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尔一眼就认出了国王,在老国王去世时,阿奇尔曾混入修士群中为老国王祈祷,当然他是想要诅咒的,可当他看到老国王苍白瘦削得和普通老人没什么区别的脸后仍然选择了祈祷,对于国王那张奇特的被大火烧毁的脸也印象深刻,认出国王的阿奇尔下意识地将手往腰间的枪上摸去,活泼爱笑的青年身体里隐藏着一个杀手的灵魂,随时都准备冒出来。
主教推了下革命党,手掌恰到好处地按在阿奇尔摸枪的手上,阿奇尔发愣时,主教站了起来,“陛下。”
国王没有马上认出阿奇尔,他首先意识到这是个挺英俊的青年,高个子,挺鼻梁,笑容很明亮,对着主教很亲热的模样,最糟糕的是主教竟然也在笑,笑容很恬静,国王从来没见主教这么对他笑过。
一股强烈的嫉妒攥住了国王的心,他的手紧紧地抓着马缰,粗糙的皮革与手套拧得咯吱咯吱响。
河边安静极了,风刮过干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国王将视线从主教转移到阿奇尔身上,这时他终于从那双看似活泼实际却藏匿着冷酷杀机的眼中看出了端倪,国王重新将视线转回到主教身上,主教神色镇定,半边身体隐约挡住了身后的革命党。
好极了。
真是好极了。
气氛很异常,就连阿奇尔这么头脑简单的人都感觉到了,他想国王或许是看出了他的身份,他戒备着靠近主教,“尤金……”
阿奇尔对主教直呼其名的亲昵呼唤令国王的眼眸闪烁了一下,国王硬生生地扭过脸看向一旁茂密的森林,单纯的嫉妒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像是突然掉入了火堆,脸颊发热脖子发烫,灼烧的刺痛感几乎传遍全身。
不着痕迹的深呼吸两下后,国王重新转过脸,“主教。”他的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很平静道:“真是巧。”
比尔看到主教也很诧异,他是想招呼的,可是感觉到国王周身似乎正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息,于是便没出声,此时便跟着道:“主教,您是在附近游学么?那看来去马岛的人要扑个空了,”他微笑道,“幸好您没真往马岛去,国王可真担心您呢。”
主教将脸转向国王的方向,他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国王此刻心绪难平。
“陛下这是?”
国王没有应答,比尔看了国王的脸色,帮国王回答道:“陛下来巡视封地。”
“哦,”主教道,“陛下真勤政。”
不知怎么,比尔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他又看向国王,尝试揣测国王的心思,很遗憾实在看不出国王此刻的脸色到底代表了什么。
国王脸色如冰冻一般,他表现得异常高傲,眼神挑剔又轻蔑地在阿奇尔身上一掠而过,连招呼都没打就拉动马缰带领着长长的马队转向了道路的方向。
比尔都未反应过来,险些落在队伍后面,他匆匆地对着主教说了句“回见,您小心。”后马上跟随了过去。
阿奇尔注视着马队,冲着地面啐了一声,“真是贵族气派。”
主教道:“他是国王。”
“可你为他做过洗礼,他可是你的信徒!”阿奇尔嘟囔道,“他真傲慢,跟他兄弟一个样,”阿奇尔收敛起了不满的情绪,“你还要回王都么?我们真需要请求他的赦免?”阿奇尔的情绪一下又上来,赌气般道:“我去把他干掉,我们未必战胜不了他们。”
比起巴奈特,阿奇尔显然是头脑简单得近乎愚蠢了,他什么也不懂,将政治理解为简单的暗杀。
“回王都吧,”主教坐下,“巡视封地是个大工程,我们可以在王都休息上两三个月。”
阿奇尔也跟着坐下,他忽然不想要接受主教的洗礼了,甚至为自己刚才沾沾自喜能和国王一样高贵感到羞耻,得了吧,他就是个农民的儿子,从人格上来讲,他不一定就比那些傲慢的贵族低贱。
阿奇尔有些低落,食物的香气也没有令他重新振作起来,还是主教提醒他似乎有烧焦的味道,他才手忙脚乱地拿起火堆上烤着的野鸟。
“真糟糕……”阿奇尔苦笑道,“看来我是搞砸了。”
“没关系,”主教道,“我们还有别的食物,面包就足够了。”
阿奇尔感到些许安慰,感觉尤金还是没有变,尽管他已经贵为主教,可他们还是好朋友。
“我把面包烤一烤,”阿奇尔转了下串着野鸟的树枝,“里面应该能吃,我把它撕开,夹在面包里吃,会挺不错的。”
主教应了一声,思绪仍停留在刚才突然出现又匆匆离去的国王身上。
因为眼盲,主教看不到国王的神情,只能通过国王的声音、语气、呼吸去尽情想象。
他感觉国王似乎很生气,他以为国王会大发雷霆,他想国王应当是妒嫉了,他和阿奇尔的举动的确会让国王这个已和他有过亲密关系的人产生些许误会,只是他没想到国王会直接扬长而去。
这倒挺有意思,所以国王倒也不是专程出来找他,只是巡视封地恰好到了克莱附近,主教挑了挑眉,心说有这样巧合吗?他出来统共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国王巡视封地,立刻就选到了克莱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
主教神情若有所思,阿奇尔正在用刀割下烤焦的外皮,主教的耳尖微微一动,脸孔转向左侧。
“里面都黑了……”阿奇尔尴尬地抬起脸,他看到主教脸孔奇异地向着大路的方向,然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映入耳中。
阿奇尔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主教被国王伸出手臂强行掠到了马上,动作实在太快了,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主教披着的头巾掉落下来,露出那一头金子般耀眼的头发,阿奇尔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嘿——”
阿奇尔举着刀和烧焦的树枝,震惊地指着高大的纯血马,国王一手握住马缰,一手搂住主教,回头冷冷地扫了阿奇尔一眼,他的眼神简直比脸上的伤疤还要可怕。
马跑进了树林,一口气踩过了层层叠叠的树叶,在主人的指挥下减速、停下。
国王单臂扶正了主教,呼吸急促地在主教脖颈处吸了口气,“该死的,你居然敢什么都不说地就离开王都。”
“我说过,”主教的呼吸也很急促,国王勒得他太紧,马也跑得太快太颠簸,他被侧掠在马上的姿势也太勉强,“我告诉你我要去游学了。”
“别狡辩。”
国王将鼻尖抵在主教的颈上,所说每一个词,呼吸都喷在主教的皮肤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担心?”主教无动于衷地笑了笑,“我好像并没有那么柔弱。”
“得了吧,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国王终于将嘴唇按在了主教的嘴唇上,四片嘴唇相接的一瞬间,国王的思念与嫉妒就再也无法克制地爆发出来,他狠狠地吻着他,像是要将主教的舌头和嘴唇全都嚼碎一般,叫国王感到心潮澎湃的是主教竟也在回吻他,他们激烈地在马背上亲吻,国王手掌紧紧地搂着主教的腰,两人嘴唇中间吻得一片湿润。
“尤金……”国王的语气酸得发狂,“你让他那样称呼你……”
主教微微喘着气,带着接吻后湿润温暖的气息笑了笑,“是的,他总是那么叫我。”
国王眼睛狠狠地瞪着主教,“我以为你和革命党的勾结不包括这方面。”
“谁知道呢?”主教轻描淡写道。
国王胸膛起伏,他恼恨极了,简直痛得难受,脸上发烫的同时身上又感觉发冷,“尤金,别用这个来故意刺激我叫我难受,告诉我,你和他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我不想回答。”
国王紧迫道:“那就是没有。”
主教仍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重复道:“谁知道呢?”
国王下了马,将主教拦腰从马上抱下来,他将他按在一棵高大的阔叶树上狠狠地又吻了他一回,“尤金,你在有意捉弄我,对么?”他吻他一下,“我承认我正在嫉妒,我嫉妒得发狂……”他又吻他一下,“我想念你,发现你离开后,我用最快的时间安排好了一切,马上就从王都赶来找你,我猜你或许会回家乡,尤金,我们多么默契,告诉我,告诉我你跟他毫无关系……”
尽管国王身形高大,面目狰狞,语气急躁,完全将单薄的主教给笼罩住了,任谁看都是他正在欺负可怜的主教,把人禁锢在树前强行求欢,可主教和国王都心知肚明,他们到底谁占据了上风。
主教当然可以继续挑逗玩弄国王的心脏,国王都已经将自己的心那么明晃晃地拿出来献上了,他可以拧着它,将它狠狠地摔在地上,到时国王就会悲伤、痛苦,那么他就会感到愉悦了。
主教平静道:“我们之间并非毫无关系,相反的,却是非常亲密。”
国王的吻僵住了,双眼紧紧地盯着主教的眼睛,可惜主教的眼睛幽深如井,是空洞的,无反馈的。
“有多亲密?”
“这重要吗?”主教道,“还是你一定要听细节?”
“……”
国王咬住了牙,脸上肌肉颤动,他自虐般凶狠道:“好啊,我倒真很想听!”
主教嘴唇动了动,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有些说不出口,他钟爱的是将强大的力量击溃的感觉,对方的力量越强,对抗越足,他就越是兴趣高涨,而国王却几乎算是在他面前赤裸的毫无抵抗,他将他一切的弱点都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展现,这感觉就像是欺负个手无寸铁的小孩子一般。
主教的沉默令国王被折磨得痛苦难言的心脏好似浮在空中一般,他仔细地辨认着主教的神情,试图从主教的脸上找出答案。
上帝,我的要求并不算过分,我只要魔鬼为我有片刻停留……
主教微微皱了皱眉,按照自己想法将这次对峙到此为止,他淡淡道:“抱歉,我没这个爱好。”
国王的视线细密地从主教脸上扫过,那两道拧起的眉毛,瞳孔碧绿的眼睛,轻轻抿起的嘴角……他紧揪的心脏慢慢放下了,他心跳得很快,终于在极度的紧绷中找回了知觉,他重新感觉到了风,感觉到了树叶,感觉到阳光从头顶洒下。
国王将额头贴在主教的额头上,眼中的视线变得柔和而又坚决,唇间吐出热气,他斩钉截铁般道:“尤金,你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