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傅星徽已经记不起来后来他是怎么回答纪朗的了, 缤纷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仿佛还带着鲜活的温度。
纪朗以前真的很皮,特别喜欢闹腾, 可闹完了又会来给他顺毛,害得他的情绪随着这个小他几岁的弟弟起起伏伏,也折腾得很。
傅星徽的目光落在色调泛黄的电影画面上,却不知何时早就走了神。
“我去年去了阿根廷,很幸运没走什么错路就到了伊瓜苏瀑布, ”纪朗的声音蓦地在他耳边响起,“很壮观,不过总觉得没有电影里的漂亮。”
“我记得我当时看电影的时候还在为男主角难过呢,”他笑了笑, “没想到最后,我也是一个人去的。”
“哥,如果早知道我毕业就找不到你了,我说什么都不会去复读的。”
复读前, 他和傅星徽约好等他考完之后联系,可是一年过了,那个电话却再也打不通了。
他去傅星徽的公司找他, 却发现他们的旧宿舍早就换了人住。一茬一茬的年轻练习生长起来成团出道,却不见那个熟悉的面孔。
他听说傅星徽这一年都跟贾导在一起, 没回来过,而Pluto的其他成员也搬到了市区的公寓居住。
他没留他们的联系方式, 只能翻来覆去给贾导打,可是这两个人像是商量好似的, 都不肯接他的电话。
和傅星徽互关过的微博号被注销了, 他又重新去注册账号给傅星徽发私信, 却发现傅星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关掉了私信。
他想尽了能想的办法,却发现他真的联系不到傅星徽了。
“哥,我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我十八岁了。”
“……我又考上A大了。”
“所以你还要不要我……带你去A大看看?”
傅星徽听完身边人的话,沉默许久,终于从漫长和纷杂的记忆里挑出了几句真话。
“我手机丢了,纪朗。”
纪朗的眼皮跳了跳。
“一二年秋天,我和贾导去南方拍戏,在火车站里人太多,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们俩的包都被偷了,钱包,手机、现金证件全都不见了。”
“报了警,警察让等消息,我们身无分文,没办法等,贾导那边联系的剧组也说不能再等了,再不来的话,别说还能不能给我留个有台词的角色,连贾导应聘的导演助理的活儿都要换人,然后我们就走了。”
“那边活儿多,我们积累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干得别人对我们有点信任了,给的钱多点了,我俩就都不舍得走,一口气在那边干了一年多。”
“你高考完,我本来是想给你打个电话问问的,但是手机号都存在旧手机里,我和贾导手机一丢,谁的联系方式也没了,再后来等我和贾导从南方回来,去找当时的演职员信息表的时候,就找不到了。”
《盛年》开拍的时候,他们剧组完全是草台班子,不是缺这个信息就是缺那个信息,一堆资料不知道四散在哪里,大多还都是手写的,电子化办公也没那么普及,傅星徽去找的时候电影都下映一年多了,那些材料基本什么都没了。
“A大我进不去,去你家小区问过,听说已经搬走了,”傅星徽说:“当时工作机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没有找到你,就又离开A市了。”
“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找我,你朋友多,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以为……你不会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对不起,”傅星徽好脾气地哄他,“别生气了,好吗,纪朗?”
纪朗听他说完,整个人都怔住了。
“哥……”他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太多话挤在嘴边,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这是这么久以来,纪朗第一次知道,原来傅星徽也试着找过他。
哪怕只是找了短短的几天。
就好像一直在走一条自以为孤独的路,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有人和自己同行过。
纪朗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泡在加了糖的柠檬水里,又酸又涨,可余味是甜的。
十几岁的时候,纪朗不喜欢傅星徽叫他大名,这听起来既生疏,又不独一无二。
他曾经半开玩笑半撒娇半威胁地都试过,想让傅星徽叫他个小名儿什么的或是更亲昵的称呼。
然而傅星徽总像是没听见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纪朗”。
他的声音很好听,发音很标准,时间久了,纪朗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病,他居然怎么听都觉得,傅星徽叫他的那声字正腔圆的“纪朗”,和别人不一样。
他竟然也从其中品出,那不一样的一点意味和心动来。
而九年的疏远,几次三番的拒绝同台,不带感情的那句“不熟”……被旧时光发酵过的所有厚重情绪,好像也全部在傅星徽的道歉面前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纪朗想起他在伊瓜苏瀑布认识了一个墨西哥的婚纱摄影师,听到他说真正的瀑布不如电影里拍出来的好看的时候,那位摄影师告诉他,这就是摄影的价值所在。
摄影是爱人戴上滤镜的眼睛,看到的永远是最震撼最美丽那一面。
就像深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自然而然地忽视他带给自己的委屈,而对方对自己有一点好,都会被放在心里拿放大镜反复揣摩,再做上无数遍阅读理解。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影又播到何宝荣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住处,发现黎耀辉已经离开了,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旋转着蓝色的瀑布灯,波光粼粼瀑布旁,有一棵黄色的树,还有两个看瀑布的人。
“哥,”纪朗说:“我忽然觉得,可能我比他们都要更幸运一点。”
然而傅星徽并没有回答他。
纪朗疑惑地偏头去看,傅星徽闭着眼睛,微微仰着头,胸口微微起伏着。
纪朗才发现他睡着了。
也是,昨天傅星徽和他聊到那么晚都没有睡,这会儿被子里暖和,电影的色调又催眠,实在是太适合睡觉了。
他安静下来,目光落在傅星徽鸦羽般的眼睫上。
他哥的眼睛很好看。
这一点纪朗十年前就发现了。
傅星徽的眼睫毛很长很长,垂眼看着其他人的时候,那双眼睛会显得深情而温柔。
每次他眼睛弯弯地对纪朗笑,纪朗就会忍不住沉浸在他那双眼睛的注视里。
那样的目光,就好像是在看暖风里的斜阳,还有斑斓的落霞,或者……是捧在手心里的爱人。
让他心甘情愿地溺在其中。
纪朗轻轻关掉电影,收起电脑,伸手揽住傅星徽的肩,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睡得更舒适。
把傅星徽的手放回被子时,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手靠近比了比大小。
傅星徽的手很修长,曲起来格外好看,但是好像……比他手小一点。
纪朗看了傅星徽一眼,忽然觉得很可爱。
他们从前在电影里牵手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明显的体型差。岁月无声,他如今已经可以把傅星徽严实地护在怀里,可以把他的手差不多包在掌心里了。
许是感受到了他胸腔的温暖,傅星徽的头突然靠过来,柔软的头发碰到纪朗的下颌……毛茸茸的。
纪朗的心也像是被羽毛撩了一下。
他忍不住低头去看傅星徽,这个角度能看见那双格外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下,傅星徽平时总抿着的唇微微翘着。
纪朗闭上眼睛,靠着墙平静着自己躁动的心跳。
白墙很凉很硬,很适合他清心。
然而闭上眼,却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拍吻戏的时候。
那时候他和傅星徽已经很熟了,或许是因为太熟悉,又或许是因为有人藏了不该藏的心思,明明只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当时拍得却并不算顺利。
操场的角落,昏黄的路灯下,他们吹着夜风,并肩坐在黄蓝配色的双杠上。
当初拍那段戏的时候,贾导让纪朗做主导方,他紧张得手完全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拍了几次都没亲上去,倒是自己先把眼睛闭上了,脖子僵得不行,连睫毛都在抖,还差点从双杠上摔了下去。
这事儿后来还被贾导拿出去嘲笑了好久,说年纪轻没拍过戏的演员就是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了,那天的很多细节纪朗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做了无数个深呼吸都没敢亲下去,然后被导演喊了一遍又一遍的重来,而近在咫尺的傅星徽始终带着沉稳而温柔的笑意望着他。
他的眼里看不见一点不耐烦,反而含着几分宽容和鼓励。
可纪朗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看傅星徽浅色微翘的嘴唇,无处安放的目光疯狂往天上瞟,直到听见傅星徽体贴地对导演道:“他还在上学呢,太难为他了,要不找个替身吧。”
然后纪朗便莽撞而仓皇地亲了下去。
镜头完美地记录下了少年红到耳根的脸,一触即分的吻,还有飞快地从双杠上跳下去的身影。
他跑得太快,甚至没来得及观察傅星徽的神情。
最后贾导和傅星徽对视了一眼,望着纪朗顷刻间跑没影儿的背影,终于喊了一声,“过。”
白色的打光板、面容严肃的导演、好几个机位的摄像机,涌到嗓子眼的心跳、嘴唇上柔软而清晰触感、傅星徽的眼睛里倒映的光和月亮,一同组成了纪朗有关初吻的全部记忆。
那天他围着操场跑了几圈才终于平静下来,事后却无意间撞到了贾导批评傅星徽。
板着脸的导演像是抓到学生作弊的教导主任:“现在拍吻戏就想替身,以后是不是干什么都得要替身?”
“星徽,”他说:“我知道你是个爱豆,我也知道爱豆火了也能演戏。但是如果你想让观众因为你的作品认可你,而不是因为你而吹捧你的作品,你就不能有这种想法,不然你在这演员一行上永远只能做一个花瓶,没办法真的成长。”
“现在你现在既然来了我的剧组,我就要用演员的标准要求你,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了。”
贾导一直很严格,大概傅星徽在说那句话前,便已经想到了会招致这些批评。
纪朗了解傅星徽,他是个很能吃苦的人,也没什么架子和偶像包袱,傅星徽是为了他才冒着被骂的风险向贾导提议找替身。
可是最后傅星徽一个字也没提他,只是接下了所有的批评,礼貌地对贾导鞠躬道:“谢谢您,我记住了。”
怎么能不心动呢?
纪朗想,在知慕少艾的青春期,遇到这样一个人……怎么能不心动呢?
娱乐圈大环境改善后,纪朗身边很多艺人朋友都公布了恋情或者是结婚,纪朗曾经以为,傅星徽应该也会在三十岁前结婚的。
也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想到傅星徽,就觉得他是一个很适合结婚的人。
或许会是和薛寒这样一样温柔的同龄人,亦或许是一个圈外活泼可爱的妹妹。
尽管纪朗想放下他的占有欲,可他做噩梦梦到微博热搜“傅星徽曝光恋情”的次数,恐怕比他的任何一个私生粉都多。
大概人的欲望总是越纵容越泛滥。
没见面的时候,想着傅星徽能一辈子平安快乐就好了,可见了面,又想要两个人和从前一样密不可分,想要傅星徽也给他那么一点点反馈,但是等他知道傅星徽真的找过他,他却发现自己变得更贪心了。
他想要他。
纪朗想。
想要独占他,想要他的眼里只有他一个。
“傅星徽,我抓住你了,”纪朗十指相扣地抓着傅星徽,另一只手缓缓摩挲着他腕上的定位手表,轻声对着睡梦中的人预告道:“这次我不会放你走的。”
他的声音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可眼神却认真地让人有些害怕。
“你看看我,我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