!
还不是落井下石,从背后偷袭他么?
一把攥住了张鸣的手腕,在他惊诧到甚至有些惊惧的目光中——咔擦一声。
江暮阳毫不留情地折了他的手腕,伴随着张鸣痛彻心扉的惨叫声。
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你又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狗叫?”
——
江暮阳还未至殿门口,遥遥就见大殿被乌泱泱一群弟子们,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地水泄不通。
这些弟子们都是过来看裴锦衣的,其中好些人都跟裴锦衣一起长大。
也有一些近几年才新入门的弟子,虽然没见过裴锦衣,但一直以来裴锦衣这个名字如雷贯耳。
可以说,裴锦衣是这些年轻气盛的弟子们心中的神。
见江暮阳过来了,这些人纷纷散开了一条道,目光如炬地落在了江暮阳身上。
好些人已经能够预测到,待会儿江暮阳是怎么毫无形象地大吵大闹,又是怎么哭着从大殿冲出来的。
也有不少弟子,已经暗暗摇头叹惋了。
江暮阳自动忽略掉所有人的目光,十分坦然,也十分平静地踏入大殿。
果不其然,里面也同样乌泱泱聚集着一堆人。
坐在主位上,身穿紫袍,仙风道骨的尊者,便是苍穹派宗主,也就是他的师尊,长胤真人。
师尊的表现还算正常,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男人,江暮阳心想,可目光一转,其他人却……
眼前是很厚的一堵人墙,几乎包围得水泄不通。
江暮阳一眼望过去,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人影。
直到长胤真人轻咳了一声,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散开,露出了最中间的一道修长白影。
生得面若海棠,气质清冷似雪山之莲,高不可攀,又好似天边冷月。
一袭白衣,背负长剑,从头到脚明亮干净,尤其一双眼睛,明净纯粹到,好似碧蓝色的天空。
此人便是裴锦衣了。
他的两个好师兄,此刻正一左一右地拥护在裴锦衣的身边。
林语声眼眶通红,泪珠宛如明珠般,不沾粉面地滚落下来,哽咽着道:“小清,你走了十年,足足十年!普通人一生,不过百年,你这一走,就足足十年过去了!”
江暮阳:“……”怎么哭得跟死了亲爹似的。
而他的二师兄陆晋元,虽然没哭,但眼中隐隐泪光闪烁,沙哑着声儿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师尊,还有师兄们,一直在等你回来!”
江暮阳:“……”真真是师门情深。
他现在很牙疼,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里。
但也没有让江暮阳避嫌的机会了。
就同前世一模一样,裴锦衣抬起脸来,浓黑的眉毛微微一蹙,发出了玉珠碰撞的清脆声响:“这位是……”
此话一出,江暮阳就更为尴尬了,不仅他尴尬,在场其他人也很尴尬。
场上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江暮阳心里默默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反正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他是……”林语声好似才看见江暮阳进来,似乎还没有想好应付他的说辞,说话也有些磕磕绊绊的,“他是……是……”
“他叫江暮阳,是师尊十年前,从外面带回来的孩子,师尊已经收他为徒了。”陆晋元从旁道,顿了顿,他的目光颇为复杂地望向了江暮阳,“他同时也是你的替代品。”
裴锦衣:“……”
江暮阳:“……”
他心里“哇”了一声。
没想到二师兄竟然没有拐弯抹角。
前世也差不多如此的。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可以安抚住江暮阳。
可陆晋元却连这个也吝啬。
只怕待会儿也同前世一样,开门见山逼他交出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