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宽敞的练习室里,穿着黑色宽松衣裤的男人身上吊着威亚,手里一柄折扇点地轻纵而起。

他的动作优雅翩然,却招招都能看见爆发般的力道,连着两个侧翻接旋转,身轻如燕,招快如风,脚尖借力软垫回身踢腿过肩,单手撑地连续后空翻点地空中劈一字马。

挥扇如剑,把控精准,扇尖定点极稳,带着几分四两拨千斤的游刃有余。最后一个抛扇后稳定落地,微沉的木折扇在空中旋转后又落回男人手中,似是黏上他一般在他指尖掌心连转数圈。

男人单手背在身后,仪态端方如松。让人眼花缭乱的残影之下,“啪”得一声,折扇被瞬间展开,终于让人看清了他分毫不输给身段的脸。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总共不过十来秒,在一边围观录像的年轻演员发出了一声惊叹,紧接着一阵接连不断的叫好声和掌声从旁传来,导演迎上去递了瓶水:“傅老师辛苦了!”

傅星徽就着敞开的扇子转了转,收起来递回到小演员手里,与此同时,导演对那年轻的小演员指导道:“小尚,这段儿就这么演,看明白了吗?”

小尚:“……”

傅星徽看出了他脸上的窘迫,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没事儿,慢慢来。”

小尚登时眼里多了几分被触动的神情,“傅老师……”

卢导见状调侃道:“别哄了,就你这么慈母似的哄下去,他永远都练不出来。”

他对傅星徽说完,又换了副严肃的面孔对初出茅庐的小演员道:“傅星徽惯着你我可不惯着你,你别光看他现在动作漂亮,傅老师当年可比你能吃苦多了,都是流血流汗练出来的。”

“你们干嘛呢这么热闹?”

他们这儿正说着,突然有人从不远处走过来。

卢导看见来人笑了笑,“这段儿戏有个演员老演不好,我就请星徽来给他示范一下。”

“卢导,你又压榨我们家星徽给你当武术指导?”傅星徽的经纪人宋琦道:“这指导费是不是该结一下?”

“宋哥。”傅星徽对自己的经纪人打了声招呼。

“嗳,”宋琦应了一声,玩笑道:“以后别对老卢有求必应的,他贼着呢。”

“你可别说了,这组里就星徽还能帮我掌掌眼,”卢导跟宋琦握了下手,“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宋大经纪人今天来,不会真是来找我要指导费的吧。”

宋琦指了指傅星徽,“我找星徽有点事儿。”

“哦那行,你们去聊吧,”卢导笑着看向傅星徽,“今天辛苦了傅老师。”

傅星徽摆了摆手,熟练地解开威亚,跟着宋琦走到化妆间。

“你看看。”宋琦给他递过去一份文件。

傅星徽拧开瓶盖,一边喝水一边手里的策划案。

“《东篱客栈》?”

“对,”宋琦说:“第四季。”

《东篱客栈》是近几年娱乐圈大火的一档明星生活类综艺,参与节目的男女嘉宾将共同住进节目组安排好的客栈,在这里开启历时三个月的合住生活,并根据节目组的要求随机组合搭档,完成各种各样经营类或者生活类的小任务。

这档节目原本的主打是归园田居的郊区生活,最开始热度也不算高,不过第一季录完之后,有两位参加节目的嘉宾公布了恋情,一时间博得了不少的眼球。

好巧不巧,紧接着第二季、第三季结束之后也有明星公开了恋情,还提到是在节目中结缘,而这波热度又在第一季的两位明星官宣结婚时被炒到了顶峰。

一时间,不少网友纷纷打趣这档节目应该改名为《月老客栈》,明明不是恋爱综艺,却比恋综还能撮合情侣,而《东篱客栈》也被看热闹的网友们封了个“小恋综”的称号。

节目组索性抓住这个点又营销了一波,把这档原本名不见经传的综艺带成了有名有姓的大火综艺。

“你要去吗?”宋琦问。

傅星徽沉默了一会儿,宋琦接着道:“那边给的报价还是挺不错的,就是时间有点紧,你这边的戏拍完之后马上就得过去,之前说好的假期应该是休不了了,汤总的意思是……”

他欲言又止道:“这节目不算很累,你就当是去休假了。”

傅星徽揉了揉眉心,一页一页地翻着策划。

汤总是傅星徽所在的盛捷娱乐的老板,人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割韭菜赚钱。

而傅星徽就是他最爱割的那棵。

“有台本吗?”傅星徽问:“其他嘉宾有谁?”

在娱乐圈待了这么多年,综艺的路子他早就摸透了,说白了就是换个地方演戏。

“没有台本。”

听到宋琦的回答,他愣了愣。

“这节目挺特别,不止没有台本,还一直不肯告诉我们还邀请了谁,”宋琦说:“说是为了保证节目效果,还搞什么保密协定。”

话说到这儿,傅星徽大概也明白了节目组的用意。

一般来说,按照往常明星做综艺的惯例,这样的节目,各个参与的嘉宾都是互相提前知情的,甚至不少还会在节目录制开始前一起聚个餐,通个气,大家的经纪人们也都坐一块儿聊一聊,争取能合作双赢。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现在综艺节目越来越套路,观众们多数都腻了,更何况之前还有不少网友质疑《东篱客栈》节目促成的明星情侣也是拿钱办事在炒作,所以估摸着节目组是想用不安排台本和保密协定做宣传营销的噱头,给自己打造个推陈出新的口碑。

“汤总说……这节目时间上很宽松自由,没什么限制,也不要求你二十四小时都在,所以你还能抽空接其他的工作,赚两份钱。”

宋琦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一句,都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了。

毕竟习惯了压榨员工的汤总不要脸,他还是要脸的。

从去年过了年十五开工到现在快一年,傅星徽几乎没休过假,连着拍了四部戏带两档综艺,期间还接了无数个代言和广告杂志拍摄,比生产队的驴还拼。

一线那些顶流里,就没有谁比他还像社畜的。

不过好在,傅星徽是个脾气很温和的社畜,听宋琦说完,他把策划递回去妥协道:“签吧。”

*

疾驰的高速路上,两边葱茏的树木只剩残影,半敞着的车窗灌进呼啸的风,把驾驶座上的男人头发吹得格外凌乱。

傅星徽不甚在意地扫了眼后视镜,腾出一只手来随意理了理落进眼睛的头发。

卢导的电影杀青后,傅星徽一天也没休,便马不停蹄地奔赴了《东篱客栈》的现场。

高速路结束,车速降了下来,玻璃窗缓缓升起,他沿着寂静的小路驱车到达节目组的停车区,许多工作人员已经等在了那里。

傅星徽看了一眼后视镜中的自己,摘下口罩,露出线条分明的脸。

妆发是来之前妆造师打理过的,风有些吹乱了,不过随手拨一拨,依旧赏心悦目,傅星徽理好头发,打开车门,便有工作人员迎上来同他握手。

“你好傅老师,我叫郑莉,叫我小郑就好。我是咱们节目组的主要负责人,您有任何的问题都可以找我,随后我也会把我的联系方式发给您。”

傅星徽回握过去,又看了看她递过来的工作证,温声道:“好的,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饶是小姑娘听说过傅星徽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好相处,从来不耍大牌,真的见到本人的时候,还是被他友善的态度打动了。

“宋哥应该跟您说过了,咱们的节目跟拍摄像不多,为着出来的效果更自然更真实,主要的摄像头都是固定在屋里的。”

傅星徽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傅老师,那……麻烦您再回到车里,我们的拍摄就正式开始了。”郑莉像是刚做这项工作不久,有些紧张,但总体还算落落大方,一点儿不拘泥。

“好。”傅星徽又坐回到车里,直到郑莉在车窗外向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他才重新推开车门。

深色的西裤包裹着笔挺修长的腿,剪裁得体的西装衬出男人的宽肩窄腰,黑色的皮鞋纤尘不染,傅星徽的头发没有染色,可浓重的黑反而更衬得他眉目如画,眸如点漆。

他从后备箱中利索地拿出厚重行李箱,轻松地像是没有费半分力气,一路沿着花园里的石板路走进去。

周围各个角度的摄像机都聚焦在他的身上,身边是亦步亦趋的跟拍摄影师,他对这样的场景驾轻就熟,面色温雅,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笑意,优雅从容地推开了客栈的大门。

东篱客栈坐落在A市郊区,石屋的构筑配合大面玻璃窗扉,栖山而居,将现代设计与古拙的风格融合的很好,周围都很安静,还真有几分归隐山田的闲适味道。

随着深灰色的厚木门关上,工作人员的声音亦被隔绝到而后,摄影师并没有跟进来。

傅星徽看了一眼鞋柜和地面,见并没有别的鞋,就知道自己是这栋客栈的第一位客人了。

他扫了一眼随处可见的摄像头,独自换了鞋提着行李箱上楼,男生的宿舍做成了上下铺的形式,总共四张床,地方还算大。

见楼下还没有人来,他便去厨房洗了茶具,泡了些柠檬水端到客厅,才看了看客厅屋内挂着的一些提示语。

客栈守则并不多,和来之前跟他们签的合同上的要求大差不差,他扫了几眼,又坐回沙发上。

宋琦事先给他准备过一些书,他方才将那些书都放到了客厅沙发旁的小桌上,今天没有别的行程,就是和其他的嘉宾见面,因而这会儿索性也无事做,他正要抽一本杂志出来看的时候,门突然响了。

他本着礼貌的态度放下书站起身,原打算绕过玄关走到门口去跟新来的嘉宾打招呼。

可二号嘉宾大概是个火热性子,动作特别快,还没等他走到玄关,一句热情洋溢的“大家好” 率先打破了安静许久的客栈。

娱乐圈里同行看同行,一句话就够了。

就像这位二号嘉宾,傅星徽没见到他,已经差不多明白了他在节目里的定位和人设。

“没有大家,就我一个。”

傅星徽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语气轻松而随意,是他惯常和同行打交道的口吻,既不显得疏离,也不会过分热络。

然而就在他说完的一瞬,一点微妙的情绪却忽然牵动了傅星徽敏感的神经。

这个声音有点耳熟。

属于那种没办法突然想起来,可又莫名会让人心里一跳的声音。

下意识的,傅星徽想往后退一步,但惯性已经让他踏了出去,而那位声音的主人也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弟弟、爱笑、气氛担当。

这是两人见面前,傅星徽对对方人设的猜测。

穿着浅绿色的卫衣和白球鞋的年轻人同他面对面站着,面容干净帅气,少年感扑面而来,看样子一切都很符合傅星徽的推断。

但他没有笑,或者说,是在与他对视上的一瞬,青年的笑容硬生生僵在了脸上。

屋里很静。

以至于傅星徽能听见对方加深的呼吸,还有自己胸腔里躁如擂鼓的响声。

“你好,我是傅星徽。”

艺人的素养控制着他的身体向对方伸出了手,一整排黑压压的摄像头控制着他露出了毫无差错的微笑。

从头到尾,他的神色都没有半分的不合时宜,只有小拇指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并不完全平静的心。

至于他那一刻心里到底划过了什么,对于一个专业的演员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可对面的青年显然没有他那么专业。

纪朗像是魂魄都被抽走了似的失神地望着他,直到傅星徽的手都快要举不住了,他才低下头握住了他的手。

“哥?”

纪朗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敢确认的试探,明明很轻,却像是撞破了傅星徽的耳膜。那双明亮的眼里震惊而复杂,写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让傅星徽没想到的是,下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一滴压抑的眼泪砸落在了他微凉的皮肤上。

滚烫而灼热。

像是他们陈旧的青春与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