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秋听到这句话, 手中的筷子差点掉了下去。
不过想到上次黎老爷子生日的场景,黎郅身为黎家家主,生日也在祖宅办似乎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只是……
一提起祖宅, 晏秋就想起自己上次在师父面前不敢承认他和黎郅关系的事, 再加上后来据林今所说,师父其实已经同意,晏秋更加不敢过去。
师父对那天的自己一定很是失望吧。
想到这儿, 晏秋就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再面对师父, 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黎郅见他久久没有回答,了然地问道:“不想去吗?”
晏秋闻言抬起头来, 一看见黎郅,所有的犹豫瞬间被他咽了回去。
其实黎郅所面临的处境比他更加艰难, 毕竟以他如今的身份做出这个决定, 求得爷爷同意肯定更加不易。
黎郅可以为他豁出一切, 他为什么不能为了黎郅勇敢一点呢?
想到这儿, 晏秋摇了摇头,望着他回道:“不是,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我会和师父好好道歉的。”
晏秋说着,对上黎郅的眼睛,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也想……为你勇敢一次。”
黎郅闻言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似乎是浅淡的笑意, 但晏秋还没来得及看清, 就见他已经垂下眼帘, 掩住了眸中的神色。
然后故作镇定地说道:“吃饭吧。”
下午黎郅临时有事要处理, 因此晏秋在他办公室一直等他忙完, 才和他一起向祖宅赶去。
两人刚一到地下停车场,就见林业已经等在了车里。
看见他们下来,立刻下车为他们打开了车门。
之前黎郅常开的辆宾利因为上次车祸被送去维修,从那以后晏秋就没再见他开过,而是换成了现在的迈巴赫。
虽然已经不是同一辆车,但每次晏秋看到还是会想起那天晚上黎郅为了救他而撞车的场景,以及之后的一系列事。
每次想到这里,晏秋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难受起来。
上了车,晏秋一边无意识地摸着中指上的戒指,一边想着自己怎么才能还清对黎郅的亏欠。
然而想了一路才发现,他欠黎先生的东西,估计这辈子都还不清。
正胡思乱想之际,晏秋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抬起头,然后就看见黎先生正望着他手指上的那枚戒指。
“你又戴回来了?”
上次从黎家祖宅出来后晏秋就把戒指从手上摘了下来,他觉得自己不配戴。
但一直放在身上,从来没有离身过。
直到今天黎郅说要回祖宅他才重新戴上。
上次他在黎老爷子的面前遮住了戒指,这次不会了。
“嗯。”晏秋说着,看向黎郅的右手,上面同样戴着情侣款的戒指。
哪怕自己上次伤他那么深,他也没有摘下来过。
想到这儿,晏秋心里一酸,忍不住又一次说道:“对不起。”
他知道这三个字相较于他带给黎郅的伤害有多无力,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词语可以承载他的歉意。
“我再也不会摘下来了。”
-
黎老爷子夫妻恩爱,一生只有黎父一个孩子,黎父同样只生了黎郅。
因此黎家除了黎郅,其余都是旁支。
他们虽然关系不近,但一直依附黎家而生存,这么多年来势力盘根错杂,人也众多,再加上世家好友,生意伙伴,因此今日祖宅的人格外得多。
这样的场合一方面是为祝寿,一方面也是建立人脉的好场所。
因此哪怕主家未至,大家也已经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了起来。
但黎郅一进来,便立刻散开,纷纷围了过来,开口便是祝贺,“黎先生,生日快乐!”
“是不是被公司的事绊住了脚,现在才回来?”
“老爷子已经在等着了。”
黎郅对于这样的场合早已得心应手,脸上挂起客套的微笑,从善如流地回了起来。
那些人见黎郅不是一个人,旁边还跟了个眼生的年轻人。
纷纷好奇起来,然而黎郅没有主动开口介绍,他们也不敢多问,只能放在心里暗自揣测。
黎郅陪着客套了几句,便带着晏秋继续向里走去。
然而还没走到前厅,就见花园的连廊上站着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肩上披着羊毛开衫,打扮复古的女人,一副等人的模样。
女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模样,烫着黑色的卷发,黑眸红唇,左右手各端着一杯香槟,走路的姿势摇曳生姿,一看见黎郅,便风情万种地超他们走了过来。
“黎郅。”女人嗔怪地说道,“你可真是好大的面子,你过生日还来得这么晚。”
说着,将左手的香槟递给他,一看便是和他很熟稔的样子。
“生日快乐!”
黎郅接过,和她碰了一下,却没喝杯中的酒,只是回了句,“谢了。”
女人也不在意,目光落在了他旁边的晏秋身上。
眼前的女人很美,姿态高贵,浑身上下都透着用钱堆出来的悠游自在,她只是站在这里,就知道她和黎郅是一类人。
晏秋在她的目光下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这位?”女人似乎知道他,目光放肆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笑了一下,“不会就是你那个小情人吧?”
黎郅闻言,面色微变。
水映伊仿佛没有看见他的神色,低头喝了口香槟,语气中带着微不可查的不屑,“我还以为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你连命都不要,看来也不过如此。”
晏秋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面,这人就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
但自己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反驳都没办法反驳。
然而这时,黎郅却突然开了口,对着晏秋介绍道:“小秋,这位是水映伊,水小姐。”
晏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就是上次杂志上所说的黎先生的订婚对象。
不过之前黎郅和他解释过,他并不知道那家杂志上所写的事,大抵是水映伊故意在采访中误导了什么。
至于娃娃亲,不过是双方父母的玩笑话,黎郅从未当真过。
但水映伊似乎当真了,一直希望黎水两家可以联姻。
想到这儿,晏秋瞬间明白了水映伊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于是他笑了一下,回道:“原来是水小姐,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我还看过您杂志上的访谈。”
水映伊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恭维,脸上的笑容冷淡而敷衍。
谁知下一秒却听晏秋继续说道:“不过那家杂志似乎不太靠谱,居然说您和黎先生要订婚了,您还没嫁人,这不是在败坏您的名誉吗?不过您放心,黎先生已经把这家杂志社告了,迟早会还您一个清白的。”
水映伊一听,面色立刻变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A市世家中,只有她无论是容貌还是家世都与黎郅相配,然而她等了黎郅这么多年,黎郅却始终没给过她回应。
上次采访她本来就是故意的,无非就是给黎家一点压力,希望黎郅能有所行动,毕竟再等下去她就三十了。
然而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他为了一个男人搏命的消息。
这让她怎么能不气,于是今天特意等在这里。
她承认晏秋这张脸确实不错,但在他们这个圈子,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因此她始终相信,黎郅不过是一时兴起。
今日见黎郅也没有特别护着,水映伊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于是对晏秋的不自量力更加嗤之以鼻,“晏先生,你是什么身份?又和黎郅是什么关系?这儿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我……”晏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黎郅也好奇一般,扭过头来,压低了声音,附和一般跟着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晏秋没想到黎郅会突然问这个,被问得一懵。
下意识开始想答案,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原本应该算是恋人,但后来分开了,黎郅也还没有原谅他。
因此晏秋想了半天,给了一个偏保守的回答,“朋友?”
黎郅闻言似乎被气笑,转过身来低头喝了一口香槟。
晏秋看着他的神色,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回答错了,刚想弥补,黎郅却突然牵住了他的手,然后对着水映伊回道:“他是什么身份?他是我爱人。”
此话一出,不止是水映伊,晏秋也是一愣。
水映伊脸上的笑瞬间落了下来,换成了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黎郅,你开玩笑的吧?”
“我从不开玩笑。”黎郅回道。
“你疯了!”
“疯不疯的和你有关系吗?你又和我什么关系呢?”
刚才她问晏秋的话被黎郅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水映伊又气又尴尬。
黎郅说完,把手中空了的香槟杯直接扔进了旁边的湖里,然后牵着晏秋的手越过她。
经过水映伊时,黎郅还停了一下,“现在你知道他的身份了,下次就要放尊重些了。”
说完,便和晏秋继续向前走去。
晏秋跟着黎郅走了很久,才发现他们没有去前厅,而是左绕右绕,经过一道拱门,走进了一座略为破败的院子里。
院子不大,白墙黛瓦,院角种着一排竹子,竹子映着月色,在墙上留下一道道残影,带着几分江南的古韵。
晏秋不明白黎郅为什么会带他来这里,刚想问他,谁知一抬头就在黎郅的眼中看见了几分危险之意。
“朋友?”黎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重复着刚才他的话。
晏秋一听,知道他似乎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回答而生气,于是连忙想要解释,“不是,我以为你还……”
然而还没说完,就见黎郅突然俯下身来,一股清淡的冷松味突然袭来,带着凉意的嘴唇擦过他的耳朵。
黎郅低低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你和朋友会这样吗?”
话音刚落,一只薄而长的手突然捂住了他的眼睛,隔绝了他眼前的所有视线。
紧接着,其余的感观突然放大,晏秋听见了清脆的虫鸣,闻到了冷松的清香,以及,唇上抵住了一片柔软。
他似乎尝到了香槟酒的清甜。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捂着他眼睛的手掌便突然离开,刚才的一切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只有嘴唇还记得轻微的触感。
晏秋下意识抿了一下嘴唇,然后抬头向黎郅看去。
黎郅扭头过避开了他的目光,向来沉静的面上透着些赧然。
晏秋也迅速低下了头,两人都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黎郅望着不远处的满墙的倒影,晏秋则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又亮又圆,照映着世间的一切圆满。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黎郅先开了口,“不早了,我们该进去了。”
说完,便抬步向外走去。
晏秋也如梦初醒一般跟了上去。
黎郅走得很慢,因此晏秋很快就追了上去,然后两人并肩一起向外走去。
他们一路来到前厅,此时宾客差不多已经齐聚,正陪着黎老爷子一起聊天。
虽然知道避免不了,但晏秋看到黎老爷子的时候还是不免尴尬了起来。
黎老爷子倒是神色如常,和黎郅一起招呼往来的宾客。
开宴时正堂只布了一桌席,其余人都在堂外。
因此能坐这一桌的只有黎老爷子,黎郅,旁系的几位长辈和几位重要的宾客。
晏秋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按什么排的位置,但看到这一桌子的人,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
然而刚想起来,就被黎郅按了回去。
“无妨。”黎郅低声对他说道。
其他人虽然不认识晏秋,但看他的位置也能猜出来些什么,眼中不由露出几分意味深长来。
寿宴结束已经是深夜。
宾客纷纷散去,待祖宅恢复了往日的安静,黎老爷子转头看了他们一眼。
晏秋和黎郅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抬步跟了上去。
他们随着黎老爷子来到书房。
黎老爷子似乎有些累了,一进门就在书桌后的那把红酸枝文人椅上坐下,然后抬手示意他们也坐。
晏秋坐的还是上一次的位置。
刚一坐定,就见黎老爷子开门见山地对着他问道:“今日又是哪出?不是没关系了吗?”
晏秋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一时间恨不得把头埋进地底。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次逃避。
因此虽然还是有些难以面对黎老爷子,但晏秋还是鼓起勇气站起身来,迎着黎老爷子的目光说了句,“对不起。”
“为什么?”黎老爷子似有不解地问道。
大概是知道黎在他身边的缘故,晏秋觉得自己似乎比上次多了不少的勇气。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把自己一直想说的话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对不起师父,上次我撒谎了,我因为自卑骗了您,其实我很在乎黎先生,我不希望余生和他没有关系,我想和他在一起,师父,我喜欢他,真的很喜欢。”
晏秋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完后才发现,其实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难。
他扭头看向黎郅,然后就见黎郅也正望着他。
晏秋的眼眶不知什么时候红了,却还是冲他笑了一下。
黎老爷子望着他们,许久都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我不会祝福你们。”黎老爷子对着他们说道。
晏秋听完,只觉得心底一沉。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上次给他留下的印象太差,让他觉得自己配不上黎郅,因此还想再试着挽回一下。
“师父,我……”
然而没想到黎老爷子下一句话却是,“但……随你们便吧。”
说完,便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晏秋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发展,看着黎老爷子离开的背影,有些惊讶地回头看向黎郅,不确定地问道:“师父这是同意了吗?”
黎郅起身向他走了过来,和他一起望着黎老爷子的背影,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中满是复杂,“看样子……应该是吧。”
眼看已经今天已经快过去,晏秋也顾不得什么恰当的时机,正准备拿出生日礼物。
然而黎郅却先带着他去了一趟黎家的祠堂。
里面密密麻麻地摆着黎家一代又一代的排位,肃穆又安静。
晏秋只在电视上看过这样的场景,因此不免被震撼了一下。
黎郅走过去拿了三炷香递给他,然后自己也拿了三炷香,恭恭敬敬地点燃,插进了香炉里。
晏秋也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一遍,这才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黎郅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座牌位上,缓缓回道:“这是黎家的规矩,若是遇到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说道这儿,黎郅转头看向他,眸中是认定一生的许诺,“就把他带到这里,见一见家中的长辈。”
虽然黎郅的话有些瘆人,但晏秋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感动了一瞬。
想到黎郅父母早逝,于是问道:“你父亲母亲也在这里吗?”
他想给二老单独上一柱香。
黎郅闻言回道:“我父亲在。”
晏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然后就见最后的那个牌位上写着黎舟二字。
晏秋走过去单独上了一柱香,其实他想问问黎郅母亲呢?
但想必都是伤心事,因此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走出祠堂时,晏秋已经有些困了,正想着是不是可以回家了的时候。
突然听黎郅问道:“我的礼物呢?”
晏秋这才想起来礼物还没有送给黎郅,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连忙低头看了一眼表,还好,距离12点还有五分钟。
于是连忙将在口袋里装了一天的礼物盒掏了出来。
“这是什么?”黎郅问道。
晏秋没有回答,只是示意他打开。
黎郅依言打开,然后看见了一对木制的同心锁式样的袖扣。
“这是我用红豆杉做的。”晏秋期待地望着他说道,“喜欢吗?”
“喜欢。”黎郅说着,把袖扣从盒子里拿了出来,当场便想要换上。
晏秋见状,主动请缨想要帮他戴上。
黎郅自然没有意见,然后就见晏秋将他衬衫上原本的蓝宝石袖扣取了下来,认真地将自己刻的同心锁袖扣换了上去。
黎郅垂眸看着他,少年大概只是提前研究过怎么戴,但毕竟没有实践过,因此戴得又慢又笨拙。
然而不知为何,黎郅却看得一阵心软。
“好了。”晏秋戴好后,低头看向黎郅衬衫的袖口,虽然没有刚才的蓝宝石华贵,但是红豆杉独特的色泽,加上自己的雕刻,也还算不错。
“很好看。”黎郅也跟着说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用红豆杉吗?”晏秋看着他问道。
“知道。”黎郅望着他,眸色深深,几乎要将他纳进去。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①
红豆杉、同心锁。
晏秋说不出太肉麻的话,这是他能想到的,最露骨的表达爱意的方式。
戴好袖扣,两人便伴着月色慢慢向外走去。
夜色深凉,人总是不自觉寻找热意,加上两人走得又近,因此走着走着,手指就会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两人第一反应都是下意识想躲开,但终究谁也没躲,就这样时不时碰一下。
黎郅强压住嘴角的笑意,想着下次再碰到时就牵住他,然而没想到晏秋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先一步牵住了他。
黎郅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明明已经不是毛头小子,却会为一次牵手而心动不已。
两人就这么牵着手走到了门口,大门打开,林业已经等在门外。
看到有外人在,晏秋下意识松开黎郅的手。
黎郅知道他还不习惯,刚想把手收回去,然而没想到晏秋只离开了一瞬,就重新牵住了他的手。
比刚才握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