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小人鱼安静地坐在潜艇里,尾巴一动也不动。
昨天下午,在滨海市略作休整后,他们搭上潜艇,启程前往海底城。
潜艇已经走了大半天。按照这个行进速度,很快就要抵达海底城了。
他端正而肃穆地坐着,拒绝了绿眼睛递过来的一切食物和饮料。
他的手里,只抓着一样东西——那只上将娃娃。
这两天,他从绿眼睛和蓝眼睛的对话里,听到了许多东西。
比如,紫色的双眸,代表着顶级的精神力。
比如,帝国唯一有这么高精神力的人,是裴以粼上将。
比如,裴以粼上将深居简出了许久,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他了。
裴以粼……
这个名字,很熟悉。
小人鱼知道,这就是那个人类所说的“上将先生”。
是那个人类满心崇拜、敬仰的上将先生。
为了表达对上将先生的敬爱之意,这个人类才要做这么多的娃娃。
小人鱼垂下头,看着手上那只穿着学童装的上将娃娃,将自己的小手轻轻覆盖在了上面。
恍惚间,他看见了另一幅画面。
是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覆在了一只上将娃娃上。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深处,隐隐浮起撕裂般的疼痛。
伴随着这疼痛,他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
“能看到这样的人间烟火气,便已无遗憾。”
这语调,冷静而克制,来自于一个极理智之人。
这声线,清越而冷冽,属于一个青年男子。
从皇家警察找到幼儿园的那一刻起,小人鱼已不止一次地听到过这声音。
这声音告诉他,应该速速回到海底城。
这声音还说,他的使命是守护这世间,而不是沉浸于其中。
可……这究竟是谁的声音?
小人鱼抬起头,眼里茫然一片。
自己,究竟是谁?
恰在这时,绿眼睛走过来,向他行了个礼:“阁下,还有一小时,我们就能降落在海底城了。”
“您放心,会有最合适的照顾者来陪伴您,直到我们找到您的监护人。”
最合适的……照顾者?
陪伴我……?
我不想要其他人陪着我……
小人鱼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出了那个人类,那个人类笑得眼眸弯弯的模样。
那般温柔明快,那般快乐自得,那般生机盎然。
让人忍不住,想要多靠近他一点。
他脑子里的声音,又再度说起了那句话——
“守护这世间,而不是沉浸于其中。”
小人鱼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的心里,开始翻腾起来。
他的脑海里终于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稚嫩,却坚定。
这声音冲那冰冷克制的声音嚷嚷道:“我都不知道世间是怎样的,我怎么守护!”
“我……还没有吃到,他给我做的水煮鱼,他冻好的牛奶雪糕!”
“对,我还和他约好了,要一起努力建造幼儿园!”
“我们可是有约定的!”
“那个人类……那个人类,他,他的幼儿园,不是还需要我帮忙吗?!”
“我……我做为人鱼族,是不会失信的!”
“啪”的一声,小人鱼尾巴一摆,从座椅跳到了地上。
*
冉溪一共蒸了四个海胆包子,海獭宝宝们吃得干干净净的,还站起身端着碗,想要再来一碗粥。
冉溪赶紧给他们又盛了一碗。
院子外面有人敲响了门。
冉溪叮嘱了两只崽崽一声,飞速跑去开门。
会是谁呢?
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想法——总不会是小人鱼想要回来拿自己的牙刷吧。
冉溪一面在心里笑自己真能瞎想,一面打开了院门。
结果,是小何这家伙,笑得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冉老师,早饭,还有多的没?”
哦,今天早上太忙了,居然把这个总要来蹭饭的家伙忘了。
冉溪把小何放了进来:“海胆包子没有多的了,你喝点儿粥吧。”
虽然只有粥,小何还是兴高采烈地一溜烟跑进了厨房。
冉溪一面往教室走,一面想着:干脆晚上也给小何缝一件围裙,让他这个“代理园长”直接留在幼儿园帮忙好了。
要不将来崽崽多了,自己还忙不过来呢。
*
吃完早饭以后,充实的幼儿园生活正式开启。
带着崽崽们做早操、带着他们玩儿“比大小”和“比多少”的游戏、教他们用吸管喝海牛奶,喝完再把纸盒压扁方便回收……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午饭时,很主动地啃了一上午木头造了一上午家具的小何,又搓着手出现了。
两只小崽崽明明很好奇中午又有什么好吃的,却又有些不好意思问。
而这位已经两百多个月的海族大崽崽,就很直白了:“嘿嘿,冉老师,中午我们吃什么呀?”
冉溪看得简直想笑,道:“先帮我把桌子搬进院里吧。”
院子里的阳光正好。不是那种让人睁不开眼的灼热日光,是那温柔和煦,让人忍不住抬起脸想要多感受一下的阳光。
本来小朋友们应该在教室吃饭,但天气这么好,不如干脆把孩子们的小餐桌,和自己厨房里的简易餐桌,都搬到院子里,大家伙儿一起吃午饭。
桌子摆好,冉溪将小朋友们的“套餐”,一一分装好以后摆了出来。
主食是小米大米一起煮出来的二米饭,比普通的白米饭更能补充微量元素和膳食纤维。
主菜有两道,一道番茄溜鱼片,鲜香细滑一根刺都没有的白嫩鱼片,浸在酸甜可口的深红色番茄汁里,开胃又健康。一道黄瓜炒虾仁,绿色的黄瓜清脆甘香,红色的虾仁粒粒饱满,只放了一点点盐来调味,炒得清清爽爽。
还有一份汤,是萝卜墨鱼汤,萝卜的甜味和墨鱼的鲜味全都炖进了汤里,汤色清亮,汤味清甜,喝一口就能让人不自觉地露出惊艳之色。
不消说,这一顿饭,两只海獭一只河狸都吃得十分满足。
至于冉溪自己……
他默默往米饭里加了一勺自制的辣酱。
吃饱之后,河狸非常自觉地去“工作”了,剩下两只海獭崽崽,坐在小椅子上打起了哈欠。
冉溪拍了两下手:“现在,到我们的午睡时间了。”
“要好好睡个午觉,下午才会有精力哦。”
已经困得直打哈欠的两只海獭崽崽,没有立刻起身。
两只崽崽互相看了一眼,神色里都有些迟疑。
他们昨天已经听爸爸妈妈说过了,幼儿园的小朋友,中午都要躺在小床上乖乖睡午觉。
而且,刚刚他们也在教室的角落里看到了几张崭新的小床。
那一定就是给自己睡午觉用的吧?
可是……
小南犹豫片刻,还是很勇敢地举起了手。
冉老师上午刚刚教过他们,有问题就要举手哦。
“小南,怎么啦?”冉溪温柔地应着。
“冉,冉老师……”小南有些紧张,“我,我们,可以不午睡吗?”
冉溪并没有直接说可以或者不可以,而是问道:“你们是为什么不想午睡呢?”
小北忘了举手,直接插话道:“因为,我们不喜欢床!”
嗯,海獭幼崽,躺在床上根本就睡不着!
小南立即红了脸,扯了扯小北的连帽衫:“你,你不要乱说嘛。”
万一听到我们不喜欢床,老师认为我们是奇怪的孩子,不喜欢我们了呢?
小北被哥哥这么一扯,也觉得自己似乎说错了,脸也一点一点涨红,开始摇头:“我们,我们只是不困……”
冉溪弯下腰,摸了摸两只毛茸茸的头顶,微笑着道:“老师知道你们不喜欢普通的床。”
“所以啊,老师给你们提前准备了特殊的‘床’哦。”
说罢,他直起身,对着教室里喊了一声:“小何,准备好了吗?”
小何从窗户里探出个脑袋:“好了!水都放好了,快来吧!”
冉溪便领着两只疑惑的崽崽,进了教室。
教室中央,并没有摆放小床,而是两个1米长、半米宽的大木盆,里面蓄了大半盆水。
这小镇里的自来水有两种:一种是过滤好的清水,一种则是海水。
现在盆里的水,就是地地道道的海水。
“呀!”看到水盆,小北已经兴奋地叫出了声。
小南则又拉了拉他:“别叫,老师还没说话呢。”
冉溪道:“来吧,像你们平常睡觉那样,躺进去吧。午睡时间一个小时,到点儿了老师会叫你们起床的。”
小南小北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海獭刚出生不久,就会凭借着它们周身的绒毛,毫不费力地仰卧在水面上,将自己圆圆的脑袋恰恰好地露出来。这也是它们最放松、最舒服的姿势。
而还处于幼年期的海獭崽崽,虽然可以化成人形,却还不能在人形的状态下放松全身肌肉,进入睡眠状态。
对于他们来说,在人类的小床上是没有办法入睡的,只能枯燥无聊地躺着,然后翻来翻去。
在课堂上学到过这一点的冉溪,便提前让木工,啊不对,让代理园长小何打造了两只大水盆,用来给海獭崽崽午睡。
两只崽崽心里那点“老师会不会嫌弃我们不能在床上睡觉”的小担忧,在看到这特殊的“小床”,和冉溪带着鼓励的笑容时,荡然无存。
两小只欢呼一声,嗖一下变回原形,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水盆里,稳稳当当地漂在了水上。
不出几分钟,两只崽崽便都闭上眼睛,进入了酣甜的梦乡。
*
午睡后,就是轻松的“水果时间”,“讲故事时间”,以及崽崽们最期待的“玩水儿时间”。
等海獭夫妇来接两只崽崽回家的时候,两小只一左一右地抱着冉溪的腿,眼睛里包着泪,一点儿都不想走。
直到爸爸妈妈和冉老师都再三表示,明天还会来幼儿园,还可以一起玩儿,两只崽崽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送走了这一家四口,冉溪赶紧开始收拾教室,厨房,院子……
他一边弯着腰刷水盆,一边想着:等再过两天,崽崽们完全适应幼儿园的生活了,就可以给他们讲上将先生的故事了?接着,就可以送娃娃给他们……
正盘算着呢,院子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啊,一定又是小何。
冉溪一面跑去开门,一面想着无论如何得让小何去配把钥匙了。
然而,拉开院门的一瞬间,他惊呆了。
门口,赫然站着绿眼睛和蓝眼睛。
两名皇家警察的前面,银色头发的小人鱼仰着脸,抱着他的上将娃娃,一瞬不瞬地盯着冉溪。
那澄澈的紫色眼睛里,带着些期许,还夹杂着几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