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骐演得的确很好。”纪朗说。
高阮勾了勾嘴角, “其实我记得,他刚进剧组的时候演得并不好,韩骐这个角色有点阴鸷, 尤其审犯人的时候,像喜欢玩弄猎物的猫,有点娱乐犯的意思,傅星徽那时候太年轻,自己把握不好那种感觉, 但他好就好在可塑性很强,只要导演教得到位,他就能差不多的复现出来。”
纪朗说:“拍《盛年》的时候也是这样。”
傅星徽不是天赋型选手,他很吃导演的水平, 基本不会自己带戏,但同时,他也是优秀导演们都很难不喜欢的一个演员,他像一个完美的工具, 能够精准地将导演心中的角色呈现出来,简直是梦中情演。
“所以他在差导演手里,是出不了头的, ”高阮说,“傅星徽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游鸟》爆火后的某一天,他突然敲开了我的门, 提出要跟我和我的前夫做一场交易。”
“我前夫那时候是影视圈的大投资商,能够给他提供很多不错的试镜机会, 傅星徽跟我们签了军令状, 只要导演说他不行, 或者观众普遍认为他演得不好,我们随时可以终止。”
“而作为回报,他替我们解决顾彦胜。”
“顾彦胜?”
这个名字对纪朗而言有些陌生。
高阮介绍道:“《游鸟》的最大投资方,彦胜集团董事长。”
“星徽哥为什么会和他搭上关系,”纪朗问,“你们要解决他……是因为同行竞争吗?”
高阮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句,“你见过黑道吗?”
纪朗:“没有。”
“顾彦胜早年黑白两道通吃,私生活很乱,因为《游鸟》,他无意间看上了傅星徽,想让他给他做个小五小六,但是傅星徽不愿意,于是顾彦胜就找了一群手下把他打了,关起来饿了两天两夜,逼他松口。”
“整个剧组都知道,可谁也不敢报警。”
高阮面容平静地讲述着当年的故事,惊心动魄在岁月的推移里,好似也渐渐变得平淡起来。
“那几天,恰好我有事不在剧组,我回来之后发现导演神色不对,而所有和傅星徽的戏都被排到了后面,我才发现人丢了。”
“那几年我前夫还算有地位,和他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所以我找到顾彦胜发了一通脾气之后,他还是把人放了,我记得……那应该是傅星徽第一次进ICU,好像是因为肋骨断了。”
高阮没有描述过多的细节,只是道:“他刚能动,就问我什么时候能回剧组,我的良心让我很想劝他多休息,不过剧组等不得,大家都知道,他要是一个星期好不了,就得换人,所以后来,我也记不得是几天了,反正没多久,他就带着伤回去了。”
“导演还挺人性的,尽量把骑马戏都排在了后面,让他能稍微休息一下,不过再休息,也就两三周而已。电影里他骑马追我,我反杀他的那场戏应该是我们的最后一场杀青戏,当时导演刚把‘杀青’两个字喊出来,他就疼晕过去了。”
高阮道:“那应该是他第二次进ICU。”
听到这儿,纪朗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手扶着栏杆,骨节因为过于用力,显得格外苍白,他望着窗外雾蒙蒙的夜色,眼睫轻微颤抖着。
无论高阮的叙述多么的云淡风轻,那些从她口中说出的过往依然让他心脏疼得无法呼吸。
“还有……第三次吗?”
“第三次是因为吴良,就是经营玉堂红海的那个吴导。”
高阮说:“我不知道傅星徽为什么会和吴良结仇,但是吴良一直很针对他,《游鸟》拍完后,按照他的热度,本来可以接到很多好剧本的,但吴良从中作梗,导致基本没有什么大制作去找他。傅星徽会来找我和我前夫谈交易,也是因为他再被吴良拖下去,热度就要过气了。”
她叹了口气,“可是后来好不容易拍了,又全都被卡着不让播,怎么改都过不了审,我们做影视的,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
高阮说,“我和我前夫这种投资的怕赔钱,傅星徽他们明星怕作品续不上,很快就会被观众遗忘了。”
“那段时间我和我前夫也是到处求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门路,傅星徽大概也明白我们被卡是因为吴导对他有意见,所以酒局上特别拼,基本不要命似的喝,然后就又进医院了。”
纪朗曲着手抵在唇边,牙齿在手指上咬出了深深的痕迹,可饶是如此,还是无法消弭心脏抽搐般的刺痛。
傅星徽跟他说要珍惜热度,不要荒废时间,要少碰酒的那些话,走马灯似的在他大脑里一遍又一遍地过。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的抖动着,脑袋好像被人狠狠打了几闷棍,痛得仿佛要裂开了,
耳朵也跟着嗡嗡的耳鸣,高阮的声音亦显得遥远而模糊。
“吴良在事业上针对他,顾彦胜呢……就是在生活里骚扰他。”
高阮说:“我记得那段时间有人翻进他家偷他的衣服,半夜出现在他床头,在剧组在他的饭里动手脚,都是常事,我当时还给他送了一把防身的小刀。”
“还有你们都知道的上错车那件事,也根本不是什么私生粉。”
纪朗双目微红,声音颤抖道:“是顾彦胜?”
“对,”高阮说,“我们当时一直护着傅星徽,顾彦胜忌惮我前夫,加上那会儿傅星徽人气也比较高,他不敢直接下手,就故意做些这种事,想扰乱他的心态。”
“可惜傅星徽心特别硬,”高阮评价道,“不仅扛过来了,还拍了不少作品,所以顾彦胜就起了杀心,把车开到悬崖,算是给他一个最后的警告。”
“然后……呢?”
纪朗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的挤出来的,浓浓的恨意已经丝毫不加遮掩了。
“然后,顾彦胜就倒台了,法院……判了枪毙,”高阮说,“别紧张,真出了什么事,你现在也看不到傅星徽了。”
“顾彦胜死了之后,吴良也消停了一些,傅星徽的日子也慢慢好过了不少,不过你应该也听说过,前几年吴良因为经营玉堂红海也进去了,我们圈内人都知道,也是判的枪毙。”
“这件事和傅星徽有没有关系,我不清楚,”高阮说,“那几年,他搭着我和我前夫,结识了很多人脉,到后来,他做的事认识的人都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的了解范畴,所以我也不敢笃定地说他在那些事里扮演过什么样的角色。”
夜色无声,纪朗沉默良久,似是有些不解气:“都死了。”
“是啊,都死了,”高阮复述了一遍他的话,忽然道,“哦对了,除了他们俩,还有我的前夫。”
高阮的前夫出轨被她察觉,为了掌握主动权和她争夺财产分配,贼喊捉贼地利用网络媒体抹黑了她一把。
那时候高阮的大部分资源都来自于她的前夫,加上顾彦胜倒台之后,高阮的前夫在娱乐圈基本是一家独大,故而当年的高阮基本毫无还手之力,也堕入了事业低谷。
“后来是傅星徽帮了我。”
“能在娱乐圈遇到这么真的人,”高阮笑了一声,似是有些不解,“其实我还挺意外的。”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她看了眼窗外,停顿片刻,揉了揉眉心,对电话那头的人道:“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了,如果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恐怕只有问傅星徽本人才能得到答案了。”
纪朗低声说了句:“谢谢。”
“不用谢,”高阮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不过我得去睡了,真是好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
高阮像是只管讲故事的说书人,故事说完了也就结束了,只留下听故事的人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
电话被咔哒一声挂断,纪朗目光有些怔忪地望着阳台外面。
A市的夜晚依然璀璨,在万家灯火的映照之下,仿佛一座纸醉金迷的不夜城。
半晌,他忽然忍不住转身推开阳台门,绕过客厅走进傅星徽的卧室。
和他离开时不同,傅星徽蹙着眉,似是沉在什么痛苦的梦里,纪朗来不及去思量,忙推了推他,想帮他从梦里解脱出来。
然而他刚把手搭上去,突然听见傅星徽叫了一声:“丁遇!”
丁遇……丁宇。
纪朗先是愣了片刻,半晌,一瞬间脑中蓦地电光火石,过往的记忆顷刻间串联到了一起。
他飞快打开手机搜索歌手丁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
搜索界面上,百度百科的词条上清楚写着:“著名歌手丁遇,曾用名丁宇。”
——傅星徽的丁宇哥哥,就是和他同公司的那位当年火遍全国的天才歌手,丁遇。
纪朗恍然大悟地坐在傅星徽身边,垂眼望着那个呼吸声重新平稳下来的男人,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酸涩。
爱上年长者是一件痛苦的事。
你没有他有阅历,也没有他有能力。
有太多人在你前面陪他经历过各种各样丰富的过去。
丁遇,高阮,这些才是引领着他前进的人,才是陪伴着他度过那些被打磨的时光的人。
十九岁的傅星徽前面有丁遇。
二十九岁的傅星徽前面有高阮。
而他是后来者。
哪怕知道傅星徽对他们没有超越朋友的感情,纪朗也一样嫉妒到发疯。
他痛恨自己没有早点遇到傅星徽,痛恨自己没能在遇到他之后就完完全全地陪在他身边,更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他早生几年,如果他是高阮、是丁遇就好了,那样他是不是就能保护着傅星徽,让他少吃一点苦。
可是他只是追在他背后的一条小尾巴,除了一颗一无是处的真心以外,什么都不能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