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卡萨布兰卡

裴明疏果真陪了莫尹一整个下午,收购工作非常繁杂,裴明疏电话不断,开了十几个线上会议,莫尹在一边旁听,亲眼见证友达这庞然巨物如何被敌手拆吃入腹。

心里也谈不上多痛快。

报复理所应当地能带来几分快慰,然而失去的与毁灭的没有办法对等,一端盛他的人生,一端盛友达的毁灭,在莫尹心中的天平上,盛他人生的那一端毫无疑问地会重重下坠。

“很闷吗?”

裴明疏结束了一个小会,抬头对莫尹道:“要不要我陪你在花园里走走?”

莫尹静静看着他,说:“裴明疏,你难道一点也不恨我吗?”

裴明疏神情一派静水幽潭的模样,与莫尹对视片刻后,睫毛微微垂下,人也向后面的沙发靠了靠。

事情发生了这么长时间,莫尹终于想要跟他们好好谈一谈了。

其实事情走到今天的地步,再谈,也已经没有什么大的价值了,可人就是那样奇怪的动物,随着失去的东西越多,裴明疏就越意识到金钱、名誉、低位等等事物在他的内心所占的比重非常之小,所真正触动他或者说伤害他的是一些更内在,更深刻的东西。

“恨与不恨,要看站在怎样的立场。”

裴明疏道:“站在你的立场上看,无论怎么对付裴家都是不能够解恨的,当初爸爸要接你回家是来作秀的,我明知道他的用意也没有拆穿阻止,认为只要好好照顾你,多补偿你,这也未必不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现在想想,我这也只是在说服自己接受爸爸的安排,同时给自己开脱。”

裴明疏说着莫尹与裴家之间的事,口吻语气却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平静抽离,莫尹看着他的侧脸,不由出神地认真去听。

“站在我的立场上,你设计气死了爸爸,又害我差点亲手把弟弟送进监狱,”裴明疏淡淡道,“我应当恨你。”

莫尹一下就注意到了裴明疏话中的两个字——“应当。”

他应当恨他。

可他还是不恨他。

裴明疏笑了笑,抬起眼看向莫尹,莫尹与他视线相撞,只觉裴明疏的眼波异常的柔和,“恨倒是没有,不过难过还是有很多的。”

裴清回来的时候,莫尹正和裴明疏一起吃晚餐。

一身黑色正装的裴清走入餐厅时,莫尹怔了一怔,裴明疏打了个招呼,说:“回来了,晚饭吃过了吗?”

裴清一言不发地拉开凳子,佣人连忙心领神会地送上一副完整的餐具。

莫尹觉得裴清今天看上去有点不一样。

晚餐难得聚齐了三个人,气氛也不是多剑拔弩张,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馨了,等到晚餐吃得差不多时,裴清才突然道:“我想喝点酒。”

裴明疏对佣人道:“去第三排的架子上取一瓶年份近的醒十五分钟,一个杯子就够了。”

裴清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佣人很快取了酒和杯子,给裴清倒了浅浅的一杯递过去,裴清接过酒杯直接一饮而尽,又将酒杯放在桌上,佣人迟疑地看了一下裴明疏,裴明疏正用餐巾擦拭嘴角,站起身去推了莫尹的轮椅。

红酒倒入杯子汩汩流动。

莫尹回头,裴清手点着桌子,示意佣人多倒一些。

裴明疏推着莫尹到了花园。

“裴清今天去看他妈妈了。”

“从他来到裴家以后,这是他第一次去探望自己的母亲,”裴明疏语气中有一丝淡淡的感慨,“我想他终于是接受自己了。”

莫尹一言不发。

裴明疏道:“今天晚上对他好一点吧。”

莫尹神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是你们兄弟俩的玩物还是奴隶,还要哄你们高兴?”

裴明疏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清脾气又冷又爆,莫尹随时都能和他大吵起来,每每都是以裴清强压怒气离场,裴明疏则不同,他这个人发脾气的次数屈指可数,几次失态都是因莫尹而起,现在他已什么都知晓,更是无法轻易被激将动气了,无论莫尹说什么,他都能泰然处之。

两兄弟的性情一个似火,一个如水,哪怕血缘都没将水火不容的两人联结到一起,而最终却因为他们爱上了同一个人,陷入了这样一种扭曲怪异的平衡当中。

这种平衡又能持续多久呢?又该持续下去吗?这样下去,对他们三个真的好吗?

“大少。”

两人身后响起佣人的声音。

裴明疏回头。

“二少喝醉了。”

裴明疏点了点头,示意佣人陪着莫尹,自己进去看了下裴清的情况。

桌上酒下了大半瓶,裴清人也趴在了桌子上。

裴明疏对裴清一直没有太多的亲情,他接受任务一样接受了这个弟弟,对裴清责任大于亲情,他总是想着要做好所有分内的事,做个好儿子,也做个好哥哥,想要把周遭的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到完美,然而却是事与愿违,他什么都没做好。

裴明疏听到轮椅进来的声音,微微侧过脸。

莫尹自己推着轮椅回来了,佣人局促地捏着手站在一边。

莫尹也看到了醉倒的裴清,这段时间,裴清人瘦了不少,脸上看着棱角比从前更锋锐,脸颊颜色却是红红的,这才看出他其实年纪也不大,也就比莫尹大上三岁,要是在学校里,他们互不认识,莫尹还得叫他一声师兄。

“把二少送回他自己房间吧,”裴明疏对佣人下了指令,“今晚麻烦你们多留心。”

佣人连声应好,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起了裴清。

“把他送到我房间吧。”莫尹突然道。

已扶起裴清的佣人一呆,齐齐地看向裴明疏。

裴明疏正看着莫尹,目光斜斜的,叫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裴明疏微微笑了笑,说:“听小尹的。”

莫尹和佣人们一起回了房间,佣人们把裴清放在了床上,裴清似乎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佣人要帮他脱衣服时,被裴清翻身用手臂挡了,喃喃地说了一句“别碰我。”

莫尹道:“帮他把鞋子脱掉就好。”

佣人们照做之后,道:“要我们留在这儿帮忙吗?”

莫尹问:“他喝醉了会发酒疯吗?”

佣人道:“这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还没见过两位少爷谁喝醉过呢。”

“没关系,”莫尹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裴清,长条条的个子肆无忌惮地伸展着,抬起的手臂挡住了脸,胸膛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有事我再叫你们吧。”

佣人们出去带上了门。

莫尹推着轮椅靠近床前,伸手用力在裴清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

裴清没反应。

莫尹劈里啪啦地又连打了好几下,裴清始终都没反应,莫尹觉得自己好像在打一具尸体,也就没意思地收了手,他安静地在床边坐着,心思已不知飞向了哪去,以至于连卧室门被推开都没发现,还是裴明疏走到他身边,出声道“他怎么样?”,莫尹才惊醒地回过了头。

裴明疏今天一直要开线上会议,所以在家里也穿得很正式,他没换衣服,还是一身银灰的西装,房间里刚才佣人只开了壁灯,正是昏昏黄黄的,衬得裴明疏身上的衣着像是剪了一缕月光下来,高洁疏朗。

“死不了。”

莫尹冷淡道。

“你放心,”他语气讥讽道,“我一个残废,就算他醉死了,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裴明疏不言语,只也静静站在一旁,莫尹推了轮椅去洗手间自己洗了个澡出来,裴明疏人坐到了沙发上,莫尹也不理会,推着轮椅到床边,借助辅助的工具上了床,裴清人躺在被面上压住了一大块地方,莫尹也不理,只管自己睡下。

裴氏两兄弟都在这里,莫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事实是他很快就睡着了,隐隐约约的,似乎还做了个梦,梦里发生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觉天空蔚蓝,身体轻盈无比,耳边压低着似有人在说话。

“……我陪他的时候,他入睡总是很慢。”

“我真搞不懂,我跟你到底区别在哪里,他为什么就是喜欢你而不喜欢我。”

“你真这样认为吗?”

“你喝醉了,是他主动让佣人把你送回房间的。”

裴清冷冷一笑,因醉而红的脸上淡淡无奈,又有几分罕见的温柔,“打了我十来下。”

裴明疏也笑了,“看来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还活泼一点。”

兄弟俩很快又陷入到无话可说的境地,好像除了莫尹,他们之间就没有任何可说的了。

“上次你说的,我考虑好了。”

“嗯。”

裴清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人,那些状似相爱的时光历历在目,莫尹说那全都是假的,他认为莫尹说得不对,至少他是真的。

“我同意。”

裴明疏又“嗯”了一声,视线也随之落在裴清身后被子隆起的部分。

“那就好。”裴明疏道。

第二天早上,莫尹醒来时,睁开眼睛先看到了一张英俊儒雅的脸庞,他以为自己没睡醒,心里轻一打突,想他怎么会梦见裴明疏,脸一转,又看到了裴清额发凌乱的睡脸,这下他彻底醒了。

兄弟两人一左一右地压着被子,两个人都是高个子的结实身材,像两块巨石一样,无论莫尹怎么抽拉被子都纹丝不动。

叫莫尹的想法,最好是把两个人从床上踹下去,可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有伸手去推,姿态动作都会是一种不大好看、力不从心的孱弱,莫尹不想这样,他只抬头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两边耳廓传来不同频的温热呼吸。

心情意外的平静。

从病床上醒来的那一刻,发觉自己变成了残废之后,莫尹的心里一直都燃着一团火,那团火从里到外地将他烧得身心滚烫,一定要将这种热度散出去才能喘气,燃烧什么,毁灭什么,或许他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裴竟友死了,友达也要没了。

他身体里的怒火一下似乎没了出路。

再下去,其实就是迁怒了。

可是迁怒又怎么样呢?难道这世界要一个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残废有多善良大度的心肠吗?他做不到,他宁愿整个世界都为他的痛苦陪葬!

莫尹心绪起伏,眨眼之间平静的心情荡然无存,他不想哭,也不想喊,只想手执火把,将所有的一切全都付之一炬。

身边裴明疏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低声问道:“醒了?”

莫尹面色泛红,胸膛起伏,呼吸急促。

裴明疏昨晚直接合衣睡下的,银灰色的西服表面全是褶皱,平常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他凝视了莫尹一会儿,没有询问就伸手直接穿过莫尹的腰下把人抱了起来。

莫尹不想大吵大闹地反抗,整个人软绵绵地躺在裴明疏的怀抱里,由裴明疏抱去了洗手间。

裴明疏把人放在安装在洗手间墙壁的座位上后,拧了冷水毛巾松松地贴在莫尹脸上。

冰凉的触感叫莫尹缓过了那一阵,等到他呼吸平复下来时,裴明疏也拿开了毛巾。

莫尹脸色白里透红,脸上也表情恢复了淡漠平静。

裴明疏手拿着毛巾垂在身侧,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莫尹的头顶,莫尹头往旁边偏了偏,躲开了他的手。

裴明疏收回了手,低声道:“我担心裴清会半夜发酒疯,就留下来了。”

“你不用解释,”莫尹淡淡道,“你们俩兄弟对我,不一向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裴明疏不说话了。

他并不是心虚,真要公道地来讲,无论是他与裴清,都是莫尹先出的手,一步一步精心地将两人诱入圈套,存的是让他们兄弟俩同归于尽的意思,到底是他们对莫尹想如何就如何,还是莫尹一直在摆布玩弄他们?

然而裴明疏没有跳脚反驳,恨恨陈情,与莫尹算出个是非好歹来。

因为这种事,不讲公道,也无论是非。

裴明疏走出了洗手间,帮莫尹带上了门,莫尹的这个房间各种辅助设施都做得非常好,足够让莫尹能够自理生活,这些都是当时裴明疏亲自一样样盯着设计采买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莫尹能够生活得舒服、自在,而更深层次的原因还是他想通过这种方式买自己的心安,一个原本身体健康前途无量的青年在失去了双亲和双腿之后,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那种舒服、自在当中去了。

裴清也已经醒了,从床上坐了起来,其实他是醒得最早的,趁莫尹在熟睡时,安安静静地看了莫尹很久。

裴明疏说叫他无论如何也不要向莫尹索取答案,问莫尹到底在俩兄弟之间对谁动过真情。

裴明疏说:“我们没有资格问他这个问题。”

谈话发生在那天学校的走廊上。

裴明疏看上去下了很大的决心,裴清虽然平常跟裴明疏半点聊不来,也没有什么血缘上的默契,但是他这次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裴明疏的意思。

裴清当即道:“你认为你没有是你的事,我认为我有。”

他不是名正言顺的裴家少爷,可以说他宁愿不做裴家的少爷,如果不是他母亲在临终前哭求,他内心也存有被欺骗后的自毁叛逆,他是不会回到裴家的。

裴竟友做的错事又凭什么要算到他头上呢?

退一步来说,莫尹可以恨裴家所有人,也可以报复他们,可他为什么要选择那样的方式……他是真的将自己的心全部挖给了他……

裴清语速很快道:“你想退出是你的事,你不能替我做决定,我不想比较什么,但是裴明疏,我跟你不一样,你觉得放手很伟大很有风度,我不需要风度,我只管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骗了我,也骗了你,你又反过来骗自己,我却不喜欢自欺欺人。”

两人的谈话不欢而散,裴清嘴上咬得很紧很硬,心里其实也未尝没有产生过动摇。

即便他再坚持着不放手,莫尹心里又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是,裴明疏猜得完全正确,他无数次地想要问莫尹。

有没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是真的?

他也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还纠结于这个问题听上去似乎很幼稚愚蠢,可是没有办法,他无法不去想。

裴明疏出来后道:“走吧。”

裴清没有跟他针锋相对,默默地下了床。

兄弟两人昨晚都睡在莫尹这里,裴家的佣人们都是不多嘴的,只是眼神上交汇出一点惊诧,大家都是有眼睛,有知觉的人,也都不傻,慢慢也就看出来了,裴家兄弟与莫尹的关系很不一般,但这样三人同宿,也实在惊世骇俗,不过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也只是在裴宅工作的关系,他们也是见识过有钱人家里那些蝇营狗苟的,早学会了装傻这一套,唯一发作的只有丁默海。

有一天,丁默海来了裴家,和裴明疏争吵起来,也不算争吵,因为裴明疏始终是很平静的,只是丁默海自己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声音也大了,裴明疏书房的阳台门起初没有关,声音传到了楼下,佣人们也都互相看看不说话。

“大少……”

丁默海语气很焦急道:“无论如何,三个人这么光明正大地搅在一起,传出去实在太难听了。”

他之前就隐隐约约有点猜想,没想到真的被他猜中了,跟男孩子在一起也就算了,到底现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兄弟两个类似于“共妻”一样,对象还是个残废的男孩子,这简直是要把裴家的脸都丢光了,哪怕稍微遮掩一二呢?

裴明疏淡淡道:“没这回事。”

丁默海哑然。

裴明疏将手指间夹着的烟碾在烟灰缸里,对丁默海道:“丁叔,你坐,我有正事要跟你说。”

四月八号是裴家俩兄弟的生日,往年都是大操大办的,今年生日的氛围却几乎没有,一大早,裴明疏和裴清都西装革履的,丁默海早早地就在门口等待了。

莫尹推着轮椅在暗处默默地看着两人一齐上了车。

等到车辆离开后,莫尹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

时隔差不多一年半的时光,友达易主,坐在发言台上的也变成了裴氏两兄弟。

裴家两兄弟前段时间斗法不断,接连上了许多新闻,记者们已经对这两张脸孔十分熟悉,笔记本键盘敲击的声音此起彼伏,都等着第一时间去发新闻。

今天的新闻发布会很奇特,没有风声说是什么主题,记者们有点稀里糊涂的,同时又很好奇这豪门之中又要翻起什么波浪。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今天的发布会却是旧事重提。

“8.29事件中,友达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对于普通员工的压榨,使用过劳驾驶员等事实我们今天要再次进行说明道歉……”

记者们禁不住窃窃私语,都非常惊诧。

8.29事件在去年轰动全城,其中力挽狂澜的公关操作至今也为人所津津乐道,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居然叫台上的裴氏兄弟全给推翻了,他们不仅承认了当初友达的确是在恶意压榨劳动力,事后又对唯一幸存的那位莫家遗孤怎么威逼利诱着一起做戏公关。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媒体记者们当年对友达的一系列暗地里的事情其实也都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友达财大气粗,公关手段又极其了得,加上唯一的幸存者都与友达达成了那样史无前例的和解,记者们也只有感慨大集团不愧是大集团,哪怕是三条人命也轻易不能撼动。

现在友达即将被收购,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暴家丑,岂不是股价做低,又是自损无数?真是叫人看不懂。

裴氏兄弟斗法之时,两个人可都是数一数二的狠角色,怎么会发了狂一样干这样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家父已经过世,在这里,我们仅代表友达向遇难的职工、受害者,以及相关家属表示我们最诚挚的歉意。”

兄弟二人起立鞠躬,台下快门闪得飞快,记者们纷纷举手提问。

裴明疏和裴清却是径直下台,在随从们的护送下从会场侧面的出口上了车。

丁默海已经提前在车上等待,两人上车后,他不禁道:“大少,二少,这样真的值得吗?”

裴明疏没有作答,裴清拉了下领带,也没有回应。

丁默海心里难受气苦,他一直跟着裴竟友在商场浮沉,商场如战场,在商场上能走得远的,哪个不是尔虞我诈,又有哪个是良善之辈?!

车到了裴家,裴明疏和裴清下了车,这件事他们是齐心协力办的,没有一点矛盾针对的地方,下车后,两人的神色也是相似的深沉。

裴清彻底把领带扯了下来,问佣人,“小尹呢?”发布会是直播的,但就不知道莫尹有没有看。

裴明疏清高的不得了,说一切都只是给他们自己一个交待,裴清却是嗤之以鼻。

“可能在花园。”

裴清直接去花园找人。

裴明疏看着他来回地跑,对一旁仍满脸愁容的丁默海道:“有些该做的事,已经是做迟了,如果能在一开始造成伤害时……”

他话还没说完,裴清又急匆匆地从花园里返回了,裴明疏是听着裴清和佣人对话的,当即手拦了一下,“怎么了?”

裴清眉毛紧拧,“花园里没人。”

裴家内部几乎都没有装监控,建筑内部结构复杂,房间又多,佣人们一时也没注意,赶紧活动起来找人,不知道外面谁忽然“啊”了一声,裴明疏和裴清齐齐地向外看去,那佣人半捂着嘴,一脸惊慌失措地手直直地向上指,“在上面!”

楼梯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莫尹背靠在半开的窗户上,循声望了过去。

“小尹——”

两人的呼唤叠在一起,带着紧张的颤音。

莫尹的手掌摊开着,手机正在播放直播回放。

“……事故发生后,比起反思,我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掩盖集团在劳工使用上的错误行为,这是我们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道歉,有用吗?”他缓缓道,“这样,你们就能够心安理得了吗?”

裴明疏面色紧绷,“小尹,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想,到底怎么才能让你们跟我一样痛苦呢?”

莫尹手掌紧紧地攥着手机,“裴竟友死之前的表情,我看得很清楚,他是很痛苦的,我也很满意。”

“你们呢?”

“你们也会有那样痛苦的表情吗?”

莫尹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会有的。”他语气也很温和,“可是,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们再痛苦也没有办法弥补我,不值得,”他低头看手机,裴氏两兄弟鞠躬道歉,闪光灯一片,他缓缓道,“不值得。”

话音落下,电光火石之间,一直默默不言的裴清已经冲了上来把人拦腰搂住,莫尹手掌一抖,手机掉了下去,轻轻的一声落在了花丛里。

裴明疏扶着一旁的桌子慢慢俯下身。

裴清把人从窗台上抱了下来,路过裴明疏身边时,脚轻轻踢了下他,裴明疏摆了摆手,他一只手捂在胸口处,脸色很不好看,其实裴清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煞白一片,他看到裴明疏这副模样,抱着莫尹的手臂也忽然失了力道,慢慢也坐了下去,胸膛起伏的力道上来,后知后觉地有点喘不上来气。

“为了你们去死,”莫尹上半身靠在裴清胸膛上,淡淡道,“没那个必要。”

身后传来裴清的一声冷笑。

面前,深深弯腰的裴明疏也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过去,忽将莫尹的肩膀拉住,一把拽到自己的怀里。

裴明疏的气息急促地在莫尹耳边震颤。

片刻之后,裴清也从背后将莫尹的腰给死死缠住。

“路还长,”裴明疏哑声道,“为了谁去死,都不值得。”

裴清的声音也在人他耳边低低响起。

“你想怎么样,顶多我陪你。”

莫尹轻闭上眼睛。

他说:“我不恨你们了。”

裴明疏和裴清同时呼吸一滞。

“还有,”莫尹低声道,“我同意出国。”

“以后,我们就再也别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