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主教不打算将与革命党碰面的事宜告知任何人,包括国王,他和国王只是某种程度上的“伙伴”,在政治和床上,甚至于在这两件事上,主教仍保留了自己的计较,他天性喜欢占据高地,和人作对,叫人难受,所以无法和国王达成任何真正和谐的关系,也没这个必要。

主教特意来知会国王,是因为国王黏他黏得太紧,为避免出现什么不可控的意外,主教还是决定用游学来作为借口蒙骗国王。

国王一瞬间就觉得主教在说谎。

很奇怪的是国王觉得主教在他面前几乎从不说谎,他们从相遇起,主教就没掩饰过他自身那些致命的缺陷,或许他本人觉得那很棒吧。

国王道:“游学?尤金,你以为我是那些在教堂门口祈求上帝救助的可怜人么?那些人无论你说什么都会当真,很抱歉我还没学会那么盲目。”

“那你是需要我花大把的时间来说服你了?”主教拉开了国王的手,转过身用那双幽深的绿眼睛对着国王,“兰德斯,我对你有这个责任么?”

激情转瞬而过,空气中似还残留余韵,主教脸庞白里透红,那是才刚他们拥有过愉快时光的证据,可主教的神情显然已彻底冷落下去,随时都预备开战。

国王也感到了恼怒,“我即使还没得到你的爱,总该也得到了你的信任吧?你要去做什么,我不能知道么?”

“我说了,游学。”

“……”

国王冷笑了一声,“很好,既然你要去游学,那我就派人一路跟着你,”他高傲地抬了抬下巴,故意纠正了用词,“不,是保护。”

对于国王的傲慢,主教回应道:“去死吧。”

“……”

国王脸色涨红,在两人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主教总能让他发狂,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国王硬生生地将怒火忍下,他用极冷静的声调道:“谢谢,我刚才上过天堂。”

主教直接向外走,国王留在原地,等书房门关上,才恼火地捶了下书桌。

他总是把他气得半死,可他偏偏还那样爱他。

真可恶。

哈伦敲了敲打开的门,“陛下?”

国王回头,哈伦手指摸了摸鼻尖,“怎么好似有股奇特的味道?”

“什么事?”国王冷冷道。

“我是想说边境北边似乎有些骚动,好像是有移民进入,另外——”哈伦双手举起,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我的上帝啊,他真是个修士么?长得可真美,那双绿眼睛美极了。”

“哈伦,”国王的声气极为冷冽,“比尔要回奥斯结婚了,你想跟他一块儿回去么?”

“是他结婚,又不是我结婚,我不回去,我爱王都。”哈伦已经迅速适应了王都的繁华,并且预备在这里大展拳脚。

国王扬着眉道:“倘若你再令我生气,我就将你赶回王都,比尔会有新的房子,你就可以去睡羊圈了。”

哈伦瞪大眼睛,张嘴想要辩解什么,在国王的逼视下又闭上了嘴。

好吧,他得尽快适应他的领主真的变成了个虔诚的信教徒,一点也不允许人冒犯那位年轻的主教了。

*

莱锡的财政状况一团糟,国王彻夜处理政务,他做得很专心,只是时不时地会想起主教。

主教原本可以不告而别的,但还是选择先通知了他一声,虽然只是编造了个很敷衍的谎言,不过也能看出在主教心中他还是有一定位置的。

“他也有可能只是嫌我烦。”

国王自言自语,钢笔笔尖渗出了墨水,他提起钢笔甩了一下,随后自顾自地笑了笑。

主教会去哪呢?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国王的思绪阵阵游走,这导致他的注意力有些不集中,办事效率低下,他放下钢笔,干脆专注地想起主教,他心中时而恼恨时而甜蜜,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化,他低低地呼唤主教的名字,感觉到隽永的思念之情。

他到何时才会像我一样产生这样的情感呢?

国王陷入了沉思。

国王将自己彻底想象成神话中受惩罚之人的模样,想象自己站在烈日炎炎的山脚下,承受着太阳的曝晒,一次又一次地推起巨石,也许在旁人看来,那是极为痛苦绝望的情景,而国王却感觉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宗教的情绪,他突然理解了修士们不远万里的朝圣与日夜坚持的苦修。

“我的主,我的神,我的父……”

国王亲吻了下小拇指上的戒指,在夜色中低喃。

等到清晨来临时,国王的情绪已经完全平复,尽管一夜未睡,他依旧神采奕奕,他是天生的领导者,精力充沛是他很大的一个优点。

国王先召集了几位大臣,以不可驳辩的态度确定了一些重要的决策,大部分都有关财政税收,触及了许多大贵族的利益,大臣们很想反驳,但是因为国王态度强硬,只能用眼神表情嘴的歪斜角度来对这些决策破口大骂。

“我跟我的父亲不一样,我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办到,”国王环视了众人,一种非刻意的压迫让众人瞬间感受到了压力,“谁反对,谁就要付出代价。”

恐吓完之后,国王又拿出一些文书,里头是一些不疼不痒的补偿条款,如果老老实实,这些文书会生效,对待那些不老实的贵族,这些条款也就用不上了,国王会送上一块风景很好的墓地——这是大臣们从国王的表情中所领会到的,他们领会得很准确,国王就是这个意思。

事情办完了,国王这才去吃了点东西,又重新洗了个澡,尽管主教看不见,可每次国王和主教碰面时,他总会将自己打扮一番,主教有时候会闻他,鼻尖在他的脖颈嗅味道,像小动物一样,嗅过之后,国王感觉到主教似乎是很满意,会在他的脖颈后亲一下或者咬一口,那取决于他的心情,每当这个时候,国王就会觉得主教并没有他所说的那样一点感情也没有。

国王带着愉悦的心情坐马车来到了教堂。

布尼尔神父接待了国王,对于国王,布尼尔总感觉复杂,因为国王迄今为止还是没有对伊诺克主教的死作出任何其他回应。

“主教?”

面对国王和颜悦色的询问,布尼尔道:“主教已经离开了。”

早上的时候,去主教房间整理的修士发现了主教留下的字条。

国王的脸色立刻变了,“离开了?!他去哪了?什么时候离开的!”

布尼尔被狂风暴雨般的责问搞得晕头转向,只好老老实实道:“我也不知道主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他说去游学了……”

国王拿到了主教留下的字条,和敷衍他的那句话一样简短。

“我去游学了——尤金。”

仅此而已。

国王和主教通过信,虽然回信的不是他,但是主教的字迹非常特别,那是一个盲人所能创造的最大奇迹。

国王咬牙切齿,再次盘问布尼尔,得知其实昨天下午莰斯堡教堂里就没人见过主教了。

布尼尔看着国王以他很不能理解的语气骂了一句“该死的。”

“您不必担心,”布尼尔道,“主教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能照顾好自己,以主教现在的声望,所有人都会欢迎他的。”

国王不怀疑主教有在整个奥斯顿大陆自由行走的能力,他相信他有自保的能力,不,主教是非常具有攻击性的,根本轮不到别人来伤害他,只是国王还是非常生气也非常着急,就好像他的另一条腿突然也受伤了。

国王一言不发地带走了主教的字条。

昨夜未眠的疲惫袭击了国王,国王感到头痛,对侍卫长道:“布鲁恩,去派人找一找主教的踪迹,往马岛的方向去找。”

*

主教脱去了一身主教服饰,他穿着低调简单,戴上头巾掩藏那满头耀眼的金发,趁着夜色离开了王都。

国王不会料到他走得这样快,主教花了一点钱搭上了一辆牛车躺在干草堆里享受月光的沐浴。

他这次要去做什么他心里是很清楚的。

做这些的意义在哪里,他的心里却是产生了动摇。

“意义”这个词汇对他本身就有一定的冲击。

莫尹从来没思考过所谓的“意义”,任务的意义是什么,击溃主角的意义是什么,甚至更深入一些,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这是莫尹从未想过的问题,不是他刻意要去回避,而是这念头根本就没在他脑海中浮现过,而现在自然而然的,它浮现出来了。

其实在很早以前,莫尹就感觉人生无趣,只是他没意识到那一点,他只觉得取悦自己很难,或许快乐本身就很难得到。

没劲、无聊,这些情绪经常缠绕着他。

接受联盟的任务培训,不是因为莫尹对联盟有任何想要作出贡献的意思,而是反正生活无趣,去找点事做也好。

很幸运,他在任务世界里找到了快乐的感觉。

毁灭那些强大的能量,能令他感到兴奋和开心。

但莫尹也从未深究过这样的行为为什么就能令他感到开心呢?

一旦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更多的问题瞬间便接踵而至,就像是轻轻拧开了水阀,渗出的水就越来越多,浸泡其中,莫尹感觉有点烦,随即他又意识到他的“烦”是出于无知。

是的,他对自己的认识竟然是“无知”的。

他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生父生母的姓名,就和主教一样。

在每个世界里他所扮演的角色也都没有父母。

莫尹手指轻点着嘴唇,企图让自己的思维也变得有条理节奏。

思考其他问题时,他能很快从一到二,继而领先众人,思考有关自己的问题时,他的思维就变得没有那么迅速了,太多的谜题笼罩着他,而且奇怪的是从前的自己居然从来没有意识到那些谜题的存在……

很快,天就亮了。

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

自然人将自己的思考隐藏了下去,随手拿了根干草在嘴里嚼。

除了纯粹的找乐子之外,他就试试看先帮这个角色也找找所谓的“人生意义”吧。

和主角无关的,独属于主教的意义。

牛车停下,主教踏上了旅途,他和阿奇尔约定了个特殊的地方——克莱。

*

和多年前尤金离开克莱相比,克莱变得更加贫穷破败了,主教能感知到这个地方充满了衰败的味道。

街上行人不多,主教将自己包裹得很严实,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或者说街上的行人压根没有兴趣去看路过的人,他们所有的思维都集中在了谋生寻找食物上。

主教不敢低估国王的敏锐度,也许国王会猜到他是想要和革命党去碰面,所以选择了一条绕路,凭借感知力量,他知道现在身后没人追上来。

一路非常顺利,他租了车,碰到了抢劫犯,被他点出赶车的和抢劫犯是一伙的,他露出金发碧眼,温和地向他们传达教义,他们听从了,哭着跪在地上吻他的手,在民众的心中,主教的地位要比任何官老爷都大得多,况且他穿着那么朴素,看上去可真是个好人,主教很欣慰,他们的忏悔避免了他掏出怀里的刀子,真送他们去上天堂。

之后主教也遇到了一些小事,问题都不严重,无非是抢劫偷窃之类,主教像个真正苦修的修士一样,用温柔的言语来感化他们,无一例外,他都成功了,也许是精神力的作用,也许是他本身就有这种力量。

主教在约定的日期顺利抵达了克莱。

街边弥漫着熟悉的乡村味道,主教沿着街道向前走,他停在了克莱修道院门前,那个他曾被遗弃的地方。

克莱修道院的修女见了尤金简直欣喜若狂痛哭流涕,矜持的修女们甚至发出了大声的尖叫。

尤金离开了克莱修道院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也没捎过任何消息回来,修女们对这事丝毫不计较,她们纷纷吻主教的脸,向他表达思念之情,询问他生活如何,又不停地祝福着他,为他能升任主教并替国王加冕而感到万分高兴。

主教像是瞬间有了十来个母亲,他敷衍应付了一下,说自己有点累了,想要休息。

老修女握住他的手,“来吧,尤金,我带你去休息休息,这里离王都真远,我一直祈祷你在王都健康幸福,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再回这儿来,尤其是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踏上旅途实在太危险了,”修女又吻了下主教的手背,与信众那种虔诚的吻不同,修女亲热的像对待孩子一样,鼻尖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一下,“小尤金,你成了个多好的小伙子。”

修女领尤金回到他原来的房间,尤金离开后,这里也丝毫没动过,一张小床,以前可以躺,现在可以坐。

修女拉着尤金在小床上坐下,她是最初捡到尤金的修女,已经快要五十岁,她感动不已地握着尤金的双手不住亲吻,热泪落在尤金的手背上,主教承认自己心里并非无动于衷,没有修女那么激动,但的确有所触动。

在这个小房间里,主教度过了他全部的童年,那些愤怒、诅咒最初全由这里发出,他痛恨上帝对他不公平,他觉得上帝应该把什么都给他。

修女离开了,主教发觉这屋子里是香喷喷的,他抓了下床单,低头轻嗅了一下,床单上有肥皂和太阳混合的香气。

“主教。”

门外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其实主教早已感觉到了,他镇定地回头,将所有的情绪又回归到极为冷静的状态,“菲尔德先生。”

巴奈特·菲尔德,革命党的领袖,落魄贵族,有卓越的军事才华,以及是一位迷茫的空想家。

主教迅速给他贴上了一些标签,但不叫人发现。

巴奈特比主教早来了一天,他抢先将主教了解了一番,以朝圣的信徒身份从修女们口中去认识了下在克莱时的主教,和阿奇尔说的一样,主教是个善良高尚的人,这令巴奈特对主教的反感稍稍减弱。

“长话短说吧,”巴奈特靠在门上,淡淡道,“您非要与我见面,是想达成什么?要我投降?那我劝您不用提了,”他略带讽刺道,“我可没有在谁面前跪下发过什么誓。”

主教毫不在意这小小的讽刺,国王讽刺起人来,可谁都赶不上。

“我来找您,是想寻求您的帮助。”

“哦?”巴奈特得到意想不到的回应,轻挑了挑眉,“我的帮助?”

“是的,非您莫属的帮助。”

巴奈特感觉自己有些被吊起了胃口,他心说,小心点儿,这小子有两下子,他装作依旧平静,“什么呢?需要我为您脱靴之类的工作么?”

主教笑了笑,“也许吧。”他站起身,身上只穿着灰色便服的他在狭小的房间里却是显出一种凌厉又庄严的高贵,“巴奈特,我要你来帮助我恢复神圣骑士团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