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凌冽呼啸, 天黑沉沉的,显得有几分黯淡。
纪朗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漫长的怔忪中, 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骗我?”
当年傅星徽退出节目录制时,邹卓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傅星徽并不想和他有交集。
在从路朔那里拿到傅星徽的手机号码之后,纪朗曾在无数个夜里想要拨通过去,听一声那个想念了太久的声音, 可最终,他都胆怯了。
对于当年《盛年》的风波,他是愧疚的。
他慢慢长大,也逐渐明白他曾经的冲动和固执有多么愚蠢, 明白他的无心之过伤害了傅星徽。
所以他轻信了邱卓转述的话,也失去了主动联系傅星徽的勇气。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那些全都是谎言。
邱卓欣赏着纪朗混杂着震惊和愤怒的神色, 继续道:“这些年,你应该听过不少关于你的议论,说你背后有金主吧。”
“你想说什么?”
“纪朗, ”邱卓告诉他,“如果混娱乐圈也像游戏那样有难度分级的话, 你应该一直都是打的简单模式。”
纪朗捏着杯子的手僵了僵,脑海里闪过某种猜测:“所以, 所谓的金主是……”
邱卓不置可否,只是道:“你回娱乐圈的第一部 戏, 不是我给你谈的, 是他给你谈的。”
“啪嚓”一声, 水杯被失手摔在地上。
纪朗低头望着地面上粉碎的玻璃和流淌的液体,心口也像是被玻璃碎片扎破了,泛着尖锐的疼,流出了汩汩的血。
在娱乐圈的这几年,纪朗见过很多拜高踩低,以及很多不公正的交易。
他知道有许多的好演员根本拿不到好剧本,甚至连试镜的机会都很难有,也知道有的剧组辛辛苦苦做出的作品,可能会因为没给够“好处费”,而惨遭搁置或者无限期地延迟播出。
但这些事情都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生过。
无论是从大学回来就能拿到上星播出的电视剧试镜资格,还是后来一本接一本的优质剧本,在他的印象里,他只需要好好演戏就够了,其他的事情都在无形之中达成了最顺利的模样,根本就不需要他操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而那些所谓的金主传言,不过是旁人艳羡他的好运气,而传出来的谣言而已。
“你签我们公司之后,他就来找过我们,还请我们吃了饭,核心思想就是让我们多照顾你一些。”
邱卓说到这儿,看了纪朗一眼,“其实我瞒着你这些年,我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我知道如果公平竞争,我应该很难竞争过他吧。”
纪朗蓦地站起来,他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怒意,侧颈却绷出了痛苦的青筋。
“邱卓,你到底还瞒着我多少?”
“没有了,”邱卓摊了摊手,“你问我对赵天胜说了什么,其实我也就是说了刚刚跟你说的这些。”
“怎么?”他抱着肘,抬头看着站起身来的纪朗,“要打架?”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这是你家,想打就打吧,不怕被拍。”
纪朗死死地盯着他,眼里闪烁着愤怒的火苗,拳头被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反复几遍后,他终于颓然地坐回了椅子上。
“我不会动手的。”
他双手捂着脸,指尖插进头发里,“我永远都不会再动手了。”
傅星徽跟他说过两遍了,不能用暴力解决问题。
他得听他的。
他的心像是被放在大火上烧,又是疼,又是烫,浑身的血都被烤热了,却又被强行堵在某个闸口之下,痛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纪朗……你别这样。”
“滚。”
“纪朗——”
“听不懂人话吗?”纪朗吼了一嗓子,“让你出去!”
他低着头,额前的刘海和手指挡住了眼睛,他没去看邱卓,只是听到他似乎动了动,而后是几分窸窣的声响,半晌,门在他身后被关上。
他咬住手指去压抑想哭的冲动,心口的刺痛感却越发清晰,像是一片一片切开之后泡在柠檬水里,每一个细胞都被酸涩浸透了。
直到屈起的手指被咬出了血,他才发现原来手指也是痛的,只是被强烈的心脏痛盖过去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雪,伴着黑压压的天,显得萧索又怅然。
时间也像是凝固了,秒针的每一次走动都失去了声音。
直到刺耳的手机铃声,纪朗才从静止的时间里回过神来,手指微颤地接起电话。
“纪朗?”
纪朗用一只手扶着握住手机的手,让它不要抖得太厉害。
“哥……”
“你在哪儿呢?”傅星徽问他。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的波动,尽可能地平静道:“我……在家。”
“来接我吗?”傅星徽又问。
纪朗先是愣了愣,又立马反应过来,“是下雪飞机停飞了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傅星徽说了句:“不知道。”
“不知道?”
“我刚看见下雪了,就退票了。”
纪朗一下没明白,“为什么?”
傅星徽很轻地笑了一声,“不是答应过你……下一次下雪,一定要一起看吗?”
如果说日复一日的平淡人生里,有什么记忆碎片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话,纪朗想,那里面一定装着傅星徽在那个下着雪的冬日,跟他说的这句话。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的门,怎么打的车,怎么一路在拥堵的路口提前下车,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在满天飞雪里跑了三四公里,而后来到傅星徽面前的了。
只记得他一见到傅星徽,眼泪就下来了。
人这一辈子,很多坚持可能都是没有结果的。
但他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他当年选择了留下来。
傅星徽不知道他抽的哪门子疯,好脾气地哄了半天,纪朗终于哽咽着说了句:“雪停了……”
他还没来得及见到傅星徽,雪就停了。
他们还是没能一起看雪。
“多大点事啊,”傅星徽让他逗笑了,他任由纪朗把眼泪往他昂贵的大衣上抹,揶揄了句,“水都到你眼睛里了,没有多余的水造雪了,可不就得停了?”
纪朗往后退了退,望向傅星徽的脸,一路狂奔沾染上的雪融化在他的睫毛上,显得湿漉漉的。
“哥,”他眼巴巴道,“我想亲你。”
傅星徽躲了一下,“这里不行。”
“那去我家,或者你家,或者附近定个酒店。”
傅星徽还没来得及拒绝,纪朗便拉着他道:“现在就去。”
房门刚被推开,一路都没松手的纪朗便吻了上来,激烈的吻毫无章法,像是攻城略地,嘴唇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热烈的爱意。
他顺手把傅星徽背着的包放到一边,伸手去解他的扣子,大衣、毛衣、衬衫……从客厅到卧室衣服丢了一路,最后摔到床上的时候,傅星徽冷白的脖颈上已经落满了吻痕。
纪朗压上去又要继续吻,傅星徽忙打断道:
“……你等一下。”
他手抵在纪朗胸口,喘着气把他推开了些,“慢点。”
纪朗的动作短暂地顿了顿,之后像是配合傅星徽的话似的,换了温柔些的亲法,低头一下一下浅啄似的吻着他眉眼,手搭在他的脖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他的喉结。
傅星徽的喉结滚了滚,脖颈的皮肤莫名变得敏感起来。
半晌,纪朗微微起身垂眼望向傅星徽,他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傅星徽的眼睛,手忽然往他身后走。
傅星徽下意识轻抖了一下,忙伸手拦住他。
两人对峙片刻,纪朗脸上挂着眼泪珠,软下声音,红着眼眶对傅星徽道:“哥,我想要你。”
这话里的暗示意味太浓,傅星徽的手指蜷了蜷,没直接回答他。
“哥……好不好嘛?”
纪朗不依不饶地亲他侧颈,一边叫他,一边掉眼泪,脸上看着委屈又可怜,手里的动作却半分没停。
傅星徽抓着枕头角,压住了有些加重的喘气声,看着纪朗的样子,他忍不住气笑了,“你是怎么哭得出来的?”
纪朗头埋在他的颈窝,贴着他继续道:“哥,我难受。”
傅星徽让他这一声接一声的“哥”搅合得头晕脑胀,心里头酸酸软软的,咂摸不清是什么味道。
青年热烘烘的一团贴在他的身上,每一寸皮肤都格外滚烫,热量顺着相接触的地方,无比慷慨地流向他的身体。
就像风雪夜里的旅人,一头扎进了点着橘色火光的屋子,让那点暖融融的热量把一身羁旅的风霜都挥散了,耳边只剩下柴火燃烧时极轻的“噼里啪啦”声,显得分外安静。
“你亲我一下,”纪朗跟他商量,“说不定就不难受了。”
傅星徽注视着他,像是在犹豫,又仿佛只是在放空,实则什么都没想。
片刻后,他的手忽然搭上纪朗的后颈,试探地微微扬起了头,可是这个动作只维持了一秒,两人的嘴唇还没来得及触碰,他便松开手偏开了脸。
然而纪朗没给他后悔的机会,便按着傅星徽的下巴把人扭回来,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
“我说过即使你后退,我也很愿意往前走向你。”他低声道,“但我还是很高兴,对于我的提议,你比上一次多考虑了一分钟才拒绝。”
“那就从这一分钟开始吧,一分钟一分钟,直到你愿意接受我为止。”
“纪朗……”
“不能主动亲我,那能不能说一句你爱我?”
傅星徽沉默着,没有答话。
纪朗委屈地撇了撇嘴,又用指尖去点傅星徽的上唇。
“你全身上下,除了嘴巴,全都在说爱我。”
他松开手,注视着傅星徽,“不说也没关系。”
“我爱你。”
纪朗反复在他耳边说。
“我爱你,哥,我爱你……”
大多数国人的性格都偏含蓄,认为爱是不能轻易宣之于口的。
所以许多人都抗拒不了,那一句真诚而直白的“我爱你”。
傅星徽打出生起,这辈子就没有谁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过这样的话,纪朗热烈的爱意像是丢进油锅里的滚油,反复俘获着他逐渐软化的心。
于是他终于是在纪朗恃宠而骄的攻势之下闭上了眼睛,纵容了他的横冲直撞。
紧闭的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只留下一室旖.旎。
月光温柔地抚摸过寂静的花海。
一半是白色的茉莉,一半是深红的玫瑰。
红在月光的亲吻下越发丰盛,将白也变成了红。
花瓣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绽开,月光便照进去,夜风吹过,花瓣轻颤着簌簌作响,像是含蓄的喘息。
……
纪朗离开的那一瞬,傅星徽下意识蹙了眉,纪朗很快伸手抚上去,拨开他额前沾上汗水的碎发,“有不舒服吗?”
傅星徽摇了摇头,睁开眼,抬手握住他的手。
“纪朗,你以前不是一直想去我家玩吗?”
他垂眼望向两人交缠的手指,轻声邀请道:“这个冬天,跟我一起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