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少爷, 快到了。”
晏秋闻言缓缓睁开眼睛,侧头向窗外看去,然后就见来接他的车驶进暗灰色的铁艺大门, 绕过院中碧蓝色的庭院喷泉, 最后停在了一幢蓝顶白墙的欧式建筑前。
别墅内纯白色的欧式拱形大门向外敞开,管家和佣人早已等在了门口处。
车门打开,司机提着他的行李等候在车边, 等着他下来。
晏秋下了车, 看着面前的别墅,一路上轻飘飘的感觉终于在这一刻落到了实处。
他现在终于可以无比肯定地确认, 他确实是重生了。
重生到了他被接回傅家的第一天。
刚才发生的事仿佛还在眼前,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见到了姑姑和丢丢。
他以为这就是他人生的终点。
然而下一秒便有什么开始在他脑海里不断翻转, 接着,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突然出现。
晏秋这才知道, 自己所有悲剧的来源都是因为自己是一本纯爱小说中的万人嫌真少爷。
而这本书的男主是傅霜迟。
自己的存在就是作为他的对立面, 用自己万人嫌衬托他的讨人喜欢。
连他的死也不过是书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
傅霜迟在他死后开启了感情线,和傅家长子傅沉泽分分合合,不断纠缠,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故事的结局幸福圆满。
想到这儿,晏秋垂眸,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上的姑姑送自己的吊坠项链。
紧接着, 脑海里中出现了书中所写的, 自己死后的事情。
傅家众人假惺惺地为自己悲伤了几日后便恢复了常态, 甚至还把他的房间又重新改回了保姆房, 仿佛他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只有爷爷真真正正地为他伤心, 还大病了一场。
除此之外, 为他伤心的就只有一个没有详细描写的人物。
书中说他死后被火化,骨灰葬在傅家的私墓。
比起其他墓碑前的花团锦簇,只有他的墓碑空空荡荡,就像他生前一样丝毫不引人注目。
但他头七那天,有一个人来到他的墓碑前,在他的墓碑前站了许久,最后放下了一束纯白的洋桔梗。
只是晏秋还没来得及弄清送花的人是谁,大脑便是一阵剧痛。
再次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已经坐到了一辆车上。
他有些茫然地向窗外看去,正在开车的司机见他面色有些苍白,悉心地向后递了一瓶水,“秋少爷,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把窗户打开。”
“秋少爷?”眼前的场景,熟悉的司机,似曾相识的对话,这让晏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不是他刚被接回傅家那天的场景?
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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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少爷,我们进去吧。”司机看他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作,好心地提醒他道,“老爷夫人还有两位少爷已经在等着您了。”
晏秋闻言回过神来,脑海中浮现出上一世他刚回到傅家时的场景,只觉得有些想笑。
确实是在等着他,毕竟有人早早就准备了一出好戏打算在今天给他表演。
前世的一切像是一本不断翻页的书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过。
时针被拨回原点,前世的种种在这一刻重合。
这是他回到傅家的第一天,也是所有悲剧的起点。
不过与上一世不同的是,之前他带着对傅家人的期待回来,而这一次,什么也没有。
他不会再像上一世一样任人欺负。
“秋少爷?”司机又一次叫道。
“嗯。”晏秋淡淡地应道,“走吧。”
晏秋走进别墅的大门,所有的一切都和上一世一样,傅建庭他们已经等在客厅,目光中是一模一样的打量,然后是显而易见的失望。
“小秋。”最后还是陆软先挤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走上前来,“欢迎回……”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旁的傅霜迟变了脸色。
陆软也看到了他神色的变化,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有些尴尬地招呼他坐下。
“一路上肯定饿了,先吃饭吧。”
傅建庭见状也客套而疏离地跟着说道,“是,先吃饭吧。”
晏秋闻言却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望着面色越来越难看的傅霜迟。
果然,陆软他们还没来到桌边,就见傅霜迟突然大步向外走去。
经过他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还撞了他肩膀一下。
接着,和上一世一样,其他人立刻追了出去。
傅家瞬间乱成一团。
都是经历过一遭的事情,因此并没有什么可惊讶的。
晏秋仿佛没有看到旁边佣人脸上的神色,伸手接过司机手中的行李箱放到了一旁,然后洗干净手向厨房走去。
陆软说得没错,他确实有些饿。
但他对于桌上那些生冷的牛排西餐并不感兴趣,于是开火给自己下了一碗鸡蛋面。
他一碗面刚下出来,就见傅霜迟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回来。
傅霜迟本以为此时的晏秋一定满脸尴尬,拘束无措地站在原地等他。
然而没想到一进来只看到一个行李箱。
他扭头向餐厅看去,然后就见晏秋端着一碗面吃得正香。
众人见状都有些愣住。
每个人脸上的神色各有不同,最后还是陆软笑着打了圆场让大家赶紧入座。
晏秋知道他们回来了,但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听着身旁的位置一个个坐满,安静地吃着自己的饭。
“小秋,怎么吃的这个?不喜欢妈妈给你准备的饭菜吗?”陆软一坐下就关切地问道。
晏秋闻言,这才抬起头来,不咸不淡地回道:“没有不喜欢,只是你们去的太久,菜都凉了,我胃不好,吃不了凉的东西,就重新下了碗面。”
傅霜迟一听这话,脸色瞬间变了。
毕竟他们离开这么久就是为了找他,晏秋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责怪他。
傅霜迟原以为他就是个乡下的土包子,没想到竟然还挺难缠,气得手指在桌下紧紧握成拳。
不过虽然生气,但傅霜迟自然不会跟他硬着来,因此只是稍加思索,便话锋一转,对着主位上的傅建庭提示道:“爸,您还没有说开饭。”
傅霜迟这话一出,大家的目光又纷纷落在了晏秋身上。
毕竟傅家规矩大过天,傅建庭发话才能开吃,而现在傅建庭还没动筷,晏秋的那碗面都快吃完了。
这对于傅建庭这种向来不允许别人置喙的大家长而言无疑是僭越。
因此傅建庭听完,面上果然显露了些不悦。
一旁的傅沉泽见状,也有些不满地跟着说了一句,“没规矩。”
陆软一听,连忙想要替他找补。
然而还没开口就见晏秋突然放下了筷子。
“啪嗒”。
晏秋细白的手指微微用力,筷身碰到了碗沿,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大家的目光瞬间聚集。
经过上一世的种种,晏秋早已习惯了他们或鄙夷或嫌弃的目光。
因此并没有再像上一世那样回避,而是直直迎了上去。
只见他先是笑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地回道:“抱歉,我是没有规矩,毕竟从小没有父母兄长管我,也没人教我规矩,还请各位见谅。”
此话一出,大家的面色纷纷精彩了起来。
把晏秋接回来之前,他们基本都看过他之前的资料,也了解他在晏家的情况。
晏秋这么说,他们确实不好再说什么。
因此傅建庭也没有再多说,只是抬起筷子轻轻碰了碰碗沿,说了句,“吃饭。”
大家这才拿起刀叉吃起饭来。
然而刚吃没两口,就听傅建庭开口说道:“既然已经回来了,就不能再姓晏了,不如……”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嘶啦”一声,西餐刀划过洁白的瓷盘,发出尖锐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所有的一切都像上一世一样,一模一样地向下发展。
傅霜迟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
“小迟。”陆软立刻心疼了,“怎么哭了?你跟妈妈说怎么了?”
傅霜迟抬起头来,目光越过窄长的餐桌,径直看向晏秋,“把我的名字给他吧,都给他,反正都是他的,我不是你们的儿子,他才是,我都还给他。”
说着,便举起刀叉划向自己的胳膊。
接着,一滴滴鲜血落在纯白色的法式刺绣桌布上。
陆软见状,立刻捂住嘴一声惊呼,“小秋?”
众人望去,这才发现晏秋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手,握住了傅霜迟手中的餐刀。
餐刀划破了他的手心,血正一滴滴往下落。
傅霜迟也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发展,晏秋一用力他就愣愣地松开了手。
银制的餐刀就这么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没事儿吧?”陆软说着,连忙递过来一张手帕。
晏秋没接,只是抽出一张抽纸将掌心的血一点点擦净。
一边擦一边好整以暇地望着傅霜迟,对他说道:“真奇怪。”
“你一边口口声声说着我才是傅家亲生的孩子,要把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但做出的每一个举动却都和你说出的话都不符合。”
“我……”傅霜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走向,一时有些语塞。
“先是我一回来你就跑,接着又是用刀以划伤自己相威胁,不愿意让我改回属于自己的名字。”
“不想我回来就大大方方地说,何必搞这些乱七八糟的。”
傅霜迟被他说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可是所有的事情都发展得和他的预想截然不同,这让他一时间又没办法反驳。
“更何况你有什么可要死要活的?”晏秋说着,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伤,浅浅的一道,很快血就止住了。
“这一切难道不是本来就是我的吗?”
饭桌上霎时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晏秋,谁也没料到他这样一个看似温和的人,说出的话却这么强硬直白。
晏秋说着,慢慢掀开左臂的袖子,一大块红色的疤痕慢慢出现在众人的眼底。
晏秋把胳膊伸到傅霜迟面前,一字一顿地问道:“你长这么大需要做过饭吗?”
“你知道被烧开的开水烫到是什么感觉吗?”
“你一不高兴就有那么多人去追着你哄着你,那你知道手差点被烫废掉,你的母亲却只关心她的锅有没有摔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
傅霜迟直愣愣地看着他,半天也没有回答,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他竟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你不知道。”晏秋替他做了回答。
“但这些我七岁就知道了。”
“傅霜迟,你衣食无忧了二十年,享受着我父母的爱,不会因为饭做糊了而挨打,不会因为钱不够而无法继续学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况且名字这种可以随便改的东西,也值得你要死要活?”
“多可笑啊。”
“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傅这个姓就留给你。”
晏秋说到这儿笑了一下,抬头略带讥讽地看向餐桌前的其他人,“毕竟血缘才是怎么也改不掉的,是吧爸妈……还有大哥?”
他和傅霜迟之间的气氛这么剑拔弩张,自然没有人回答。
不过晏秋也不在乎,自顾自地说完后就站起身来,“我吃完了,先去休息,你们慢慢吃。”
说完正准备离开,然而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对着陆软问道:“对了妈,我的房间在哪儿?”
陆软听着他刚才的话,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原本给他准备好的一楼的保姆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因此支吾了半天,最终还是说道:“二楼,左拐第一间。”
傅霜迟闻言猛地看向陆软,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晏秋将他们之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了一下,提着行李向外走去。
只是即将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
“对了。”晏秋扭头看向傅霜迟,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原本流血的伤口只剩下一道浅浅的印,“下次割腕别用餐刀了。”
“太钝了,最多只能划破个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