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可快醒醒。”
“现下都辰时了,约莫一会儿换了衣用了早膳,紧赶慢赶才能到地方。”
隐隐约约有下人在帘帐旁催着,是太监独有的尖细声,只是跟在宁轻鸿身旁伺候的,包括宁府里的下人大多都是从内卫府调出来知根知底的太监。
乌憬已经习惯了这无甚区别的尖细嗓音,他嫌吵,有些起床气地把自己闷在被褥里,蜷缩着翻了个身,不想起。
心里又想着,怪不得那人一个宦官,却哪哪都跟旁人不一样。
他迷迷糊糊地又想睡去。
除非宁轻鸿亲自来,怕乌憬得睡到自然醒,他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还是分得清楚他可以对谁赖床的。
下人们肯定不敢说他。
听不见,听不见。
乌憬捂着耳朵。
“陛下?离府的马车都已备全,还有一个时辰便要出发了,陛下?”太监变着花样地劝,“国子监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便要敲钟了,陛下今日头一次去国子学,若是迟了时辰,怕教傅对陛下的印象不佳。”
“陛下?陛下?”
帐帘外的人声还在恭恭敬敬地劝着,乌憬却什么困意都没了,他听得不太明白,也太突然,又很困。
整个人都有些茫然。
离府?马车?
一句话不说就要将他赶走吗?
还有国子监国子学又是什么?他为什么要去哪里?敲钟又是什么?还有一个时辰……他就要被宁轻鸿送去别的地方了吗?
好小气,他不就昨日上午不理他吗?
怎么这样。
他们都那样了,怎么可以说不理他就再也不理他了?这算什么?
他只是有一点不乖了,
对他的那些就全都要收回吗?
好过分。
乌憬慢慢把身体蜷缩得更紧,只是短短几瞬,他想了许多许多,又觉得不能赖在别人的地方不走,小心地把被子扯下来,低低说,“我这就走……不是,这就起来了。”
他爬起来,坐到床上。
下人听见声,立即俯下身把帘帐掀起,等着主子下榻。
乌憬掀开被子,低着脑袋去找地上的木屐,他昨天上榻时都是乱踢的,东一只西一只,才刚踩上,又蹬下来,改去套一旁的袜子,穿下靴子。
再蹲下来,认认真真地把那对木屐摆好。
就像来别人家里做客,小心翼翼地不敢把主人家东西弄乱的客人。
乌憬摆好了,才准备去洗漱,他刚起身,一回头,寝房的门就被如水的下人打开,齐齐进了来。
为首的正是拂尘,正端着衣裳躬腰垂首走进来,他似是在门外候了许久,走动间都能瞧见身上的袍子湿了。
即使宁轻鸿不在,也恭恭敬敬的。
拂尘笑呵呵道,“陛下可总算醒了,您今日要去国子监里的国子学里同其余学子们一起听学,千岁爷给您寻的教傅虽已年迈,但好在性子不急不躁,很少动手教训学生。”他道,“也是儒道一脉的大拿。”
“您放宽心,这些时日好好在学里听着,午膳的菜肴,清晨午后的茶水点心都会差府里的下人送过去,届时跟着您在学里伺候的也是咱们自己人。”
“学里同屋的都是京中大臣之子,都好脸面,不会故意刁难人。”
“每日约莫巳时敲钟,午时落学,歇近一个半时辰,再听一时辰的学,酉时便可从国子学离去了。”
“届时宁府的车马会在国子学外候着陛下,奴才亲自来,就在马车前守着,就算记不住老奴,马车檐上也会挂一‘宁’字的灯笼。”
“您寻字便可识。”
“爷说,陛下学了宁字如何写,若是忘了,瞧——”
拂尘嘴里话不停,一句一句地接着道,每一件事恨不得精细到每一步的动作,务必让少年天子听懂记住了。
一字一字背着。
拂尘将托盘交给一旁的下人,他拿起外头的衣裳,掀开衣襟处,“每件衣裳都让尚衣举的绣女在此处绣了个‘宁’字,除了衣裳,陛下平日用的手帕,在这,您看,在右下角的背面也是有绣的。”
“若当真认不出,便叫伺候您的小厮给您领路即可,每日晨起,巳时前送您去国子学,酉时落,便接陛下回府。”
“若是学里有谁欺负您了,您就跟奴才提一嘴,自有人去收拾的。”
“自然,若是陛下想回宫住也是行的,只是从宫里去国子学的路实在过远,陛下怕每日辰时前半个时辰就得醒了。”
“您若是起不来,就还是住在宁府。”
这一长串都背完后,拂尘才暗自拭了拭额上的冷汗,他看着有些发怔的天子,又细声道,“陛下?陛下若没有不懂的,便洗漱更衣了。”
乌憬呆呆地点了下头,几乎同手同脚地走到架子的铜盆前,耳根都红了,用温热的帕子捂住自己的脸,使劲揉了揉。
让自己把那些胡思乱想的东西都抛出去。
但是……
乌憬张了张唇,把帕子放下,他小声问,“为什么要送我去别处听学?”宁轻鸿不教自己了吗?
嫌他麻烦?
不听话,还闹脾气?
乌憬又垂下眼睑。
拂尘堆着笑,“自是事出有因。”他挥了挥手,示意旁人都下去。
乌憬才用牙粉净完口,就被拂尘亲自伺候着更衣戴冠,恭恭敬敬,仔仔细细的。
“陛下莫怪,兹事体大,不能被旁人听着。”拂尘,“这些时日千岁爷心情欠佳,才让陛下去国子学听学。”
乌憬眼熟拂尘,也不怎么怕人,他大着胆子问,“他是不是嫌我……”
哪里有心情不好就把他推走的?不如说是他太笨了,不聪明,一个字要记好久,怎么学也学不会,宁轻鸿是不是没有耐心教自己?
还找了个自己心情不好的借口。
“陛下!您可说笑了。”拂尘讪讪,“您可千万不能同千岁爷说这是奴才教您的。”
跟他可没半分关系。
拂尘急忙道,“爷当真只是心情不虞,这些时日需要吃药静养,没有心思见旁人。”
乌憬复述他的话,“……旁人。”
拂尘满额是汗,“不是旁人,是奴才愚钝。”他当即轻拍了自己的嘴,给了一巴掌,才道,“老奴说错了口。”
乌憬被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还有人自己打自己的,他还没见过这场面,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满眼迷茫。
拂尘道,“陛下同千岁爷的关系岂是旁人二字就能一语概之?”他恳求,“陛下可莫要同千岁爷道此事。”
乌憬无措地点头,“我不会说的。”他又紧接着道,“谢谢你帮我换衣裳。”
拂尘松下口气,“这是奴才应当做的。”他道,“只是千岁爷此时并不想理会任何人,若是陛下,应当是许的。”
“只是为了陛下的安危着想,才不得不让您暂且住到此处别院,暂且去学里听书。”
“望陛下勿怪。”
他的安危?乌憬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晓得宁轻鸿不想理会人,跟他会不会受到伤害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他现在跟宁轻鸿待在一处,会有危险吗?
乌憬问了一句,“为什么?”
“因着千岁爷患有癫疾,心情时好时坏,不虞之时,亲疏远近,一概不分。”
“陛下在这时还是远着些要好。”
拂尘三言两语道完,又挤着笑,“瞧瞧,奴才说了许多,都要误时辰了,快快,陛下用些早膳,便上马车了。”
乌憬被领着向外走,他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恍惚间听对方道,“爷还为您取了个别名,免得有人认出您的身份,姓氏为宁,后头跟着的字陛下可自行抉择。”
“千岁爷早些时候便将处处都安排妥当了,陛下莫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