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盛渊看着那张淡黄色的信封, 里面的东西把纸面撑出四个角,平整的纸面显得尖锐。

黄安冲不由分说地将信封塞进他手里。

“盛渊,祝我们再也不见。”

他转身上了车, 亦如他本人所说,车辆一路行驶到了机场, 司机帮他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将他送上了去往海外的飞机。

黄安冲只身一人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层。

他要到另一个国家, 开始他新的人生。

但他走之前,却也要让自己甘心。

盛渊站在一中校门前,撕开用胶水密封的纸封,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照片, 叠在一起少说也有二十多张。

每一张上面的人都一样,亲密自由, 在夜路上, 在校门前或是在小餐馆里,都是他们。

他和喻左今。

盛渊看着照片,不知黄安冲意义为何, 但糟糕的预感在心中蔓延。

直到他看到最后一张照片背面。

“做人留一线, 你之前教过我的,所以这次换我给你留余地, 我没有告诉你的父母,但是你们是同性恋这种恶心的事情, 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太可惜了。”

盛渊眼眸向下, 瞳孔震缩, 握着信封转身往体育馆奔去。

清风吹得他衣摆翻飞, 他跑进体育馆, 去找高三年级分到的男换衣间,运动会外面热闹非凡,换衣室里却空无一人,他快速走到喻左今的柜子前,柜门敞开,里面还有他的校服。

喻左今说换好衣服过来找他,但却没有他的身影。

盛渊拿出手机给他打电话,铃声在手机中响起,却一直无人接听。

他没有在换衣室多停留,马不停蹄去了宿舍。

他推开门,看见里面的景象却是一呆,只见喻左今的位置空无一物,他的床位上也只剩下床板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小阳台半开着,上面还挂着喻左今给他洗的红围巾,风一吹跟着衣架摇摇轻晃。

盛渊站在408门前。

最后一张照片背面写着的话继续延伸。

“所以盛渊,我告诉他的父母了。”

——

哐——哐——

哐———

洁白的门板随着巨大的声响震颤,镶嵌在墙壁中的门框也无法稳住它。

门板被暴力砸得震天响,一下接着一下,没有规律的大幅度的撞击声,像是恐怖片里血腥场景的伴奏,不停歇听得人心慌发抖,比雷雨天的雷声还要大还要响,每一下都砸在心神上,让人心悸发慌。

好像是里面的人疯了一样。

喻左今看着禁闭的房门,心中的燥怒越来越旺,眼眶中开始爬满红血丝,手臂和脖颈青筋虬结,他挥着手臂不遗余力的狠砸,一下接着一下,力道越来越大,拳头砸出血也没有任何知觉,他好像有用不尽的精力,看着眼前丝毫没有松动的门,他的眼神预发可怖。

他向后退两步,抬起长腿猛揣一脚,嘴里发着沙哑的嘶吼,他喉咙里的发音让人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唐静在门外听着门板的震动,整个人都有些抖。

“你关着左今做什么?!快把他放出来。”

喻酆任还没从早上看到的照片中缓过来,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人寄信告诉他儿子是同性恋。

他把一张照片拿出来扔在唐静面前,压着怒火。

“你自己看。”

“你自己看看他在学校都干了些什么!”

照片只有一张,其余的都被他丢了。

照片中喻左今正低头亲吻盛渊的脸颊。

唐静看到照片有一瞬间踉跄,显然无法置信,她快速拿起照片仔细看,心中的波涛更加汹涌。

耳边是喻左今的砸门声,照片中的少年却格外幸福。

她大脑断片,无法思考,快速的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先把左今放出来,咱们好好问问,兴许…兴许他只是一时兴起。”

她一时之间也无法接受。

喻酆任强硬地将喻左今带回来让她吃惊,却没想到这只是今天的开始。

见喻酆任不说话,唐静大喊,“孩子跟我们本来就不亲,你这么关着他算什么!你这样他怎么跟我们好好谈!”

喻酆任听后这才让人去开门。

咔哒。

门锁被解开,门板没了锁的束缚,几乎是瞬间砸在墙上,喻左今从里面走出来一言不发,他怒极了,压制不住愤怒和亢奋的情绪神经。

喻酆任从真皮沙发上站起身,看着出来的喻左今怒火中烧,将照片一把甩在了他脸上。

“这是什么!我问你这是什么?”

“你这么久不回家,在外面搞同性恋,你恶心不恶心!”

“你做什么?!”

唐静连忙挡在父子二人中间,“好好说,好好说,你听不懂是不是!”

“好好说,然后让他说自己是同性恋?!”

喻左今死死盯着他,一双眼睛黑得吓人,他什么也没有说,下颚线紧绷,拳头握得死死的,他现在只想走。

“我的手机。”

他跟人要他的东西。

盛渊找不到他该着急了。

他不想待在这里,偌大的别墅,奢华的装潢,真皮沙发,脚下是昂贵的手工地毯,几米开外还有置放的红酒柜。

但这里喻左今却一刻也待不下去,他想回408,小小的,只有十多平米的小宿舍。

他浑身热得发慌,心中的火堆不断被填着干柴,他双眼狰狞猩红。

“手机。”

又一遍,声音沙哑难听。

他要他的手机。

喻酆任看着他怒不可遏,他不会再让喻左今回学校。

就在这时沙发上传来铃声。

屏幕亮起,是盛渊打过来的电话,喻左今给他特意标注“男朋友。”

喻酆任看见他亮起的来电显示,瞠目欲裂,喻左今上前去拿,他先一步抢过,手臂抬过头顶高高举起,之后向地上狠摔过去。

嘭——

手机屏幕瞬间碎裂,电话未接通而终端,通话画面结束,紧接着是盛渊出现在屏幕上随着屏幕裂痕而四分五裂的脸。

一声巨响过后,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手机上的屏保是当初盛渊演话剧时的照片,穿着华丽的服饰,整个人像一个遥远美丽国度的小王子。

喻左今看着随着手机一起碎掉的盛渊,最后一根理智彻底崩弦,他慌忙去捡,但屏幕漏液却先一步挡住了盛渊的脸,他的衣服不再华丽,身上是屏幕裂痕。

喻左今看着手机碎裂的屏幕,呼吸声越来越重,喉咙里嘶吼着,他缓慢转回头盯着喻酆任,起身疯了一下冲向他,像失去理智的怪物拎着喻酆任狠砸在酒柜上。

巨大的力道冲击让玻璃展柜破裂,锋利飞溅。

瞬间头破血流。

“啊啊啊!!!!”

唐静尖叫。

喻左今手臂被锋利的玻璃划得满是血口,他挥着手臂像是被下达指令的机器人一拳接着一拳砸在喻酆任身上。

盛渊裂开的面容还在他脑子里,他眼睛红的仿佛有血在流,他吼着砸着,哪怕身下的喻酆任失去示意他也没有停手。

他一遍又一遍的嘶吼。

“你们毀了我,现在又想毁了他!”

“凭什么!”

“凭什么!!”

唐静和保镖冲上去拦,却被一把掀开,唐静手按进玻璃中看着地上头破血流的喻酆任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保镖过来后喻左今转移了目标,开始又一轮的暴力。

唐静满手是血颤颤巍巍拿出手机联系救护车和家庭医生。

直到医生赶来强制给喻左今打了针镇静剂,这场荒唐才没了声音。

“夫人,你还好吗?”

唐静坐在红酒和碎玻璃中,她裙摆已经被浸透,她目光呆滞,在那里坐了好久。

“我还好。”

她被扶起身,关心着她的孩子和丈夫。

结果比她想象的要好,也比她想象中的要遭。

喻酆任伤势不重,没什么大碍。

但喻左今却一样。

唐静拿着检查报告看着上面的字句。

她像是丢了魂,呐呐地说:“精神疾病。”

医生:“是的,按他的年龄来说就是躁狂症也应该是轻度,但……”

“但什么?”唐静问。

“据了解,他现在的情况已经开始无差别攻击人,毁坏周遭事物,不分场合持续伤人,已经算是三级精神疾病。”

唐静瞬间跌坐在地。

“现在情况不容乐观,你们家有精神疾病史吗?”

“没有。”

“尽快治疗为好,治疗最短期不会低于两年,他发病前有明显的自我压制,他可能自己也知道自身情况,身体和大脑下意识给出防御机制,但要等到他彻底控制不住,治疗上面的困难程度……”

医生没有再往下说,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斟酌。

“况且他有着明显的先天性残疾,情感上面较正常人敏感再正常不过。”

医生离开。

等到喻左今从病床上醒来时,唐静已经坐在他旁边看了许久。

喻左今小时候他们从来没有好好陪过他,看见儿子醒来,唐静绷不住握住他的手垂泣。

“对不起,左今,对不起,小时候没有好好陪伴你。”

“对不起,妈妈没有给你生一个健康的身体。”

喻左今手背和小臂上缠着绷带,镇定剂让他躺在床上尤为安静,他黑色瞳孔的看着天花板。

第二天喻酆任醒了,听到喻左今的病情一个人看着窗外枯坐了许久,之后几天两人每天都会结伴去看喻左今,但喻左今反应平平。

两人再也没有跟他提起同性恋的事情。

唐静把削好的苹果放进他手里,“左今,爸爸妈妈复婚了。”

喻左今拿着苹果的手有了松动。

那是他以前最渴望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甚至是他十六岁之前的所有执念。

唐静看着他,“左今,你生病了,爸爸妈妈带着你去国外看病好不好。”

“盛渊呢?”

这是他这几天第一次开口。

他的宝贝怎么办?

他不再向往幻想中幸福的三口之家,他只想和盛渊待在一起,就算唐静和喻酆任不要他,全世界都不要他也没关系,只要盛渊愿意在他身边就好,其他的都是其他的。

唐静一愣。

“没有他是吗?”

喻左今激动起来,“没有他你想让我走!”

他愤怒起身。

“你要把我带去哪!”

“他呢!”

“他人呢!”

“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左今!”

医生和助手冲冲进来将他按住,唐静从病房中出来,看见喻酆任匆匆下班赶来,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他总是来去匆匆。

唐静看着手里还拿着文件的喻酆任,情绪彻底失控,疯了一样冲回去把东西摔在地上。

“你还知道来!”

“左今这样了,你每天还要去工作,喻酆任你还有没有心了!”

唐静情绪处在崩溃边缘,文件袋散开里面是市长选举的表格,空的还没有填写。

喻酆任只要参加竞选,结果百分九十五是他连任,开启下一个五年。

唐静对他大吼:“市长!市长!喻酆任你选的破市长比孩子还重要是不是!”

喻酆任想要安抚她的情绪。

但唐静的天已经塌了。

“我当初跟你离婚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我们是家人,不是同事,什么时候都是工作!工作!”

“既然工作重要,你当初为什么要管左今和别人谈朋友,你有什么资格管!你有什么资格逼他!!!!”

喻酆任透过门窗玻璃看着病房里的喻左今痛苦地闭上眼。

盛渊的名字就仿佛一个巨大的装有宝藏的箱子,但箱子里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喻左今开始不吃不喝,就是喂水也直接把水杯砸在地上。

他只有一个诉求,他要见盛渊。

他想他了。

他要见他。

唐静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答应下来,司机将车停在一中门口,唐静问用不用她陪着一起,喻左今没理直接下了车。

现在是中午,盛渊应该在宿舍午休。

他带着帽子遮住双眼快速往宿舍楼走去,他想他了,每日每夜见不到他的每分钟都在想。

但等他走到408时却看见盛渊在收拾东西。

喻左今已经离开一个星期,期间盛渊打过无数电话都没有被接听,起初机械的语音告诉他无人接听,后来手机关了机彻底打不通,盛渊每天都会去十班看,看一看喻左今有没有回来,从早上开始,每一节下课都会去看,晚上放学再到烤肉店的后门等着,但始终没有等到喻左今。

他找了教导主任,铁头告诉他喻左今家里给他请了假,但他知道喻左今跟家里的关系并不好。

离开时,教导主任叫住他。

“盛渊,你的保送通知书下来。”

教导主任将通知书放到他手里,但盛渊却感觉不到开心,如何喻左今没有离开,那他现在会拿着保送通知书跑到他面前,分享一番喜悦,之后再督促对方学习,考不到一个学校但可以考到一个城市,他们还在一起,不然太远见不到面他该想他了,就像现在这样。

他拿着通知书回了家,家里为他庆祝一番,但他却总觉差了什么。

盛成功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盛渊没回答,但却在那天晚上将他是同性恋的事情说出了口,盛成功当场就晕了。

但好在震惊过后,他没有反对。

盛渊问为什么?

盛成功也沉默了,很久后说:“你就叛逆这么一次,我还能不让?”

虽然没说什么,但盛渊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无奈。

改变不了的,那就试着接受。

盛成功接受了,但没想到更过分的还在后面。

盛渊:“我能把他接来家里住吗?”

盛成功咬牙笑着问:“可以,睡哪?”

盛渊:“打地铺吧。”

“那多不好,你男朋友,爸妈去店里住,让他住主卧。”

真上进听后冒头。

【系统:他人还怪好嘞。】

盛渊也没想到,眼睛一亮:“真的?”

盛成功气得给他一脑瓜,“你直接让他睡你爸头上得了!!!!”

盛渊:……

真上进:……

狗急跳墙的大人。

盛成功好奇:“你对象到底长什么样?”

盛渊拿出照片,是两人当初拍宣传照时的照片。

盛成功看着照片里的喻左今。

这不是当初在警察局他看见的梦中情孩吗?!

盛成功:……

妈的,突然就不想要。

就这臭小子把他儿子迷的神魂颠倒,让爸妈睡店里也要接回来。

他拿着照片仔细端详,“有什么好的。”

臭小子,等过来,他就给他穿小鞋。

一个星期过去喻左今依然没有回来,盛渊坚持着给他打电话,去他的班级和打工的店里。

一早出门时,冯娟给了他一个布袋子。

“这都春天了,天气暖和了,你午休再盖棉被睡该难受了,里面有空调被和床单,你今天把棉被和换洗床单带回来。”

盛渊拿着袋子出了门,中午用过午饭就回了408开始收拾,他把空调被放在门口的桌子上,布袋子空出来后开始收拾床铺,宿舍里的东西这几天他也带回家不少,都是冬天的物品,现在用不上了。

然而喻左今回来就看见了这空荡荡的一幕,408内的两张床都只剩下木板,里面的东西也少了很多,他看着盛渊脚边的布袋子大脑一片空白。

盛渊将棉被塞进袋子里,余光扫到门口的人影,他瞪大眼睛。

“喻左今!”

他喜出望外,把手中的东西瞬间一扔。

喻左今回来了。

“你这几天去哪了,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盛渊开心过后是生气,气他的不告而别,不接他电话。

喻左今大脑一团乱麻,眼睛死死盯着盛渊收拾行李的袋子,嘶哑的嗓音不可置信,“你也要走?”

盛渊皱眉:“什么?”

按照往常喻左今早巴巴凑过来了,但此时他的表情却有些不对劲。

喻左今身上气势瞬间猛起,大力将盛渊推进宿舍,嘭——地关上门。

“你也要走是不是!”

“你要去哪?!”

“你也不要我了!”

他步步紧逼,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不要他,但盛渊不行,他就只有盛渊了。

盛渊被他钳制着,拍打他的手臂。

“喻左今。”

他说话费力,“喻左今,你怎么了?”

喻左今双眼睛猩红,手掌用力,“你要抛下我去哪?”

“为什么收拾东西!”

“你也怕我,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盛渊!你不能不要我!”

他不知道盛渊为什么收拾东西,但潜意识里却有个声音再不断叫嚣,他被抛弃怕了,第一反应都是盛渊也要离开他。

他从一开始的嘶吼到最后的祈求,“求求你别不要我。”

像一头丧家犬苦苦哀求,他就只有盛渊了,然而等他看向盛渊的脸却瞳孔一缩。

只见盛渊满脸痛苦,而他的手正握在他脖颈上。

喻左今呆住了,猛地收回手,盛渊有些脱力,看着惊慌失措的喻左今注意到了他情绪上的不对劲,想要上前喻左今却连连后退躲开,他冷漠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惧怕和惊恐,眼睛看着盛渊脖子上掐痕迹,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

他一直惧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看着自己不断颤抖的双手。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盛渊上前,他后退直接跌在了地上,头砸在了墙上,看着捂着脖子想要安慰他的盛渊,顾不得疼起身夺门而出。

“喻左今!”

盛渊追出去,他却横冲直撞的再一起消失了。

他们又一次分开了。

他回了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再让自己出去,大个子缩在桌子底下嘶哑着,他手里握住一张照片,是他和盛渊两个人在校门口牵手的照片。

他不断留着眼泪看着照片上的盛渊,泣不成声,他的哭声呕哑难听,却又可怜至极。

他像是好不容易从山洞里爬出来的怪物,窥见了天光,却又在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丑陋后爬了回去。

他双手颤抖的捏着照片,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上的盛渊,小心翼翼,之后慢慢的把自己从他身边撕了下去。

最后只有盛渊一个人在照片里。

他哀嚎出声,声音像怪物可怖吓人,他发泄着,却再没有了要去见盛渊的想法。

哪怕他再不舍得。

艳三月,外面春暖花开

他缩在角落里泣不成声。

怎么会这样呢,喻左今。

春天明明已经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