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教带着从莰斯堡选拔出来的最终六十二人组成了护卫的骑士团,踏上了对分裂的奥斯顿大陆各国的访问之旅。
这次出行得到了国王兰德斯以及信众的大力支持,募集到了许多资金,骑士们都是贵族出身,他们的盔甲、马匹银光闪闪,彰显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气质,主教也骑在马上,街道两边送行的人群不断欢呼着,国王远远地站在街边某栋楼里的窗后凝望着长长的队伍,一直到那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后,他对身边的外交官道:“走吧。”
哈伦放下抱着的手臂,脚步轻快地跟上,“看来您是释怀了。”
国王没有回应,从他的表情上来看,的确是释怀了的模样。
一个月前的深夜会面是国王最后一次和主教的私人会面,之后两人因公事也见过几次,都不是单独会面,人最少的一次也有哈伦在,那天哈伦本来是在外面处理事情,被紧急地叫了回来,结果就是听国王和主教讨论税收的事,他完全派不上用场,就只是站在一旁听着。
国王和主教说话的气氛冷静理智又高效无比,两人没有任何争吵,很顺利地按照公平的利益分配确定了贵族们向教堂捐赠金额的数目与减税比例的挂钩,结束会话后,国王彬彬有礼地与主教告别,并且请仆人送主教离开。
等主教走后,哈伦那古怪的审视眼神也没有令国王表现出任何多余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对外交官道:“你可以走了。”
冬日最冷的时候,以前的王太子夏尔曼被从马岛接了回来。
革命党宣布投降后,巴奈特去马岛花了很大的功夫说服所有的革命党也接受他们的命运,令他感到羞愧的是其余人没有他那样幸运,多多少少都要接受审判,当然宗教法庭对他们的惩罚也大多在信仰上,需要他们忏悔和帮助穷人。
对夏尔曼的处理,兰德斯在短暂的摇摆后还是遵从了他父亲的意愿,原谅,但并不宽恕,巴奈特得到了国王的密令,让夏尔曼在马岛继续做苦力。
骑士团组成后,巴奈特又被主教召回,履行他承诺的职责,夏尔曼要求跟随巴奈特返回王都,被巴奈特拒绝,留在马岛的夏尔曼在寒风中病倒了,他在病痛之中写下了长达数千字的求援信发往王都,终于在近乎绝望时,等来了国王的仁慈。
夏尔曼拖着病体返回王都,接受了国王赐予的公爵头衔和王都一栋偏僻的庄园。
这在王室中引发了一些争论,众所周知,国王兰德斯在还是奥斯亲王时就没什么好名声,如此恶劣地对待自己被革命党绑架的兄长——甚至连革命党首领都被宗教赦免了,这种行为又为国王“赢”得了刻薄残酷的“美名”。
也凭着从前在交际圈积攒下的好人缘,很多人都去看望了夏尔曼,夏尔曼的模样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皮肤黝黑干燥,身材也很瘦削,从前那高贵典雅的贵族风度简直荡然无存,看望的人们在震惊同情之余不由暗暗鄙薄,那是贵族阶层对于面貌不够优美的人发自内心的本能的嫌弃,然后这种嫌弃又转化成了对国王在舆论上的责难,因夏尔曼的不幸很大程度上来自国王的失职。对自己的兄长都如此漠不关心的人,会带给他们好的生活吗?
来探望的人用含蓄的语言表达着对夏尔曼遭遇的同情和对国王无情的批评,夏尔曼虚弱地表示兰德斯专注于治理国家,对他这没用的王太子的疏忽是理所应当的。
“这下好了,”哈伦笑道,“恭喜您有成为暴君的潜质了,我是说在那些人的议论声中。”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评价,”国王冷淡道,“以后这种不重要的话不必转达给我。”
哈伦摸了摸下巴,故意拖长了说话的语调,“那么菲尔德先生的来信……”
“拿来。”
果然,看似完全恢复成以前那副高傲冷漠模样的国王在听到有关主教的消息时立刻就表现得不同寻常了。
哈伦从身后拿出信封,国王面色平静地接过信封,拆开后看了两行,严厉的视线立刻就射向了哈伦。
哈伦忍着笑道:“还真有点不习惯呢,比尔改回了自己的姓,我也正在努力适应当中呢,先从口头适应起,陛下,您应当不会介意吧?”
不是巴奈特·菲尔德,而是比尔·菲尔德的信件。
国王的视线颇具威严,即使哈伦是站在情场老手的立场上去嘲笑国王这情场菜鸟,无关两人的身份,但依旧还是渐渐正了脸色,收敛起了他那点明知故问的调笑,从身后又掏出了第二封信放在桌上,很正经道:“巴奈特·菲尔德从罗克寄来的信件。”
巴奈特·菲尔德在找回儿子并且有幸参与了儿子的婚礼后便觉这一辈子再也没有什么遗憾,对于帮助他找回至亲的主教与国王不相上下地报以最真挚的可献出生命的忠诚。
所以在接受了国王的秘密嘱托后,巴奈特忠实地完成了对国王的承诺,每隔几天就固定地写信汇报主教的大致情形。
巴奈特受过良好的教育且也是个富有情感的人,信件上的遣词造句非常优美,将主教抵达罗克境内后所做的事与什么人会面都写得清楚生动,简直能令人通过上头的文字看到那所描写的场景和场景中的人……
国王看信之前就将外交官赶了出去,独自一人浏览完信件之后,他放下信纸,手掌搭在自己的大腿上,视线望着前方的落地窗户,脑海中浮现出信件上的字字句句,眼前也仍浮现着占据他心灵中某些重要部分的人。
即使是哈伦这个知情者,国王也不愿叫他窥探他此时的模样,旁观他所流露出的情绪,他像个过分吝啬的守财奴,将所有与主教的一切都悉数独享。
一种悲伤的思念萦绕着他,与热恋时的激情不同,那是更平静却也更深刻的感情,国王静坐了一会儿,拿起信纸重新阅读。
“……罗克的天气真冷,湖面结成了淡蓝色的冰,罗克的国王邀请主教滑雪,主教不会滑雪,可盛情难却,只好在罗克国王的引领下在冰面滑行,差点摔跤了,骑士们上前保护,因不会滑雪全摔倒在了冰面上……”
国王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温柔意味,挥之不去的悲伤掺杂在那温柔里头,国王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嘴角苦涩的下撇。
将信又看了一遍后放下,国王的思绪完全飘游起来,仿佛他就身在罗克,正在主教的身边。
这种臆想似的思念折磨着他,而恍惚间国王觉得这种思念似曾相识,好像在很久以前,他就曾与他分离过,只能依靠书信来知晓他的动态……这念头来得很奇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完全无法抓住,留下的仍旧是无尽的想念。
是的,他想他,那不是出于对旧情的留恋,而是切切实实地仍在爱着他。
那么他呢?他会想他呢?
在他所有故作的平静背后,主教的平静是发自内心还是和他一样,是因强烈的自制力的掩饰起到了作用?
国王的视线逐渐迷离,短暂的游移过后,他的目光凝结了,慢慢地将那些流露出来的感情给重又藏匿起来,信件放到了抽屉里,一切都被锁了起来,他又回到了国王的角色中去。
天气转暖时,主教回到了莱锡,原本六十二人的骑士队伍变成了一百人,主教在罗克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不单单只是宗教带来的力量,而是切切实实的,主教送来了从莰斯堡购买的粮食,教义伴随着面包,迅速俘获了民众的心。
在动荡的大陆中,已经再没有过人这样无私地对待过他们,是上帝派主教来赐福,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主教已成为在整个罗克最受欢迎的人之一,罗克中有七十多位贵族青年自愿加入骑士团,主教留下了其中的一部分,那些人跟随主教返回了莰斯堡教堂。
莱锡的气候比罗克要温暖许多,春天在此地显露了痕迹,教堂里的树木发出了新芽,莰斯堡教堂的教众围着主教不断地拥抱亲吻他的手指,主教的声望令新加入骑士团的也感到与有荣焉。
主教命骑士团们返回自己的家中,同时留下了罗克骑士团的成员,为他们在莰斯堡教堂内进行正式的仪式——罗克的教堂没有得到主教的承认,罗克的国王年龄和莱锡的老国王差不多大,他很惶恐,并且保证新年一定会建立起一座能得到主教承认的新教堂。
正式的仪式结束后,主教让布尼尔安排这些骑士和修士们住在一起,感受信仰的洗礼。
巴奈特向主教告别,“主教,我也要回去了。”
“不先去王宫么?”主教淡淡道。
巴奈特神经猛然紧张,“主教……”
“放心,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巴奈特松了口气,“感谢您的宽容。”
国王与主教都是他的恩人,他无法在其中取舍。
“你去吧,”主教叫住离开的骑士中的一个,“亚度尼斯,过来。”
骑士中一个棕发青年转过脸,“主教。”
“过来。”
亚度尼斯小跑过来,他是个高挑俊美标准的罗克式美男子,寒冷的地方总能诞生出他这样特别白皙又很高贵的英俊男人。
“主教,”亚度尼斯行礼,“您有何吩咐?”
“巴奈特,你可以走了,”主教先向后说了一句,又对亚度尼斯道,“你不跟他们住在一块儿,你住在我那栋楼里。”
“好的。”亚度尼斯毫无异议,脸上露出了纯洁的笑容,他与巴奈特眼神交汇,真诚地一点头,巴奈特也微微点了下头。
*
“一切都好。”
巴奈特对国王这样形容主教的罗克之旅。
罗克的状况比莱锡要差一些,因为罗克的地理位置不好,在整片大陆的西北方,那里很多土地都不适合耕种,气候也很糟糕,所以总的来说更贫穷一些,在贫穷的地方,宗教能起到的号召力量也就更大。
“主教极富演说才华,我可以说他已经征服了罗克上上下下,在灵魂的层面上。”
和骑士团的其余成员不同,巴奈特虽然对主教也绝对忠诚,但也并不盲目,他很清楚主教这是在笼络人心,以宗教的影响力和他个人的魅力来达到政治上的目的。
“很好。”
国王坐在书桌后,面容平静地一点头。
“离开罗克之前,主教收到了巴斯勒的邀请,巴斯勒的主教想和主教辩论莱锡宗教主体的合法性,主教同意了,辩论定在5月25日。”
国王又点了点头,淡淡道:“他会赢的。”
巴奈特微笑了一下,“是的,我相信这一点。”
笑容转瞬即逝,巴奈特沉稳的面上显然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汇报,国王也回报了个询问的眼神。
巴奈特深吸了口气,才缓缓道:“主教在罗克吸纳了三十八名新的骑士团成员。”
这不是什么重大的事,国王略一思索,随即就明白了主教的高明,从不同的国家招募骑士团成员能大大降低这支队伍表面的威胁性,叫人误以为骑士团只是荣誉层面。
“你要守住自己的地位,”国王凝视着巴奈特,“保护好主教的安全。”
“那是当然,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主教。”
巴奈特手掌握着腰间的佩剑,迟疑了一下后道:“可是陛下……”
国王意识到巴奈特即将要说那件重要的事了,他眉头微皱,很专注地听着。
“其中有一位名为亚度尼斯,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伙子,性格好,相貌也好,样样都很好,”巴奈特摊了摊手,“问题是……”他停顿了一下,刚强的面孔也皱起了眉,“他姓布莱迪,”国王的眼珠闪了下光,巴奈特点了点头,“是的,他是罗克的王室成员,是位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