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溪其实还有点发抖。
说实话, 这样的场面,他确实没有经历过。
在他不算太长的工作经历中,并没有见过这种无耻下作, 会如此肆无忌惮栽赃陷害别人的老无赖。
尤其到了这个世界, 到了海角镇,他所遇见的,全都是没有坏心眼、一个赛一个可爱的海族。
即使是到了绿山谷市, 他碰到的人族,大多也展现了十足的善意。
以至于对于今天这种“纯粹的恶意”,他可以说是毫无准备。
尤其是那些“义愤填膺”的群演,在那里大声叫嚷着“海苹果吃死人了”的时候,他的大脑几乎是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直到那黑色的,冷硬的高挑身影, 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冉溪额角不住沁着汗, 怔怔地看着那人抖出教鞭, 看着他抓住了对方的漏洞,看着他逼问出了真相。
最后, 看着这人眼中带着若有似无的一抹紫色, 朝自己走过来。
看着他一脸无法掩饰的担忧,与极力隐藏的挣扎, 最终只问出一句话:“你还好么?”
冉溪抖了一下, 嗫嚅道:“还好……”
“有点冷……”
裴逸知道, 这是情绪过度紧张和激动引起的反应。
裴逸没再说话, 只是伸手扶住冉溪的胳膊, 带他回到店里坐好, 顺手将卷帘门拉下来一半, 做成了“临时停业”的模样。
看着还有点发抖的冉溪, 裴逸的手迅速伸到自己的领口,手指灵活至极地解开了外套扣子——
不待他将外套脱下来,小河狸已经迅速化作河狸形态,嗖一下蹿进冉溪怀里,毛茸茸的大尾巴高高翘起,带着哭腔道:“阿溪,我的尾巴可暖和了,给你抱抱!”
本来面色发白的冉溪,忍不住笑了下,伸手搂住了怀里这一团毛茸茸,轻声道:“嗯,好暖和呀,谢谢阿狸。”
裴逸:……
他默不作声地重新扣好衣服,转身找到水壶水杯,倒了一杯水。
水自然是凉的。
他用手捂住杯子半秒,待水变成温热,这才递给了冉溪。
冉溪接过水,一口喝掉大半杯之后,情绪总算缓和了些。
他定定神,抬头看着裴逸,满含谢意地说道:“裴先生,你又帮了我大忙。”
裴逸思考半秒,觉得自己应该说“不客气,我不能容忍海苹果遭到这样的诋毁”。
可不知为何,他实在是不想,也不愿把这句话说出来。
所以,他最终只是低声了句:“别担心,很快就会全都弄清楚的。”
冉溪点点头:“嗯。”
他将怀里的小河狸放到地上,撑着站了起来,笑道:“我刚刚还在想……”
小河狸仰头看着他,裴逸也低头注视着他。
冉溪此时仍有些恍惚,说话的声音也有如呓语:“刚刚在想,还好小弋没在旁边。”
“要不然,他那么小小一只……”
“一定会很害怕的……”
不料,裴逸直接了当地截断了他的话:“不会。”
冉溪微微一颤,有些惊疑地看着裴逸。
裴逸的喉结滚了滚,像是整理了下思路,才缓缓道:“你说过小弋是你的好朋友?”
“既然是好朋友,那刚才这种情况,他一定不会害怕,而只是会担心,会担心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到你。”
冉溪思索片刻,方才茫茫一片的眼睛里,总算泛出了亮色:
“是哦。”
“我们小弋是很坚强的。才不会因为这种事感到害怕呢!”
说到这里,他脸上那种惊慌失措的神色,几乎全然淡去。
他握握拳头,道:“是啊,小弋都不会害怕,我又怎么可以一下子就慌了神呢!”
不能这么脆弱啊冉溪!不要让人看到自己这么无助的模样啊!
他再次拿起杯子,一口喝净里面的水,道:“好啦,我又振作起来啦。”
看着似乎再次元气满满充满干净的冉溪,小河狸的大尾巴激动得晃了晃,小爪子也捏了捏,仰着小脑袋,黑豆子眼里冒着星星:“阿溪真棒!”
然而,站在小河狸旁边的裴逸,却一言不发,甚至还蹙起了眉头。
冉溪看向他,带着些歉意道:“裴先生,我先把店里收拾打扫一下,然后再让你检查海苹果。”
说罢,冉溪就拿过扫帚畚箕,准备去扫掉刚才掉落在门口的海苹果,同时叮嘱小河狸准备重新开业。
不料裴逸出声道:“不用。”
冉溪不解地看着他。
裴逸道:“别清理,别开业。”
冉溪睁大了眼睛,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裴逸放缓语气:“你仔细想想,不开业和开业,对于这件事的影响是什么。”
冉溪拿着扫帚思考片刻,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些念头:“我记得,按照治安法,如果我的生意没受什么损失,正正常常地继续开业,那老家伙可能就是个警告。可如果我的生意临时停业……那处罚的力度就会大许多,至少也得是个拘留罚款了。”
在摆地摊之前,冉溪就努力学习过一遍相关的法规,所以大致的条款都有些印象。法规里面,有没有造成实际损失,对于处罚结果的影响是很直接的。
裴逸微一颔首,表示了认可。
冉溪放下扫帚,摸了摸额头,大声道:“哎呀呀我还是气得头晕脑胀的,而且这个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今天是肯定没法营业了。”
“哇停业半天,损失额一定会很高呢!”
说完,冉溪有些调皮地冲裴逸眨了眨眼。
裴以脸上的神色,又稍微缓和了些。
他平静地陈述道:“管理处很快就会将这件事转交治安警察,今天之内,就会有人来调查。”
“所以你先坐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吧。你……”
他抿了下嘴唇,将剩下的半句话生生吞了回去。
“我?”冉溪好奇地问着。
裴逸走到冉溪身边,拿起扫帚畚箕,转了个话题:“你过会儿就可以给我看海苹果了。”
冉溪:“……哦……”
裴先生这个转换话题转得有点生硬啊。
相比之下,他引导我思考的时候,就自然多了。
诶,等等……
一些冉溪小心藏起来的记忆,从心底浮了上来。
裴逸说法的语气,这种引导的方式,和第一次梦里见到他时,他对我提问、让我思考的模式,怎么一模一样?
这,这?
冉溪直直地看着裴逸的背影,脑子里又有点发懵。
这时裴逸已经将扫帚畚箕放回了原处,转过身对冉溪道:“我们开始看海苹果?”
冉溪醒过神来,点点头,抱出一个箱子放到柜台上:“看这个看这个,是特地选出来的。”
裴逸垂着头,修长手指从果皮上依次滑过,凝眉沉思片刻,最后道:“知道了。”
冉溪眼中一亮,小河狸也是尾巴来回晃荡,异口同声道:“是什么?”
所以这颇有脾气的水果,它的要求到底是什么?
裴逸若有所思地看着冉溪:“冉老师,在这海苹果最初生根发芽时,你是不是曾经碰过它的枝丫?”
冉溪使劲点头:“嗯嗯碰过碰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哦哦对一定是海苹果告诉你的!”
哇裴先生真的可以和海苹果交流,太厉害了啊!
裴逸又道:“这些海苹果说,它们的要求,是希望当时碰它们的那个人类,再回去摸摸它。”
冉溪呆了呆,指了指自己:“……我?”
“海苹果的要求,是想让我摸摸它?”
裴逸道:“对。”
冉溪挠挠头:“这还真是出乎意料的要求啊……”
还以为它们会需要特别的肥料一类。
结果要求居然是……摸摸?
好娇娇的水果。
倒是和种植它的主人有那么一点点相像呢。
冉溪将手抱在胸前,皱眉思考片刻,道:“好,我等下就去买个水中呼吸器,还有负重腰带什么的,让我可以走到海底去摸摸它。”
虽然水中呼吸器的价格实在是昂贵,但这几天海苹果挣了不少钱,自己也能付得起了。
一旁的裴逸却道:“没必要。”
冉溪微微一惊。
他看向裴逸,脸上莫名有些烫,小声道:“可是……我不会潜水啊。”
“你,你该不会,呃,能让我,让我……”
你该不会和梦里一样,能让我在海底自由行走?!
那就真的太有问题了啊!
冉溪在心里无声地叫唤起来。
裴逸道:“噢,我有其他潜水装置可以给你用,你没必要再花高价去买了。”
冉溪:“……”
愣了几秒之后,冉溪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哈哈,原来是这样啊,哈哈。”
原来是有潜水装置啊!
我想到哪里去了啊!
还好没把刚才那句话问出来,否则得多丢脸啊!
冉溪简直想拍自己的脑门。
偏偏这时,小河狸不解地扬起脑袋:“阿溪你怎么了?你的笑声听上去有点怪诶。”
冉溪:“……”
冉溪轻咳一下,换了个话题:“对了裴先生,你刚才甩出来那根细细长长的软棍,是随身的武器吗?”
问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转换话题的技术,和刚才的裴逸一样差。
好在裴逸并不介意,温和地应着:“不算是武器,是教鞭。”
冉溪奇道:“真的是教鞭?!”
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呢。
那这个教鞭,看上去杀伤力有点大哦……
裴逸道:“它更多的作用,是在屏幕上指出一个目标。”
“只有极偶尔的情况,会充作武器。”
比如,一气贯丨穿海怪的脑部。
冉溪眨了眨眼,想了好一会儿,慢慢开口道:“所以这个教鞭……不是上课时候用的教鞭吧?”
裴逸:“嗯……确实不是……”
冉溪好奇道:“说起来,裴先生的工作是什么?应该不是教师吧?”
在任何一个课堂,如果裴逸这样的老师抖出这么一柄教鞭来,恐怕学生会被吓得钻到桌子下面去。
裴逸抿了下嘴唇:“我的……工作……”
恰在这时,有人敲响了卷帘门:“冉溪先生在吗?”
“我们是治安警案,想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
这还是冉溪第一次来警察局。
负责调查的警察态度利落而爽快,先让同事把“涉事的海苹果”都拿去做检验,又问清楚了一些细节。
最后,警察问他:“对方提出可以在经济上充分赔偿……你打算接受赔偿,然后签谅解协议吗?”
冉溪摇摇头:“不。”
不要什么谅解,要拿到警察对那个混账的处罚通知书,还要把通知书挂到微博上。
只有这样,才能彻底避免吃瓜群众以讹传讹。
否则,如果这个老混账,或者什么其他不安好心的甲乙丙丁将来继续偷偷造谣,带着大家跑偏,让大家误以为是我们心虚了,是海角镇的海苹果真的有问题,那就更难办了。
所以不如趁着这次弄得明明白白,让造谣的人钻不了空子。
在来这里的路上,自己就偷偷和裴逸商量过这件事了。
警察见冉溪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多问,很快就准备出了一份询问笔录。
冉溪签完字以后,警察礼貌地告诉他,回去等通知就行。
还没走出询问室呢,冉溪的手机就接到了一连串的信息。
打开一看,全是陆晨瑶的。
【小冉你是不是遇上事了?】
【是有人去你们门口闹事了?】
【行我问到了,还真是有人闹事。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怎样?人还好吗?在哪?】
冉溪赶紧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了说。
陆晨瑶又急急地发了信息过来:【没有谅解那个老东西吧?】
冉溪道:【没有,不想拿钱了事。】
陆晨瑶:【好!弟弟你放心,网上的舆论包在我身上!咱们海角镇的好东西,哪容得下他们这么泼脏水!】
【还有,他们白水镇的水果,以次从好缺斤短两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这就找人再去好好挖一挖,搞个小专题!】
【总之,你放心!好好种菜,养崽,卖水果!】
看着陆晨瑶的信息,冉溪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半天,最终只敲出几个字:【谢谢陆姐】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背蹭了下眼角,心说还是善良的人更多。
海角镇的大家,绿山谷遇到的人,以及……
他拉开门,看见裴逸立在走廊上,手交抱在胸前,正望着自己。
来警局时,冉溪本来说裴逸不用再管了,结果这人执意不肯,说他也算是证人,一定要跟来。
“签完字了?”裴逸问。
冉溪点点头:“嗯,没谅解,回去等通知。”
裴逸道:“好。走吧,阿狸在等我们。”
阿狸?
一般人不都叫小河狸“小何”吗?
冉溪觉得有点怪异,不过立刻就想明白了:他一定是学着我的方式称呼小河狸啦。
可能这样显得更亲切吧。
*
从警察局到郊区的集市,海马车大概要走半小时。
坐进海马车,冉溪靠在硬邦邦的椅子上,神经彻底松弛下来。
昨天那家连锁宾馆的床垫很硬,隔音也很差,冉溪一晚上都睡得断断续续的。
再加上上午这么一闹腾,他现在是又困又乏。
海马车没走出去多远,冉溪便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终于撑不住地耷拉下来,头仰在椅背上,闭眼睡了过去。
原本就坐在冉溪身边的裴逸,身体稍稍往里挪了挪。
冉溪依然靠着椅背,睡得很香。
裴逸又瞄了一眼冉溪的睡脸,以及他头和肩膀的角度,微微皱眉,再度往里挪了挪。
终于,海马车一个小颠簸,冉溪的头晃了一下,往侧边一落,稳稳落到了裴逸肩膀上。
虽然早已准备了多时,但裴逸仍是身体一僵。
他那双能稳稳握住各式冷兵器热武器的手,竟然不听使唤地抖了两下。
而他的眼里,再次闪过深深浅浅的紫色。
他屏住呼吸,闭上眼睛,死死咬住嘴唇——
半分钟后,他的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的手,也不再发抖。
他慢慢睁开眼,侧过头看着冉溪的脸庞,深黑色的眼眸里全是深深的怜惜。
只有睡着了的时候,会不再强装出“元气满满”。
只有睡着了的时候,会流露出自己的纤细与脆弱。
就像当时,你以为自己在梦里,才能那么毫不设防地告诉我,你也很困惑,很难过,很迷茫。
那要到什么时候,在现实中,你也会那么信任我,会愿意让我……为你分担呢?
裴逸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这时,一缕不听话的碎发,从冉溪光洁的额角滑落,挡在了冉溪的眼前。
发梢如同小羽毛一般,在冉溪眼皮上扫来扫去。
或许是被弄得有些痒了,冉溪小小皱了下眉,还轻轻地“唔”了一声。
裴逸下意识舔了舔唇,极慢极慢地抬起手,碰到了那缕调皮的碎发。
他想要将发丝顺到冉溪的耳后。
他控制着自己动作的幅度,缓缓挪动手指,非常注意,非常小心,一点都没有碰到冉溪的面庞。
那白皙的,柔软的,似乎永远都沐浴在阳光之下的美好面庞。
尽管如此,他的指尖处,还是传来了一点点痒,一点点蝴蝶翅膀扇过一般的痒。
?!
这,这是……?
他屏住呼吸看过去,发现冉溪那纤长细密,犹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正正拂过了自己的指尖。
裴逸的面孔,霎时涨得通红。
我,我,我碰到他了……
趁着人睡觉的时候用手去碰对方的脸,这是何等放浪的行为?!
太不规矩了!
裴逸速速将那缕头发拨到冉溪耳后,又速速收回手,整个人僵僵地坐在椅子上,再也不敢动。
就在他快要变成一具雕塑时,海马车一个大颠簸,停下了。
冉溪的眼皮跳了跳,缓缓睁开眼。
他那还不能聚焦的眼神,落在了一方洁白如玉的下颌上。
他直起颈项,侧着头,睡颜朦胧地看着身边这人,看着那依然十分好看,只不过泛着红的脸。
他笑了。
笑得极为灿烂:“啊,好久不见呀!”
“我怎么又梦到你了啦。”
“是因为刚刚在现实里,你又帮了我吗?”
对方的脸,似乎更红了。
冉溪有点疑惑。
梦里人今天怎么了?
就在这时,小河狸的声音从前方传了过来:“阿溪,裴先生,我们到集市门口啦。”
……?
诶?
等、等等,所以,所以不是做梦吗?!
我,我,刚才,不但靠着这人睡着了,还,还,还告诉他,我,我“又”梦见他了?
冉溪的脸,噌一下变成了番茄。
而且是熟透了,一捏就能出汁那种。
裴逸的手虚握成拳,抵到唇前,轻咳一声:“我……今天,就先走了。”
“明天,我去海角镇找你,带你去摸……摸海苹果。”
冉溪窘得简直想哭,好不容易找出了自己的声音:“好、好的。”
“谢谢裴先生。”
裴逸道了声“不客气”,飞快地跳下马车,片刻就不见了踪迹。
而冉溪唰一下蹲到地上,头埋在膝盖里,手臂盖住脑袋,在心里啊啊啊嚎叫起来。
太社死了!
太社死了有没有!
我明天怎么见他啊!
一定会被当做贪恋他美色的变丨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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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点一下海角镇现状:
小镇等级:进入快速复苏阶段,能让人眼前一亮的海滨小镇
小镇常住人口数量:40人
小镇现有经营单位:南瓜蔬菜店、南瓜蔬菜车、蘑菇零食铺、桂桂奶奶的手工作坊(暂停营业)、面向小朋友的一米菜园(暂停营业)、大章鱼编织屋(实体店)、章阿姨的手工编织屋(网店)
小镇现有生产单位:蔬菜水果能飞速成熟的神奇菜地、能让飞鱼活蹦乱跳的海边渔场、能种出顶级海苹果的海底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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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点一下小溪对重要人物的认知及好感:
小人鱼:让人牵挂不已的小家伙。任务结束后,希望管理局能让我远程看看他,直到他长大。好感度:80%
裴逸:是个非常好看的大好人!一次又一次地帮了我,还不计回报!另外,他是真的全心全意热爱种植事业啊。好感度:35%
上将先生:传奇,值得尊敬,不可亵渎。好感度: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