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在快速地下滑。
沈书意听见风在耳边呼呼地掠过。
起初，害怕的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后面才敢一点一点，试着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被风吹得贴在后背的白色T恤。
沈书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紧紧地贴着顾迟的后背，而他的双手……还在紧紧地搂着顾迟的腰。
“是不是没那么可怕？”
顾迟带着笑意的声音透过清风传来。
沈书意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一直也没敢往左右两边去看。
听见顾迟的话，他鼓起勇气，睫毛轻颤，颤抖地睁开眼睛，才看了一眼，心跳快得像是马上就要跳出喉咙。
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整张脸又重新埋在顾迟的后背。
还是害怕。
“现在我们又低了一点了，书意哥可以试着睁开眼睛看看。”
“我们”这两个字，给了沈书意莫名的勇气跟鼓励。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有顾迟陪着他一起。
沈书意从顾迟的后背，慢慢地，慢慢地抬起脑袋。
滑草板的速度很快。
比起刚才惊鸿一瞥那一瞬间的恐惧，现在的高度，恰好是沈书意所能够接受的范围。
两边的景物在迅速地倒退，彩虹色的滑道，碧绿的草坡，以及已经在走道上往上走，在跟他兴奋地挥着手的宋兮、茜茜她们……
心底对于高度的恐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
“我要开始刹车了。”
一开始，沈书意没明白顾迟口中所谓的刹车是什么意思。
直到他看见，顾迟伸出两条腿，平放在地上。
画面一度有点喜感。
沈书意因为滑草本身而悬着的一颗心，也因为顾迟的这个动作，逐渐地被从心底涌上的轻快的情绪所取代。
滑草板的速度慢慢减慢。
顾迟的“刹车”很稳，滑草板慢慢地停了下来，最终在缓坡上停下。
顾迟率先从滑草板上站起身，把手伸给沈书意：“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齐琰在顾迟跟沈书意往下滑之后，也随之滑了下来。
他看着沈书意将手伸给顾迟，顾迟在沈书意的腰间扶了一下。
因为分心，错过了最佳“刹车”时间的他身体有点失去平衡，后面及时稳住，才没有侧翻。
…
沈书意从滑草板上起来，腿都是软的。
借着顾迟的力道站起身，他的心还沉浸在滑草的兴奋当中，完全没有留意到边上齐琰差点侧翻这件事。
“前面有点害怕。后面……觉得有点高兴。”
沈书意的眼底盛着小小的，兴奋的光亮。
顾迟看着沈书意，笑着问道：“那书意哥要再试一次吗？”
沈书意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
顾迟猜测地问道：“一个人不敢？”
沈书意不大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顾迟弯腰，从地上拿起双人滑草板，“我也还想再玩。书意哥要是还想玩，我们就再一起玩几次？”
“不，不用了。你陪裴老师吧。”
顾迟已经陪他玩了一次，沈书意哪里好意思让顾迟一直陪着他。
而且如果只是让裴老师看着他们所有人玩，未免也太可怜了一点。
难得来一次草原，沈书意当然还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够尽兴。
“裴裴是要他自己坐前面，我坐后面。”
沈书意眼露困惑，有什么区别吗？
滑道上，有人滑下来。
顾迟一只手拿着滑草板，一只手牵着沈书意的手往边上走。
“裴裴没有滑草的经验，又恐高，万一他在下滑的过程当中，忽然害怕，尖叫，松开滑草板，或者是身体失衡，容易有安全隐患。”
说白了，裴珏之所以没有缠着顾迟带他滑草，就是因为他自己也十分清楚他自己的尿性，他认同这其中存在安全隐患，才会没有坚持让顾迟带着他一起滑草，宁可坐在位置上看着。
沈书意的视线落在顾迟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上，他胡乱地“嗯”了一声。
心跳得比刚才从草坡上下滑的那一瞬间跳得快要快。
…
滑草这个项目，好玩，就是费腿。
滑下来有多过瘾，走上去就有多费劲。
因为没有什么缆车或者是其他代步工具，从山坡上滑下来之后，就得拿着滑草板继续走边上的走道上去。
沈书意之前搭帐篷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第一次走这个坡度已经是费劲，再走一次难免力竭。
顾迟察觉到沈书意脚步的费劲，他将没有拿滑草板的那只手伸过去，“书意哥抓着我的手。”
沈书意连忙道：“不，不用。我自己可……”
沈书意话还没说完，顾迟已经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上走。
顾迟手心的温度向来偏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这个坡度比较费体力的缘故，现在，握着他手腕的手心是热的。那股热意顺着沈书意的手腕，蔓延至他的全身，烫得沈书意脸颊发烫。
两个人一前一后，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慢慢地走向坡顶。
沈书意第一次上来时，只觉得这个滑草坡又长又高，好像没有尽头。
此时此刻，他却由衷地希望，这个滑草坡能够再长一点，再高一点……
…
沈书意跟顾迟两人再一次走到坡顶。
其他人已经再一次滑下去。
裴珏坐在滑草板前，他的身后，坐着滑草场工作人员。
想来，应该是看见大家都只玩，还是起了心思，才会说服工作人员坐他后面。
两个人都带着头盔跟护具，可见还是做了安全方面的考量的。
见顾迟跟沈书意两人上来，向顾迟发起挑战，“有没有信心比一场？”
顾迟把他的滑草板放在滑道前，“到底是什么让你觉得你会赢？”
裴珏想了想，“大概是男人盲目的自信？”
沈书意忍不住笑出声。
难怪顾迟会跟裴老师关系这么好，他们两个人讲话都太好玩了。
顾迟是幽默，裴老师身上则是有一种冷幽默。
两个人都是……很有意思的人。
顾迟笑着提醒他：“你这样说的话，等节目播出，可能很多男性同胞会不赞同。”
裴珏特别酷地道：“我不需要他们的赞同”。
他看向顾迟，眉眼微挑，“敢接受挑战么？”
顾迟在滑草板上坐下，转过头，对站在身后的沈书意道：“书意哥，坐上来。”
沈书意在顾迟的身后坐下，他困惑地问道：“这个下滑的过程当中也没有办法控制速度吧？”
顾迟跟裴老师两个人是准备怎么比输赢？
顾迟：“是没有办法控制速度，只要裴裴中途没有因为害怕就乱动，本质上拼运气。”
沈书意听明白了。
顾迟跟裴老师之间的这种比拼，大概就是……网友们口中，男人之间无聊的胜负欲。
…
裴珏看向顾迟，压了很挑衅：“准备好了吗？”
“还没。稍等。”
顾迟转过头。
“怎么了？”沈书意迎向的顾迟目光。
顾迟：“书意哥你的手，搂住我。”
沈书意脸颊微烫。
他是刚才注意到，工作人员的手是抓着滑草板的沿边，并不是跟他之前一样……搂住顾迟的腰身，所以他才也抓住沿边。
他猜应该也能够起到身体平衡的作用。
怕被顾迟看出自己的不对劲，沈书意还是缓缓松开攥着滑草板沿边的手，双臂再一次搂住顾迟的腰身。
顾迟对裴珏道：“好了，可以开始了。”
裴珏：“……”
心机男。
在心底唾弃了顾迟之后，裴珏倒数计时，“5、4、3、2……”
裴珏的“1”字，话声刚落，顾迟就顺当地滑了出去。
裴珏因为没有经验，坡度没有找好，一开始没能顺利“出发”，还是经过工作人员的提醒，往前挪了一点点，重新调整了位置，才总算是顺利出发。
之前，沈书意从裴珏的脸上，完全没看出对方恐高。
直到，他因为害怕闭上眼睛，耳边响起裴珏响彻整个山坡的尖叫——
沈书意错愕地睁开眼。
恐高的他，甚至转过头，往后看。
主要是，裴珏喊得尖叫声太有辨识度。
是那种听着尖叫都能听出颤声的那一种叫法，跟宋兮他们因为兴奋的叫法不太一样。
按理说，恐惧是会相互传染的。
可是听见裴珏的恐惧声，沈书意并没有被传染恐惧，反而只有满满地疑惑。
对于裴珏明明那么害怕，还要坚持坐在前面这件事不太明白。
就是，很同情对方，又莫名有点觉得搞笑。
“啊~~~”
裴珏双手紧紧地攥住滑草场的把手，嘴巴张大，一路高亢地尖叫。
尖叫声传遍整个山坡。
…
顾迟建议道：“书意哥如果觉得害怕，也可以喊出来。”
沈书意喉咙发紧，摇了摇头。
不行，他喊不出来。
他以前就是这样，越是紧张或者是越是害怕，就更加出不了声。
跟同学一起玩过山车，或者是海盗船，哪怕他心底怕得要死，张开嘴，还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以至于他同学都以为他很胆大，只要是有人不敢一个人做危险项目，就会喊上他。
他说他害怕偶读没有人会信，每次都会强行将他拉上。
不过，他现在没有喊出声，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现在他觉得没有那么害怕了。
滑草板仍然以很快的速度下滑着，他还是很紧张，比起第一次，却适应了不少。
裴珏在下滑的时候，因为害怕身体差点没失去平衡，幸好工作人员就坐在他的身后，用手臂及时调整了下裴珏的身体。
最后赢的人当然是顾迟跟沈书意两个人。
直到他们两个人停稳之后，裴珏才堪堪滑至下坡段。
顾迟将沈书意从滑草板上拉起，“这一次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沈书意点点头，“没有像第一次那么害怕了。”
顾迟拿起滑草板，“那我们再试一次？这一次，书意哥可以试着挑战一下，自己从滑道上滑下来。”
沈书意立即把头摇成拨浪鼓，摆手道：“不行，我不行。”
坐在顾迟的后面，一起滑下来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
一个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滑下来……
光只是想象那个画面，他就忍不住腿软。
裴珏从上面滑了下来。
在上面叫得比什么都大声的他，在身后的工作人员用脚刹住滑草板之后，站起来对顾迟跟沈书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再来。”
沈书意：“……”
…
对于沈书意而言，每走一次这个滑草的坡，都像是在掉一次血条。
裴珏跟顾迟一样，经常健身，体能很好。
他恐高，但是只要不往下看，一点事情也没有，因此，他跟工作人员走得最快，走在最前面。
这一次，沈书意还是被顾迟给拉上去的。
再一次回到坡上。
这一回，裴珏挑战一个人滑下去。
他详细地跟工作人员咨询了一个人滑草的注意事项——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地方，其他人都是双手抓住滑草板的沿边就那么下去了。
裴珏是因为恐高，所以才问得详细了一点，工作人员也说得很细致。
毕竟滑草这件事，如果操作不当，还是会有安全隐患的。
裴珏的勇于尝试让沈书意也有点动摇。
刚刚工作人员说的几点注意的地方，他也都记住了。
他要不要也尝试着一个人，试一次？
顾迟像是看出沈书意的心思，他从工作人员那里，拿了一个单人的滑草板，“要试一次么？”
边上，裴珏已经在滑草板上坐下。
他对顾迟道：“来，我们再来比一场。这一次，一对一。”
顾迟：“抱歉，这一次恐怕不行。”
裴珏看着他：“你不玩了？”
顾迟解释道：“书意哥还是有点害怕，所以我等一下去坡下接一下他。这样他可能会相对没那么紧张。”
裴珏：“……”
裴珏面无表情地向下滑了下去。
债（再）见。
…
“裴老师这样就……滑下去了？”
沈书意站在坡上，看着裴珏就这么滑下去了，很是不可思议。
现在让他就这么往下看，他的腿都还是软的。
裴老师竟然就……滑下去了？
顾迟趁机鼓励道：“所以书意哥你看，没有那么难，对不对？”
沈书意还是有点怕，对他来说，是真的有点难。
顾迟想到了一个办法，“这样，等书意哥坐上去之后，我再往下走。然后我给书意哥打电话，书意哥再滑下来，怎么样？”
沈书意惊讶地看着他：“你不玩了吗？”
顾迟笑了笑：“我以前就玩过。”
沈书意微愕。
那之前的两次……顾迟究竟是因为他自己想玩，还是纯粹是因为陪他才……
“书意哥，你尝试下嘛。一个人滑草真的超级爽的。”
已经是第四遍的宋兮，手里拿着滑草板走了过来。
她在沈书意旁边的那个滑道上坐下，“我先走啦——拜拜——”
“没关系，如果实在害怕，我可以再陪书意哥滑……”
“我，我想试试。”
顾迟看着沈书意，“确定吗？等滑下去，中途就不好返回了。”
沈书意点头，嘴唇抿成一条线，“我想……试一试。”
顾迟自己都没有玩，特意陪了他两次。
他想……自己试一试。
…
沈书意在单人滑草板上坐下。
顾迟握住沈书意的手，一起放到滑草板的把手，“对，就是这样。握住，下滑过程中，保持这个姿势就可以了。放轻松，别紧张，记住，千万不要松手。”
“嗯。”沈书意的声音仍然是紧绷的，他甚至没有去注意到，顾迟的手心覆住他手背的那个动作。
顾迟松开手，“好。那我现在下去。手机铃声响，就说明我已经走到了。为了不影响到书意哥，我会在铃声响三遍后，直接挂断。到时候书意哥滑下来就行。这样可以吗？”
顾迟想得很周到，把沈书意没有考虑到的，也都给考虑进去了。
沈书意没有任何理由不同意，“好。”
顾迟开始往下走。
沈书意一个人坐在滑道前，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像是才过了短短的一瞬。
沈书意的口袋里，响起清脆的手机铃声。
按照约定，铃声停止。
沈书意滑下滑道。
…
一个人从滑道上下滑，沈书意全程都不敢睁开眼睛。
只觉得风那么大，下滑的速度那么快。
没有顾迟陪着他一起，沈书意的心脏也都好像是被高高地抛到空中。
这一切都加大他心中的恐惧。
心慌。
害怕。
沈书意握着滑草板的手心都在冒汗。
因为风大，手心的汗被风吹干，不至于因为太过湿滑，导致松脱。
“书意哥——”
听见顾迟的声音，沈书意张开眼。
在长长的滑道下面，在碧绿的山坡下面，顾迟把手圈在嘴边，大弧度地向他招手。
沈书意试着张了张嘴——
顾。
没有发出声音。
“书意哥，怎么样，还好吗？”
顾迟的声音，被风清楚地送达他的耳畔。
沈书意也想向顾迟大声地喊他那样，能够大声地回应顾迟。
他再一次试着张开嘴，“顾迟——”
他发出声音来了。
“顾迟~~”
第一遍的时候，沈书意的声音有点抖。
沈书意又喊了第二遍，“顾迟——”
这一次，比刚才要更加大声，声音却也抖得更加厉害。
如果不是风大，也许声音里的哭意会被轻易地听出。
“顾迟！”
沈书意又竭尽全力，喊了最后一遍。
“我听见了——”
顾迟，我喜欢你。
你听见了吗？
…
顾迟站在缓坡上，听见沈书意一遍又一遍地喊他的名字。
明知道，对方只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无意义地喊着他的名字，他的血液还是因为这一遍又一遍的喊声，随之沸腾跟滚烫。
如果此时有风拂过他的身畔，一定会他的心跳声给吓一跳，转弯去别的草原。
顾迟一瞬不瞬地盯着，从滑道上下来的沈书意。
沈书意见过顾迟用脚“刹车”，他如法炮制，在快要到达时，伸出双腿，成功地放慢了速度。
在沈书意下来之前，顾迟就稍微站远了一点。
直到沈书意停了之后，顾迟笑着走上前，他将沈书意从滑草板上拉起，抱住他，“很棒。”
沈书意被顾迟抱在怀里，心跳快得不行。
裴珏走过来：“刚刚我一个人滑下来的时候，你怎么没有夸我？”
顾迟：“真棒？”
裴珏显然不大满意：“敷衍。”
听见裴珏跟顾迟两个人拌嘴的声音，沈书意后知后觉地回过神。
他慌忙从顾迟怀里出来，耳朵都是红的。
…
滑草实在太过消耗体力。
宋兮跟郁茜茜他们也走不动了，她们打算玩最后一次之后就不玩了。
往破上走，听见沈书意跟顾迟两个人呼喊双方的名字。
她跟郁茜茜小声地道：“……我怎么觉得顾迟跟书意哥两个人滑草都滑出了偶像剧的感觉？”
走了好几趟，有点力竭的郁茜茜费劲地往上走，“把觉得两个字去掉。”
顾迟跟书意两个人，根本就是偶像剧本剧好吗？
谁会滑个草，还……互相喊对方名字的？
…
滑草实在是一件太费体力的事情。
从滑草场出来，大家乘坐节目组专车回到露营的地方，每个人都是瘫坐在位置上，基本处于双腿发软的一个状态。
草原天黑得晚。
七点多，太阳还没有落山。
上一次在古城，节目组没能搞成篝火晚会。
这一次，节目组总算是如愿搞成了篝火晚会。
吃过晚餐后，一群人围坐在篝火旁边。
草原的晚上比较冷，大家身上都披着薄毯或者是外套，手里端着奶茶，或者是咖啡之类的热饮。
节目组还破天荒，让大家通过游戏的方式，赢取烧烤的食物。
只有篝火跟烧烤，没有音乐，还是始终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他们当中，只有沈书意是带了吉他来的。
游戏环节结束后，大家都起哄，让沈书意来唱一首——
“书意哥，来一首。”
“书意哥，来一首。”
大家拍着手，让沈书意弹唱一首。
工作人员替沈书意把吉他给拿过来了。
沈书意见工作人员把吉他都给他拿过来了，也就没有推辞。
他将吉他抱在怀里，“你们想听什么歌？”
“都可以！！”
“书意哥唱什么都可以！我们都爱听！！”
“对，书意哥唱什么我们都爱听。”
沈书意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
他的手按在吉他弦上，耳根微红，“今天的星星挺多的。我就唱《星海》好了。”
顾迟倏地抬头，看向沈书意。
下午的时候，他问过书意，不知道晚上能不能看见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