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手术。
晏秋本以为自己会失眠, 然而大概是身边有人心安的缘故,一躺下便很快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因为昨晚睡得好,因此晏秋第二天的心情倒没有太大起伏, 直到被推进手术室前。
看着手术室门口鲜红的显示屏和外面一排又一排等待的家属, 晏秋这才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手术室外的环境太过肃穆,明明坐满了等待的家属,却没有人说话, 安静得仿佛掉下一根针都能听见。
晏秋下意识有些想起来, 然而刚一动作,胳膊便被人轻轻按住。
黎郅手心的热度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了过来, 是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度。
“我在外面等你出来。”黎郅垂眸看着他说道。
晏秋抬头望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了一下, 起伏的心绪一点点平静了下去。
于是他重新躺了回去。
“好。”晏秋回道,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谢谢您。”
黎郅没再说什么, 只是在手术室门口停下,看着晏秋被推进去。
接着,手术室的大门一点点关闭。
其实不远处便有供家属等待休息的椅子,但黎郅并没有过去,只是静静地守在手术室外。
医生说手术大概会进行三到四个小时,晏秋很快就会出来。
但不知为何,从晏秋进去的那一刻起, 时间好像突然就慢了起来。
正想着,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振动。
黎郅拿出手机, 屏幕上是管家发来的消息。
【先生, 复诊的医生已经到了。】
【推迟。】
【可是您上次的复诊也推了, 最近药也没有吃, 先生,我很担心您的身体。】
【无事。】
管家在他们家待了几乎一辈子,将黎郅从小看到大,说是亲人也不为过,黎郅知道他是真的担心自己。
因此想了想,在后面又补了一句。
【往后再推三天,我会按时检查。】
发完黎郅便熄灭了屏幕,将手机放回了原处。
手术室上的显示屏亮起,显示出手术中的字样。
黎郅不知道晏秋有没有开始手术?毕竟医院的大部分手术都在这间手术室里进行。
晏秋可能还在等待手术,也可能正在注射麻药,或者已经在麻药的作用下睡了过去。
虽然看不见,然而不知为何黎郅却能想象出晏秋此时的样子。
哪怕吓得面色苍白,但依旧强作镇定。
像一只骄傲的兔子,看起来安静乖巧,其实倔强都藏在骨子里。
手术室的大门突然打开,有护士从里面出来,黎郅下意识向里面看了一眼,自然什么也没看见。
其实黎郅有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会守在这里等待一个人手术结束。
正如晏秋所说,他们并不算相熟。
但这世间确实不是事事都说得清楚。
比如一开始他只是想看看沉古轩的老爷子,却意外进了晏秋的直播间。
比如他一开始只是想看一眼晏秋手腕上的佛珠,最后却被他的木雕作品所吸引。
黎郅受黎老爷子的影响,从小到大把玩过太多木雕。
大手名家数不胜数,然而最后让他高看一眼的却是一个少年的作品。
哪怕只是一件普通的手把件,黎郅也能从中感受到其中的灵气和蕴含的感情。
大抵是真的热爱,才刻得出这样的作品。
当然,比起真正的大家,他仍有不足之处,但天赋确实可以弥补。
尤其是他最新直播时刻的那座院子,黎郅一眼便看进了眼里,哪怕还未完成,但他已经动了买下来的心思。
正好爷爷的生日就快到了,不知为何,黎郅觉得老爷子一定会和他一样喜欢这件作品。
于是他最终还是打开了上次和晏秋的聊天记录。
他们之间的聊天记录了还停留在之前晏秋发来的那句话。
【后台的钱我得退给您,我只收取手工费就好。】
黎郅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回复,而是在后面又打下了一句话,【这件作品刻好后,可以卖给我吗?】
彼时少年还在直播,低头认真地刻着手中的作品。
因为角度的原因,看不到脸,只能看到少年雪白修长的脖颈和那颗小小的,米粒大小的红痣。
黎郅并没有指望他能立刻回复自己。
只是从打完那句话够就好像多了一桩心事,没事就会拿起手机看两眼。
第二天公司的会议上,因为黎郅频繁地看手机,吓得在上面的汇报的总经理满头冷汗,以为他对自己的汇报不满意。
因此会议一结束就巴巴地跑过来向他道歉,说下次的工作一定会更仔细。
黎郅没说话,只是交叠着手指抵着下巴看了他许久。
就在总经理冷汗涔涔,反思他是不是要当场离职的时候?黎郅终于开口说了话。
“怎样能让别人快点回复消息?”
总经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题,毕竟以黎郅的地位,谁敢不回复他?
因此站在原地怀疑了自己半天,这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向黎郅,问了句,“啊?”
黎郅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于是抬手用指骨抵了一下眼镜,接着冲他摆了摆手,“没什么,你先出去吧。”
总经理见状憋了一肚子的问题,但一个也不敢问,立刻落荒而逃一般走了出去。
随着他的离开,办公室重新安静了下来。
黎郅向后靠在办公椅上叹了口气,没忍住又拿出了手机。
上面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黎郅看着之前晏秋给自己发的消息,突然很想知道他是否也这样焦急地等着自己回复过?
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打赏的账号是L,晏秋并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为一个陌生人而着急?
从来都是别人等他的回复,因此黎郅根本没有注意过,原来等人消息,是一件这么磨人的事。
所以后来晏秋发来消息时,黎郅几乎是立刻作了回复。
【黎先生,您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您,只是要等半个月左右,我最近没办法继续完成那件作品。】
【好。】
【因为傅霜迟的事儿吗?】
【需要做一个小手术,暂时没有时间。】
黎郅看着对话框中的手术怔了片刻,手指在屏幕上打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想问的问题。
【什么手术?】
【严重吗?】
他们其实并不相熟,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似乎确实不合适再继续追问下去。
然而黎郅也不知为何,无论他如何努力,也做不到漠不关心。
因此他最终还是知道了晏秋的情况。
他口中的小手术,是内镜下手术切除术。
手术原因:胃癌早期。
其实就算是晚期也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
毕竟他一开始只是想弄清楚为什么晏秋的手上会戴着那串佛珠?
但后来看了些他的直播,也能从他的刀法上猜出些什么。
毕竟有些痕迹,他只在老爷子的作品中看到过。
其实说到底他们也只有那一次见面的经历和一些若有似无的交集。
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站到了晏秋病房的门前。
值得吗?
因为一个还不相熟的人推掉早已定好的计划。
毕竟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讨厌计划被打乱,讨厌失控和无序。
但是当病房的门被打开,晏秋从里面走出来,抬眸看向他的那一刻。
所有的问题突然就有了答案。
于是他压下那一瞬间失跳的心绪,静静地看着一脸惊讶的少年,问道:“不请我进去吗?”
“晏秋。”
-
晏秋出院已经是七天后。
在黎郅的照顾下他恢复得很好,因此医生检查他的伤口后便通知他可以按时出院。
黎郅办理完出院手续后晏秋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他本来想跟隔壁病床的老人道别,但老人刚手术完还没醒。
好在老人的儿子守在旁边,对他说道:“放心,等我爸醒了我会转告他一声。”
“好。”晏秋这才安心,提着行李箱朝黎郅走了过去。
晏秋本来想自己回去,但黎郅说车就停在医院门口,刚好顺路,可以送他一程,问他要去哪儿?
晏秋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先回傅家。
黎郅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吩咐了前面的司机。
司机一听,立刻按照指示,向康宁路开去。
因为这些日子在医院的相处,两人熟悉了不少。
晏秋对于黎郅这些日子的照顾很是感激,因此向他保证道:“黎先生,我会尽快刻好‘故里’。”
“不急。”黎郅回道,“先养好身体。”
晏秋点了点头,心中升起淡淡的暖意。
不过黎郅虽然这样说,但晏秋也不会真的拖太久。
他听黎先生说过,这是要送给祖父的寿礼。
只是黎郅始终没有告诉他祖父的生日到底是什么时候?因此晏秋很怕拖得太晚,耽误了黎郅的事情。
很快就到了傅家。
晏秋和黎郅道完别后就下了车。
然后站在原地,看着黎郅的车一点点驶离他的视线,这才转身向傅家别墅走去。
管家看到他回来了,走过来伸手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秋少爷,您回来了。”
“周叔。”晏秋冲他笑了笑。
“您身体不舒服吗?”管家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关切道。
晏秋本就不是张扬的性子,一点事情就要弄到人尽皆知,因此摇了摇头,回道:“没事。”
管家见他不愿意多说,也没再问下去,只是在他想要推门进去的时候说道:“傅老先生来了。”
“爷爷?”晏秋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推开了门。
然后就见客厅坐满了人。
傅老爷子坐在沙发的主位,傅建庭和陆软陪在两侧,傅沉泽坐在对面。
听见大门口传来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向门口看去。
“小秋回来了。”傅老爷子看见他,立刻抬手招了招示意他过来。
晏秋还是第一次在傅老爷子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充满了不忍和疼惜。
“爷爷。”晏秋也许久没有见过傅老爷子,热切地叫了一声,冲他走了过去。
然而他刚在傅老爷子身旁坐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听对面的傅沉泽突然开口问道:“晏秋,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晏秋听他这样发问就知道他肯定是要找事儿。
果然,傅沉泽的下一句话就是,“爸住院这么久,你只来看过一次,出院之后也不见你的人影,刚好今天爷爷也在,我们就让爷爷评评理,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傅老爷子闻言眸色微沉,却没有没说话,只是先用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这才侧身对着傅建庭问道:“是吗?”
傅建庭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但还是点了点头,回了句,“是。”
他住院那几天,晏秋只来过一次。
他知道自己和这个儿子的关系不算亲近,因此也没有怪他什么。
然而直到出院后一连十几天都没有看见过晏秋的人影。
问管家,管家只说他提着一个行李箱出去了,说有事。
家里没有人,公司也不去,想打电话才发现家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有他的联系方式。
傅建庭这才发现,这个孩子似乎根本没想过要融进这个家里。
自由散漫,随心所欲。
或许真如沉泽所说的那样,他的年纪还太小,过早进入公司并不合适。
应该给他找个学校,让他继续学习,顺便培养一些纪律性。
傅建庭其实这些天也考虑过傅沉泽这些话,但晏秋之前在公司做得确实不错。
因此一时间感到有些纠结。
最终想了想,还是想再给晏秋最后一个机会,等他回来了听听他的解释。
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一连十几天杳无音信。
傅沉泽看着傅老爷子的表情,就知道他这是生了气,本以为他会责备晏秋,却没想到他下一句话突然话锋一转,“那小秋不在的这十几天,有人去找过他吗?”
傅建庭闻言愣了一下,立刻解释道:“我问过管家了,管家说他提着一个行李箱出去了,要半个月左右才回来。”
“他出去做什么了?”傅老爷子继续问道。
“爸,我不知道,管家只说他有事。”
“你不知道?”傅老爷子闻言陡然变了脸色,“建庭,你身为人父,孩子出去十几天毫无音信你都一点不担心吗?”
傅建庭一听,连忙否认道:“不是的爸,我也担心,只是他不在家也没去公司,我们没有他手机号码……”
傅建庭说到这儿突然停下,一抬头,果然傅老爷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没有手机号码?联系不上他?你自己听听这话可不可笑!”
傅建庭瞬间哑了声。
“你还记得不记得你十三岁那年,晚上去同学家玩,玩过了头,直接睡在了他家,忘了和我们说。保姆打电话说你没回去,我和你母亲正在谈合作,当时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挨家挨户去你同学家找你,找了整整一夜,可是你呢?”
傅老爷子的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傅建庭,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你自己的亲生儿子十几天没有消息,你居然一点也不着急,你怎么坐得住的?”
“爸,我……”
“你住口!”傅老爷子喝道,毕竟也曾在商场上叱咤风云,身上的气势从未褪去,因此傅老爷子一开口,傅建庭立刻沉默了下去。
“而你不仅不着急,看见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也不是关心,而是质问,你有什么资格质问他?你住院是他气病的吗?你配不配他叫你爸?”
“爸……”自从傅老爷子退了之后,傅建庭便开始当家做主。
心高气傲了这么多年,被傅老爷子当着自己儿子的面训斥,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然而傅老爷子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他的面子,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一旁的傅沉泽。
“沉泽,这么多年你一直做得更好,我也一直觉得你是傅家的骄傲,可我从没想到有一天你会糊涂至此。”
傅老爷子说着,抬手指着晏秋说道:“这才是你的亲弟弟,以前不知道真相也就罢了,可是现在一切已经清清楚楚,你对小秋不亏欠弥补,反而处处针对,这是你身为一个哥哥该做的吗?”
“爷爷。”傅沉泽面色一白,试图辩解道:“不是,我的本意也是关心他,他十几天没有回来,我也是担心的,只是刚才说话的方式有些不对。”
“关心?”傅老爷子冷眼看着他们,“若真的关心,你们会对他十几天不闻不问?若真的关心,你们会不知道小秋这些天也躺在医院,刚做完手术?”
“手术?”陆软一听连忙问道,“什么手术?”
“胃癌,内镜下手术切除术。”
傅老爷子刚说完,偌大的客厅霎时一静。
傅老爷子冷笑一声,说着转头看向傅建庭,“你说你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我告诉你,他就在你楼下,和你只隔了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