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 这么快又见面了。”
从他外婆家出来之后,少年就一直沉默着一言不发,席朗只好没话找话。
骆沉星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自己窘迫的样子席朗也不是没见过,所以还有什么所谓,他只是感觉很无力,以至于当表弟的秘密被砸破的时候他都没有多少愤怒。
至于席朗, 这人究竟为什么会去外婆家,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哪里的, 骆沉星想不明白,但总不至于对自己有什么图谋吧。
可他实在想不明白, 自己这样一个人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图谋的地方?
事实上,自己要真是有什么值得被人图谋的地方,对自己来说反而是件好事不是吗?
席朗见他还是没搭话, 于是故意倒退几步退到他身边跟他肩并肩,他双手插在兜里走起路来很是懒散, 为了跟他保持一样的步伐, 他一蹦一跳试了好几次才跟他同时迈左脚, 又同时迈右脚。
然而对于身边某人的幼稚行为, 少年一直低垂着头无动于衷。
他眼底没有一丝十六岁少年该有的光芒。
“抱歉啊骆沉星, 我是不是又自作主张了?”席朗歪着头看着他,“我以为你是很想摆脱他们的,但是你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开心。”
席朗干脆又转过身倒退着走,一边退一边微微弯腰凑到他面前, “骆沉星?”
骆沉星无力的叹了口气, “刚刚谢谢你,但是……摆脱是不可能摆脱的。”
尤其是在得知席朗一个月给他那么多钱的时候, 现在外婆打算盘的声音还在脑中回响着。
他倒也不是责怪席朗当着他们的面说出具体多少钱,总不能把自己的贪婪推到别人的慷慨身上吧。
眼前的大少爷可能永远也想不到六千块钱对那些人意味着什么,更不明白贪婪的人会为了这点钱做出怎样的事。
“为什么不能?”席朗反问,“你不欠他们什么,一个月两千是你妈对你的责任,她把钱给了你外婆,但他们并没有尽到照顾你的责任,相反,你从小就给他们干活,洗衣做饭做家务,就算几千块钱找个保姆也就这样了。”
骆沉星终于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说得是那么认真,甚至义愤填膺,却唯独没有奚落,没有对自己的看不起。
“现在你完全可以凭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了,为什么不能离开?”
其实骆沉星何尝不清楚,以他吃苦耐劳的能力,哪怕他自己去找个兼职,其实也完全可以养活自己的。
可他在外婆家十六年,他不是孤儿,他至少是在那里长大的。
“骆沉星,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可以那么轻易的欺负你,拿捏你吗?”
骆沉星茫然抬头。
“你看到他们刚刚变脸的速度有多快了吗?”
席朗像个叛逆的少年,肆无忌惮的评论嘲笑着不合格的长辈们是如何的恶劣。
“因为他们不要脸啊,太不要脸了,”席朗一语中的的说,“而你就是太要脸了。”
“就因为他们不要脸,所以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你,所以他们可以在知道我有钱的时候立马变脸,可以把欺负你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也可以不顾脸面的去撒泼打滚,但是你又偏偏太要脸,所以他们可以拿捏住你,假设你也不要脸,他们还怎么欺负你?”
骆沉星被他绕得有些晕,少年漆黑的眼底第一次有了些疑惑的光亮,不再那么死气沉沉。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奇怪的说法。
“举个例子,你外婆不是让你一个月给她五千吗,你也答应了是吧。”
骆沉星不置可否,席朗继续道。
“她不要脸,你也可以不要啊。”
“她要你就给吗?不给怎么的,答应了就要给吗?就不给怎么的。”
骆沉星几乎立马就想到了这样的后果,他们会去学校闹,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指责自己的白眼狼行为,控诉自己的没良心,不配为人,败坏学校风气,如果可以,他们会向全世界宣讲自己的恶劣,然后再逼着自己达成他们的愿望。
席朗像是猜到了他的顾虑,继续发表不要脸言论。
“他们要是到学校去闹就闹呗,他们都不要脸,你管他们死活?”
“而且你不觉得那样的行为丢脸的是他们自己吗?你但凡做到不要脸,你就不会有什么顾忌,就不会在意他们撒泼打滚的时候会丢脸,他们怎么闹都无所谓,你又没做错什么,学校也不能把你开除,难不成因为这样就不准你高考了吗?有哪一条是这么规定的吗?”
骆沉星愣了愣,确实没有。
他曾经因此羞愧得抬不起头,因此无地自容,因此痛苦抑郁,因此被所有同学排挤,嘲笑,是啊,归根结底可不就是脸面嘛。
不要脸就可以不痛苦了吗?
席朗本还想传授些不要脸秘诀,小八在他脑中吐槽他教坏小孩子会遭报应。
好巧不巧,席朗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跟骆沉星教学,结果一不留神就撞到了一颗绿化树上,整个人还差点被树绊得摔在那里。
骆沉星是想拉他的,可是根本没来得及。
骆沉星尴尬的看着席朗几个踉跄之后,手杵在地上才避免他摔个屁股蹲。
骆沉星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的笑容,但绝对发自内心,甚至就是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的地步,毕竟,他都有多久没有笑过了啊。
席朗尴尬的拍拍屁股上不存在的灰,心里暗骂小八诅咒他,小八大喊冤枉,却控制不住的笑出声来。
骆沉星仿佛被席朗打开了新思路,接下来又是一路沉默,好在没几分钟就到了席朗住的小区。
席朗这背景,房子肯定是买的。
骆沉星却没想到里面竟然那么宽那么豪华,别说席朗就一个人住,就是几个人住也足够啊。
席朗将骆沉星领到一个空房间,“你以后就住这儿,可以吗?”
骆沉星点了点头,房间被装得很舒适很宽敞,房间里除了衣柜,大床,竟然还有一个书桌,桌上放了不少资料,还有一盏台灯。
整个房间都是全新的。
骆沉星心情复杂的看向席朗,这个大少爷不仅不讨厌,反而很有涵养,很礼貌,甚至于很细心。
他快速收拾好自己为数不多的衣物,然后将包里的书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这时候他才看到包里的药。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给伤口处理。
骆沉星还是果断起身出了房间,在进门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客厅桌上那还没收拾的碗筷,碗里甚至还有半碗吃剩的饭。
骆沉星倒是不知道席朗是之前为了救他才吃到一半离开的,他以为是席朗前一天晚上剩的,所以心里想着席朗倒还真是需要一个人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不想就在骆沉星去收拾碗筷的时候,席朗一把拽住他的手,“先处理一下你的伤。”
“没事。”
“怎么没事?”席朗态度有些强硬,“碗明天洗也一样,谁规定今天晚上必须洗么。”
骆沉星沉默了,下意识挣脱却没挣开,再加上他本来就受伤还这么折腾,着实也没什么力气。
于是席朗就这样把人强行带到了沙发上坐下,又把那会儿买的药从他房间拿出来。
“我帮你看看。”
席朗弯腰就准备给他裤腿掀起来,骆沉星却一下按住了他的手。
碰到席朗温热的手,骆沉星下意识的想撤,可最终还是坚定的阻止道,“我自己来,我可以。”
席朗知道这是个固执孩子,于是只好放弃,“行,我看着。”
他必须确定骆沉星处理了伤口才行。
骆沉星无奈,只好当着席朗的面掀开裤腿。
少年修长的小腿立马暴露出来,首先印入席朗眼中的是一道干了的血迹,源头处尤为明显。
好在只是皮外伤,应该是当时被打到摔在地上,硬生生磕在石坎上磕破了皮,因为面积太大,磕得也深,所以流了不少血。
席朗很难想象,他就是忍着这样的疼痛,走了一路,又经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到现在。
其次就是一些或深或浅的淤青,万幸少年正是年轻的时候,长得快,恢复得也快。
再就是瘦,骆沉星真的很瘦。
这些年,他到底受了多少苦啊。
席朗看着他熟练的用棉签清理伤口,然后消毒,破皮的地方又用纱布简单包扎。
他整套动作都很熟练,而且明明可以想象到的疼痛,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更没有哼一声。
直到完全处理好,骆沉星就准备将东西送回房间了。
“身上的淤青还没涂,”席朗提醒他,“背上够不到的地方,需要我帮忙吗?”
他没注意到骆沉星整个身体都僵了一下,只听他果断的拒绝,“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可以先到浴室擦一下身体,这样睡得会舒服些。”
席朗也就不再勉强他,“或者直接睡,等伤好点再说。”
他本来让骆沉星先休息,却不想没多久骆沉星又出来了,这一次他拿了一张写了什么的纸,还有一支笔。
“我们来说一下工资的事吧。”
席朗疑惑,不是说好了吗?但还是接过骆沉星递过来的纸,上面是一个手写合同。
雇主席朗,雇佣骆沉星给他跑腿,内容包括每天的叫醒服务,早中晚餐等。
同时又雇佣他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内容包括不上学期间的一日三餐,以及洗碗拖地洗衣服等等一切家务。
雇主席朗承诺给骆沉星工资一共是六千。
但是,鉴于受雇人骆沉星必须住在雇主家里,所以必须除去受雇人的住宿费水电费以及生活费等。
所以,雇主席朗最后需要支付骆沉星每月4000即可。
骆沉星知道即便是这样还是自己占便宜了,因为席朗完全可以找别人代替他,更多时间也更专业的,在这个小城有大把的人愿意干。
席朗抬头看着他,“你觉得我给不起这个钱吗?”
“你有钱关我屁事,我只拿我应得的。”
席朗挑眉,故意板着脸,“注意对你雇主的态度!”
骆沉星抿了抿唇,有些尴尬,“抱歉。”
“这还差不多。”
席朗心想这小子总算有点鲜活气了,可见这个决定挺好。
席朗随即在那张手写合同上签下了自己龙飞凤舞的大名。
然后骆沉星才接过去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且用黑色墨汁涂满拇指,按下了手印。
按完就看着席朗。
“行吧。”
席朗只好也把自己拇指涂黑,然后按上去。
按完之后盯着自己黑乎乎的大拇指,席朗突然幽幽抬起头看着骆沉星,拇指动了动,然后又看了看骆沉星有些红润的脸颊,又动了动。
骆沉星蹭的站了起来,收了纸笔就赶紧回了自己房间,脚步飞快。
席朗望着没按出去的拇指印一脸可惜,随即又笑了起来。
今天进步很大不是吗,不仅直接同居,关键是他又更靠近了他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