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胡不归

贺煊伤重,醒了之后又昏了过去,好在太医说伤势已经稳住了,换服药物好好调理即可,莫尹离宫之后又前往城外去安抚了众将,这才返回太师府,一番梳洗过后,婢女退下,莫尹侧躺在床,手执书卷,睫毛低垂地扫了一两行后,神思渐渐乱飞出去。

贺煊此人,败就败在心思过纯。

食人之禄,死人之事,在外出生入死,回朝勤王忠君。

战场上他也不是没有筹谋手段的人,只是他太天真,也太一厢情愿,一柄刀,刀锋只向外,不知他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

倘若莫尹是皇帝,真要赞一声好一位纯臣。

这样一位纯臣,在胜负毫厘之间时说他未曾想到过胜负……

莫尹手腕落下去,低低又咳了两声。

灯花哔剥作响,莫尹放下书卷下了床榻走到书桌后抽开下方暗格,一张鬼面与一把佩刀放在一处,他伸手提了佩刀轻轻抽开,刀身之上刻印着“藏锋”二字,手指轻轻抚过,目光流转,掠过那一笔一画,片刻之后,刀锋入鞘,莫尹将刀放了回去。

翌日上朝,新皇年幼,蜷缩在龙椅上神情怯怯,经历了前日那般血雨腥风,他心中对太师更惧,低头回避不敢向下看,皇帝尚且如此,朝臣们更不敢露神色,朝堂之上一派死气沉沉。

下朝之后,莫尹并未回太师府,而是坐了软轿去往御书房,软轿与龙辇并行,宫人莫敢抬头直视,等到了御书房亦是软轿先停,莫尹下轿之后,小皇帝才后下龙辇,亦步亦趋地跟在莫尹身后,他心中惧怕,同那些宫人一样,亦不敢窥视那赤色身影。

“陛下。”

小皇帝诚惶诚恐地看向座下太师,摆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大皇子密谋造反,该当何罪?”

小皇帝呆住了,半晌过后才磕磕巴巴道:“造、造反的不是大将军贺……”

“贺将军是受奸人蒙蔽,”莫尹手上端着茶,轻轻吹了一下,热气飘动,他淡淡道,“陛下可切莫错怪良臣。”

小皇帝险些要哭,“皇兄他没有……”

“微臣明白陛下你顾念手足之情,可谋反毕竟是大罪,不如将大皇子贬为庶人,发配流放,永不回京,如何?”

“不要——”

小皇帝直接从上头跑了下来,“太师,”他抓了莫尹的官袍袖子,带着哭腔道,“我求求您饶过皇兄吧。”

“造反之事,众目睽睽之下,陛下叫微臣怎么保大皇子?”

“可是皇兄分明说的是贺……”

小皇帝的眼泪被一道清冷目光给硬生生地逼退了回去。

“陛下,贺煊乃是镇守边疆的大将军,他在军中的威望可不容小觑,如今那些勤王的将士们都正驻扎在京郊,倘若真是贺将军要反,微臣也不一定能保得住陛下您的皇位。”

“再者而言,大皇子被贬为庶人,对陛下您只有好处,”莫尹轻轻抽回袖子,抿了口热茶,低低道,“这样,陛下的皇位不更稳固了吗?”

“可我不想要皇位,我不想当皇帝,我愿意让皇兄来做皇帝!”

莫尹放下茶碗起身,官袍倾泻而下,小皇帝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仰望这亲手将他推上龙椅的权臣。

“陛下,”莫尹淡淡道,“日后除了在微臣面前,您要记得自称‘朕’。”

软轿停在玉清宫宫室前,莫尹下轿时,恰逢两位轮值的太医出来,莫尹询问了下贺煊的情况,其实情况无非也就是那般,太医们昨天已经全都交待了一遍,只不过太师要问,他们也只能斟酌着又挑拣一些零碎的又反复说了。

莫尹也听出了他们所言之意,便拂袖打断,自去探望。

太医既刚出来,那就是才换药服药,莫尹想贺煊大约又昏睡过去了,进了小室,脸方探入,便见贺煊正挣扎坐起。

贺煊伤在右胸,那一刀在他身上捅了个前后窟窿,是该死的,也不知是太医院妙手回春,还是他命不该绝,这样竟也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药才换服过,药效尚未发作,身上痛得钻心,贺煊抿着唇伸手掀开被子。

“要做什么?”

贺煊猛然回头,这一下动作大了,上下牵扯,疼得他昂起的头又栽了回去。

莫尹唤道:“来人。”

贺煊立即道:“不。”他痛得很,咬牙一句后便不再说,否则可要止不住地呻吟了。

宫人听到吩咐都过来了,莫尹看了一眼贺煊落在被面紧攥的手,又道:“没你们的事,先下去吧。”

宫人们又只能再退下去,小室的门轻轻带上,莫尹移步向前,走到床沿边,微微俯身,贺煊闭上了眼,浓眉紧锁,苍白的面皮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

莫尹何等的玲珑心思,略一思索,便低声道:“等着。”

他方转身,手臂立即被握住了。

贺煊强抬起半个身子,“不必。”

莫尹静静地看他强忍剧痛坐起,淡淡道:“在我面前,又何必逞强?”

贺煊低声道:“劳烦回避。”

“我若是不回避呢?”

贺煊抬眸看他。

莫尹目光清凌凌的,如冰雪一般,叫贺煊不敢多想,只得解释道:“我要方便。”

“你坐都坐不起,如何方便?”

莫尹语气稀松,显然是知道贺煊的意图。

“我去帮你取恭桶来。”

贺煊本是痛极,攥莫尹的手却突然爆发出力气,“怎能叫你替我做这种事!”他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从床榻上下来了,松开莫尹的手臂,一手扶着墙,一手虚虚地挡在胸口伤前,他快步向着榻后方走,胸前伤处不断传来剧痛之感,叫人逐渐脱力想要弯腰倒下。

莫尹一直跟着贺煊,见他喘不过气似的靠墙似要栽倒,上前扶住了贺煊的手臂,“我让李远进宫来照顾你。”

“这不合宫中规矩。”贺煊虚弱道。

“你在宫中养伤也是不合规矩。”

贺煊转头看向莫尹。

莫尹轻一扬眉,“怎么,我说错了么?”

“既都到了这个地步,你我也不必粉饰太平,如今我把持朝政,正是头一号大奸臣,宫中的规矩全由我一人做主,我要你在这里养伤,你便得留在这里养伤,我要李远进宫,他便能立刻入宫,贺将军若是看不惯,等你养好了伤,可以再作打算。”

莫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喉头便有些嘶哑难受,轻咳了好几声。

贺煊紧盯他的目光流露出一丝无法克制的怜意,“太医医术高明,怎么还未治好你的病?”

“流放时伤了肺腑,调理不好了。”莫尹轻描淡写道。

贺煊凝视着莫尹,他低声道:“你心中一直有怨。”

“这时候再来谈这个,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贺煊低头不语,半晌后道:“倘若那时我们相识便好了。”

莫尹开口想问好在哪里,是能阻止一个诛天子的奸佞诞生,还是仅仅只是可以救他莫子规一命?视线望向贺煊胸前渗血的伤处,这问题还需要问么?

你既愚忠至此,为何那时偏只想我活下去?

你分明知道倘若我活着,我是不会叫这天下安宁的……

此般种种,莫尹昨夜难眠,在心中已问过贺煊,也问过自己。

贺煊亦在神游,他想那梅雪探花,出身寒微,一身梅雪似的高洁气息,不善与人往来,也不善逢迎拍马,在官场上受那般磋磨,风雪满身,却无人伸手扶他一把。

“方便吧,”莫尹道,“速战速决,我也扶不住你多久。”

贺煊回过神,莫尹已伸手去脱他的亵裤。

“我自己来……”

贺煊慌乱道,他一手扶着墙,一手被莫尹搀扶住,却是腾不出那只手去阻止莫尹施为,只能一面面颊烫红,一面毫无反抗之力。

“朝政我都把持了,”莫尹低着头,面色雪白,“还把持不了你么?”

贺煊面红耳赤,胸口伤处又渗出血来,本就无力的手脚更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怎么?还要我哄你?”

“……”

贺煊闭上了眼睛,只当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然而这却是难骗过自己,尤其是他还闭上了眼睛,触觉便愈发鲜明,只觉莫尹的手指冷冰冰的,掌心也不似文官,布满了细茧。

“嗯?”

莫尹低低一声,贺煊被他搀扶的手臂猛地向下拉住了莫尹的手腕。

莫尹轻笑了笑,掌心微一滑动,贺煊闷哼一声,直睁开了眼,与莫尹那双如冰似雪的眼眸对上——

莫尹面色淡漠,显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一张叫整个朝廷上下都不敢逼视的脸庞如描如画,不单只是好颜色,亦透出那清高的傲骨,同他现在所做之事简直毫无关联……

贺煊只觉自己整个人被劈成了两半。

伤处痛得厉害,叫人难忍,然而叫人难忍到欲疯魔的却还不是伤处……

“怎么还不方便?”

清清冷冷的声音近在耳边,连同他的气息也弥漫开来,贺煊紧皱着眉头,咬牙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只强忍着想拉开莫尹的手腕,却听莫太师低低一笑,耳垂边缘被冷而绵软的部位轻碰了碰,“藏锋,我的手可都要酸了。”

二人唇齿交融,酒气香冽,贺煊呼吸粗重,莫尹扔了他的腰带,手隔着玄色外袍轻按住贺煊的要害,叫贺煊腰臀都为之一紧,吻得愈发情迷意乱。

莫尹一手拨弄着,一手拉住贺煊环在他肩上的手向下放到他腰间的玉带之上,脸向后退了退,直视着面色已逐渐变得愈来愈红的贺煊。

贺煊面皮紧绷,只觉浑身热气一齐下涌,目光炯炯地盯着莫尹,却见莫尹神色如常,一双眼与冷中泛出朦胧水色,恰如浓雾遮月,苍白面色泛起点点微红,最艳之处在那鲜艳欲滴的口唇之上……

贺煊手掌慢慢扣住了莫尹腰间的玉带,猛一用力将人拉入怀中,低头深吻下去,一面吻一面将人直接抄抱起来放到了床榻之上!

床榻上的两人很快便将衣物除去,赤色官袍扔在床头垂挂,两人抱在一处,莫尹身上冰得很,肌肤相贴之时,贺煊神智略微清明了一瞬,他望向莫尹,莫尹发髻微乱,面带淡笑,贺煊不由屏住了呼吸,他低低道:“子规,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莫尹伸手在贺煊的上唇轻一摩挲,淡淡道:“我做任何事都从不后悔。”

贺煊凝视着他的面庞,他心中忽上忽下,只觉一团乱麻,莫尹瞧出他心绪难宁,曲起双腿盘上贺煊腰间,风光大开地向下与贺煊紧挨在一处,他低声道:“藏锋,什么都不要想,今夜,只有我们二人,只有莫子规与贺藏锋,你只需要问自己,贺藏锋是不是心悦莫子规?”

贺煊心头猛烈一阵,他未回答,可他的双眼已说尽了答案。

莫尹笑了笑,便开始上下轻轻磨蹭,他又收了手,以唇代之,轻舔着贺煊的嘴唇,如此上下夹击,贺煊终于再也按捺不住——

二人再次拥吻在一处,交缠得极紧,贺煊前后移动,床榻也随之发出咯吱响声,一冷一热的两具躯体逐渐同温,相贴之处越发湿润黏滑。

莫尹忽咳了一声。

贺煊立即停了,莫尹低声道:“不碍事,”他目光柔和地看向贺煊,勾住贺煊的下巴仰头与他缠吻,“我翻过身,这样你好进来些。”

雪雕玉琢一般的躯体就那般赤条条地展现在贺煊面前,莫尹背上还留有不少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疤,贺煊心中又怜又爱,跪伏着轻轻吻下,他那灼热的嘴唇落下,莫尹便轻颤了一下,他不知自己背上如此敏感,贺煊每轻一下,那珍重的情意便从肌肤传递到他的心间,叫他喉咙中又忍不住要咳,他随手抓了挂在床榻上的官服一口咬住。

贺煊捧着他的双臀轻轻吻下,仰头望过去,盘好的发髻不知何时已散开了,青丝如瀑,蜿蜒着在起伏的背上漫开,他低声道:“子规……”

莫尹回过脸,凤眼狭长冷艳,唇下咬住赤色官服,面目神情全是在官场上看不到的别样风情。

莫尹看着贺煊,嘴微微张开,语气淡淡道:“来吧。”

芙蓉帐暖,最是销魂。

寂静的宫室内,雕花大床摇动不止,莫尹紧咬住了官服,将咳意与喉间翻涌的血气一齐吞下,贺煊粗喘之声在他耳边回荡,叫他也不觉想发出声响,然而却是不能,他只能将那团赤色官服越咬越深,快吞入咽喉。

灯花哔剥两声后,小室内的官灯灭了,黑暗之中,最后一丝廉耻顾忌也没了,贺煊忽听莫尹唤他,他粗喘着俯下身,不住地吻着莫尹的耳畔,腰腹狂乱撞动,低低回唤着“子规”。

莫尹吐了口中湿润的布料,手勾了贺煊的嘴唇吻上,他齿间用力,咬破了贺煊的唇舌,以掩盖他口中血气。

二人交缠吻抱,密不可分,颠鸾倒凤地在官榻上不知滚了多久,一时歇毕,粗喘了两声后便又抱在了一处,莫尹叫贺煊躺着,自翻身上去,徐徐坐下,信马由缰一般地骑着贺煊,贺煊身上伤才好,疤是新的,莫尹却偏要将手按在那一处,他一面上下跳动一面喘息道:“贺藏锋,我要叫你一……一辈子也忘不了我……”

贺煊拉了莫尹另一只手细细吻过,“我早就忘不了你了……”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在狼群中的一回眸,就叫他永世难忘,挚爱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