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还沉浸在“亲爱的”这个称呼的震撼中时，嘴唇已被轻轻碰了一下。
不过短短一天之内，堂堂一区的指挥官沦落到被俘虏、被囚禁、被鞭打的境地，天枢也始终保持镇定，嘴唇被轻碰了那一下后，整个精神力都为之一颤，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甩出了精神力屏障。
精神力屏障弹出的瞬间，亲他的人直接飞了出去。
天枢心中一惊，又再次作出了下意识的选择。
精神力屏障稳稳地网住了向后飞的人。
对方靠在他的精神力屏障上，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不会有事，面带着淡然的微笑，“这么凶？”
背上的伤口因使用精神力微微裂开，忍耐着疼痛，天枢仍没有撤回屏障，低声道：“指挥官，这有些无礼了吧？”
“你没有立场这么对我说。”
各个小世界里，他可没少被这家伙给死缠烂打，穷追不舍。
老实说，这么颠倒了下关系，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天枢微微皱眉，“我们……之前是见过面吗？”
对方的态度让天枢怀疑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两人有过什么交集。
“你觉得呢？”
莫尹模棱两口，神情暧昧，势要将谜语人当到底。
天枢的表情已经完全无法维持风度，很勉强的僵硬。
莫尹抬手向后，手指轻碰了下天枢的精神力屏障。
精神力屏障随之一抖地收了回去，莫尹顺势站直，视线在天枢的面上逡巡了一圈之后，天枢接受着他的审视，逐渐又变得紧张起来。
在这位九区指挥官的面前，天枢觉得自己无论是在精神还是身体上突然都变得不是那么强大了，对方视线里的含义到底是狠戾还是玩味，全都由不得他去揣测，他感觉到自己在莫尹的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谈判无疑是最符合天枢审美的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贸然开战，整个联盟将会陷入一片混乱，这和他想要的可不一样。
天枢有自信能够说服所有人，面前的莫尹显然是在他的计划外，换个角度想，或许这正是莫尹的高明之处，不过天枢内心又认为莫尹故弄玄虚的可能性很低，面前的人可能真的只是纯粹的疯狂。
要令一个疯狂的人变得理智，即使神明也办不到。
只能想办法像驾驭操控一匹暴走的野马，尝试去找到那根缰绳来将他牢牢勒住。
天枢的思维点到即止，再深入地思考下去，只怕露馅，剩下的就全靠本能了。
莫尹眼睛闪烁，从天枢脸上观察到了一些有趣的痕迹。
那些痕迹浮光掠影转瞬即逝，天枢整个人的气场放松下来，他动了动左臂，抬眸求助，“背上还疼。”
莫尹微笑，“疼着吧，俘虏是该疼的。”
天枢道：“四区没有军队，反应或许会慢一点，最迟明天之前也该有所动作了。”
“所以呢？”
“我们是来结盟的，”天枢神色诚恳，“也愿意接受新思想。”
莫尹伸手，天枢忍着把脸扭开的冲动，他以为莫尹会捏他的下巴，但是莫尹却是改道去捏了下他的脸，然后还轻拍了拍，“能屈能伸，反应也快，很不错。”
天枢神色复杂。
谁说暴戾与狡猾不能同体？
他这是遇到真正的对手了。
奇怪，这样的人物，他为什么之前对他会毫无特殊的印象呢？
“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什么吗？”莫尹的手掌停留在天枢的脸颊上，他低头，鼻尖轻贴天枢的额头，嘴角上翘，一呼一吸地喷洒在天枢的头发上，“就是为了对你做无礼的事。”
带着明显调笑的话语携带冷酷的底色，天枢手掌微微蜷紧，“指挥官应该不缺这样的对象。”
“我就要你。”
冷淡得听上去甚至没有求欢味道的话语重重地撞击了下天枢的胸膛。
这理应万分耻辱的一刻，天枢的耳朵却逐渐发了烫。
莫尹看到了他绯色的耳朵，嘴唇弧度越发愉悦。
天枢久久不言，身体连动都没动一下。
为了防止意外的发生，他但凡离开一区，就会用精神力留下一个紧急按钮，只要出现意外，激活按钮，整个一区上空就都能看到紧急状态的提示，到时候会变成怎样混乱的态势，他大概也能预想。
至于四区，光看他们指挥官的样子就知道这个执法区是什么样的风格，就算他们发觉边境有意外事故，也不会采取什么有力的措施。
各区之间一项井水不犯河水，审判者又未对此有任何反应，他和查理·于此刻约等于孤立无援。
对于自然人来说，“性”本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成年的自然人会去做基因匹配，生育繁衍是值得整个执法区都嘉奖的行为，身为执法区的指挥官，许多指挥官也会以身作则地率先去做基因匹配。
天枢的取向注定了他对整个联盟的繁衍做不了贡献了，也就省去了这个步骤。
对于这方面，他也完全没有过任何思考和计划。
从踏入第九区起的那一刻，就没有一秒钟是在他计划内的。
短短几秒之间，天枢就给自己想好了无数应该妥协的理由。
趋利避害后最合理的选择。
身侧不断传来金属、沙土那种粗粝的味道，天枢慢慢调整呼吸，“如果指挥官你坚持的话，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莫尹马上就笑了，他笑时喷洒出的气息撩动着天枢的头发，四目相对，莫尹道：“你的表情像是要就义。”
“是吗？”天枢也笑了，“我只是为这突如其来的欣赏感到惶恐。”
“谁说我欣赏你了？”
莫尹挪开贴在天枢面颊上的手掌，直起身道：“还有，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笑。”
天枢仍然微笑，“很抱歉我不能讨指挥官您的喜欢。”
“你在冲我发脾气么？”
天枢完全无法猜透莫尹的心思，莫尹笑盈盈的，仿佛是很宠溺地看着他。
又来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毫无疑问，他们的确不认识，也不可能存在某些莫尹记得他不记得的重要时刻，莫尹之所以对他的态度如此奇异矛盾，是因为莫尹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
天枢道：“我希望我们能进行真正意义上指挥官之间的对话。”
莫尹摇头，“我拒绝。”
“为什么？”
“你现在已经不是一区的指挥官，而是我的俘虏，”莫尹抬起手，左手手指捏住右手手套的顶端将手套从手上拔下，露出了他几近惨白的肌肤，这也是异化带来的副作用之一，视线懒洋洋地瞥向天枢，“如果你表现的好的话，也可以做我的宠物。”
*
四区边境发生的异动在四区传播开来，议长乘坐飞行器赶到边境，边境一片狼藉，土地表面遭到了大量的破坏，没有留下任何残骸，居住在附近的居民指控说听到了剧烈的响声，并且从窗户里看到了金色的火球。
“像太阳一样。”
议长完全不明所以，和几位随行的议员交换了眼神。
精神力屏障打开，他们开始进行秘密交流，无法理解这犹如星球坠落的痕迹。
照理来说，这件事理应上报给本区的指挥官。
但是指挥官在不久之前就宣布度假——查理·于不想让第四区的人知道他和一区的指挥官已“狼狈为奸”。
“把这里标记起来，等指挥官返回再做定夺。”
最后的决定就是这样。
一区则完全没有反应，自然人是非常自我的种族，越是繁荣的执法区，越是高度文明自主，指挥官的存在对大部分本执法区的自然人来说是完全被忽视的存在。
除非灾难来临，否则谁也想不起执法区那位最强精神力者。
“我觉得我们完蛋了。”
“我们会死在这里的，真的，我确定，昨天你走了之后，这里一片死静，明明关着那么多犯人，我喊了半天，没有任何人理会我，他们都是行尸走肉，过不了多久我们也会变成这样的，我真不敢相信在现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有监狱的存在……”
查理过去握住栏杆大叫道：“喂！你们都死了吗？！”
甬道中回荡着他狂乱的质问，回答他的只有自己。
查理回头，对着天枢摊开手，“你看到了吧？”
天枢正在上下拨弄自己的手指。
自从他返回牢房后，查理一直喋喋不休，失去了精神力的自然人变得异常神经质，精神力越强的自然人面对这种情形反应反而会越大，从天堂掉到地狱，就是这样的感觉。
天枢抬头，手掌向下压了压，“稍安勿躁。”
查理飞奔过来蹲下，“你有后手是不是？你不是那种孤注一掷的人，我知道的。”
天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先给出了一个令查理更加崩溃的猜想，他说：“外面大概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谁能想到这破烂地方还会有这么一个疯子的存在呢？！”
查理暴躁道。
如果可以穿越时间的话，他一定会回到三天前，老老实实地在四区当他的指挥官，而不是一时脑热，被天枢那煽动人心的话语骗来这里和疯子谈判。
“查理，”天枢的语气依旧冷静，“你有见过什么和我很相似的人吗？”
话题跳跃太快，查理差点没跟上，“什么？”
天枢凝视查理的眼睛，“和我相似的人，身体或者精神力，或者只是给你的感觉。”
“天，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我夸赞你的举世无双吗？”
天枢视线挪向被一根根金属栏杆分割的黑暗，他神色悠远道：“一定有。”
自然人已经几乎没有家庭概念，繁育出的新生儿都是统一管理，如果对自己的基因好奇，可以去查询，那都是公开的信息。
天枢也查过自己的父母，但没查询过与他相似基因序列的兄弟姐妹。
中间是有谁和那位指挥官发生过什么吗？
对方时而残忍时而温情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天枢在这方面其实也是一片空白，他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上这样的难题。
甬道里又传来了脚步声，听上去重叠、踉跄。
查理扑了过去。
天枢也慢慢站了起来。
他后背上的伤口最后也还是没得到救治，因为他长久的沉默，莫尹直接派人把他送回了牢房。
“嘿，指挥官，”查理对着黑暗中喊，“你总也是人，总该告诉我们你到底想要什么吧？！”
天枢捂住胳膊，人往旁边走了走，也看向黑暗中。
很快，黑暗中的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为首的是一个军服打扮的刚毅青年，身后同样有两个军服打扮的青年按着一个人正向他们这间牢房走来。
查理张大了嘴，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被控制住的“犯人”。
那是第八区的指挥官泰弥。
泰弥显然也看到了查理。
两人脸上和眼睛里都看到了相似的惊愕神情。
三个指挥官被关进了同一个牢房。
死一般的寂静在四周弥漫，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
“当当——”
金属栏杆被敲响。
三人视线转向发声来源。
为首的军官微微抬起下巴，他对着天枢的方向，平淡道：“指挥官让我询问你是否考虑好他的提议。”
查理猛地看向天枢。
提议？什么提议？昨天天枢回来的时候没说啊。
八区的指挥官也看向天枢，他开口，嗓子非常地嘶哑，“你们被困了多久？”
“几天吧。”查理很快地答道。
“也是被他骗来的吗？”
“不，我们是自投罗网。”
查理气愤地冷笑。
“他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要把所有的指挥官全部抓来？！”
查理边吼边看向牢房外站着的那位军官。
对方就和他的指挥官一样面无表情，一双异化不算严重的棕色眼睛只盯着天枢的方向，见天枢不作回应，他不屑地轻翘了下嘴角，转身向外走。
在他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黑暗中时，身后终于响起了沉稳的声音。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