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巴克先生这段时间过得充实极了,每天下午来教亲王跳舞,神父有时陪同,有时也不在,每当神父不在时,亲王会有意无意地询问巴克先生和神父之间有什么故事。

在莰斯堡教堂住的这段时间,亲王发觉教堂里的每一位修士几乎都对神父心悦诚服,每个人和神父都会有那么一段“故事”,或是神父帮助了他们什么、启发了他们什么,还有神父小时候的一些事……这些事听上去大多很虚假,因为故事里头的神父完全像个圣人一般,但是亲王仍旧听得津津有味,并且试图揣测当时神父真正的想法。

“哦,是吗,”亲王忍住笑意,“神父救助了一只受伤的鸟儿,这听着真美。”

巴克先生道:“是的,那鸟儿的翅膀被子弹擦过,正好落在圣坛上,谁也想不到会有人胆敢在教堂附近放枪,大家都吓坏了,神父……那时神父还不是神父,全场混乱的时候,只有神父注意到了受伤的鸟儿,神父他虽然看不见,但他的心灵感知得比任何人都宽广,他抱起那只受伤的鸟,哀鸣的鸟在神父的怀里逐渐安静下来,哦,那画面真叫人难以忘怀。”

亲王微眯着眼睛,想象圣坛下金发神父抱着流血的鸟,倘若他是位画家,兴许当场就会产生为神父作画的冲动了。

“那鸟后来活下来了么?”

“当然,神父亲手放飞了它,那可怜的小家伙在神父的头顶盘旋了好几圈才依依不舍地飞走。”

“那可真太好了。”

亲王心说估计神父心中真正想的说不定是把那鸟烤了吃了,可为了自己的声誉,只好忍痛放弃。

亲王这么想着,脸上露出了有些邪恶的笑容,令巴克先生抖了抖肥厚的身躯。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为您授课了,我不得不说亲王您学得很出色,我相信您定能在舞会上赢得全场淑女的垂青。”

巴克先生彬彬有礼地向亲王道别,亲王让比尔驾驶马车送巴克先生回家,他给巴克先生准备了点钱和礼物,只是事先没说,他不喜欢被感谢。

侍卫长从王宫过来,询问亲王跳舞学得如何,亲王较为谦虚地应答了,侍卫长哈哈大笑,拍着亲王的肩膀道:“我就知道跳舞难不着你。”

亲王微微笑着,对侍卫长的称赞也并不多动心愉悦,舞会他注定是会令侍卫长失望的了,学习跳舞只是顺顺神父的意,他不打算在舞会上邀请任何人跳舞,夏尔曼不是最爱出那种风头么,就让他去吧。

侍卫长也不擅长说一些无关紧要寒暄的闲话,脸色也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兰德斯,马岛前线已经全面崩溃了。”

亲王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起来,冷冷道:“夏尔曼是个废物。”

“说这种话为时已晚,夏尔曼的溃逃对前线军心打击太大,革命党都是一群疯狗,他们见人就咬,再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马岛就会失守。”

马岛是链接整个莱锡的重要中转站,假如马岛沦陷,那对莱锡的王室将会是巨大的不幸,革命党将会到处都是,防不胜防。

布鲁恩很想前往前线去战斗,可惜他的职责是守卫王宫的完全,一天都不能离开莰斯堡,布鲁恩忧心忡忡地说道:“兰德斯,奥斯是个宁静祥和的地方,我知道你为此付出了许多,你经营着奥斯,同时也守护着奥斯,但是兰德斯,现在已经到了莱锡生死攸关的时刻,你必须,对,我说的是必须,将奥斯的力量贡献出来,团结众人,将问题解决。”

兰德斯冷静道:“从我收到夏尔曼溃败的消息时,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这话本不该由我来说,但是很抱歉兰德斯,我感到很羞愧,为王室长久以来对你的忽视。”

“忽视吗?我不觉得,在奥斯生活我感到很自由也很愉快,够了,布鲁恩,让我们结束对你们是否亏欠于我的讨论,我不在乎这些,我需要个明确的答复和日期,我需要有正当的头衔来代表莱锡,这不是为我个人的荣誉,而是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否则我的那些兄弟们准会干出一些扯后腿的事情来。”

布鲁恩真正地感觉到了羞愧,因为他想到了传染病期间夏尔曼的所作所为,他知道兰德斯说得是对的,哈卡特家族里的糊涂蛋太多,他们短视自私,根本不真正为莱锡的利益考虑。

“我今天来就是想令兰德斯你放心,国王明日就会下达旨意,升任尤金神父为本区的主教,在舞会前请尤金神父为你洗礼,等到舞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就正式宣布直接由你来担任莱锡的国王。”

听到如此好的消息,兰德斯依旧波澜不惊,这对于他而言并非荣誉,而是责任,是他一直深埋心底的心之所向。

亲王忽然很想见神父,他想将这个消息通知神父,虽然神父未必会觉得高兴,对于神父来说,这离他的目标依旧还很远。

侍卫长传达了指令后便预备离开,亲王转而去向修士们询问神父去了哪,得知神父又去贫民区布施后,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在心中亲昵又有些快乐道:“这酷爱装模作样的小神父。”

亲王叫上了自己的侍从,让侍从驾马车前往考尔比街区。

比尔有些不是特别情愿,上次亲王去考尔比街区后陷在那街区两周,还遭遇了传染病的险境,贫民区是传染病的温床,比尔道:“亲王,您是要过去看看吗?或许您想见谁的话,我可以派人把人请到这来。”

“少说废话,”亲王拄着拐杖,心情忽然变得轻松起来,仿佛是要去郊游一般,脚步轻快地经过比尔,“快去准备马车。”

比尔只好垂头丧气地答应了,嘴里仍嘟囔着“您要注意身体”“马上就要舞会了您不能留在教堂好好休息吗”,被亲王抬起拐杖轻轻打了下小腿,“听我的。”

马车行驶在王都的街道上,亲王透过窗户看着街边的风景,之前他都没心思去看看王都这些年有没有变了模样,现在却突然有了心情,感觉王都的景色很不错,街边的商店招牌很新,水果摊上的水果颜色也很漂亮。

“停车。”

亲王叫了停,下车走到临街的水果摊前,他的面容吓到了商贩,但他浑身的阔气又令商贩堆满笑容。

亲王拿起了个苹果,轻轻嗅闻了一下,感觉到那丝丝甜美的气息,这令他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当然不是为了苹果,“我要一袋苹果。”

亲王带着那袋散发着芬芳气息的苹果回到马车上,在马车上将那些苹果一个个拿出来嗅闻。

苹果对亲王来说当然是很寻常的东西,奥斯有一大片苹果园,是什么令这些苹果变得如此迷人,惹人心醉?又是什么令乏善可陈的街景也变得有趣入眼起来?

亲王脸上扬起笑容,感觉到爱情那滋味美好得简直妙不可言。

他现在真想立刻见到神父,已经等不及到晚餐时分了,这两天他们除了跳舞之外相处的时间很少,神父很忙碌,亲王也要招待各位闻风而来的王公大臣,那些贵族们得到了消息,知道奥斯亲王极有可能继承王位,于是纷纷前来巴结,亲王内心当然不喜欢这种交际,但他心中很明白这些交际是必要的,想要当一个好国王,不是随心所欲地只按照自己的喜好做事,而是要做正确的事。

亲王很久没有与神父有私密的时间可以相处,今天他带着礼物去见神父……这看上去像约会似的……

约会这个词令亲王心神荡漾,过一会儿又叫停了马车买了一束花。

比尔有些莫名其妙,买苹果他还能理解,买花这是做什么?他奇怪地看着满脸笑容的亲王。

比尔的眼神提醒了亲王,令亲王那被爱情塞满的大脑有了短暂的清醒。

哦,是的,送花实在太不象样了,这不是叫所有人都看出来他和神父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了么?

亲王在马车上抱着那束花进退两难,半晌之后将那束花又送了出去,“分掉。”

“啊?”比尔满脸疑问。

亲王绷着脸,“去把这些花分掉。”

比尔道:“您是说分给谁?”

“随便什么人,拿去分掉,别再废话。”

比尔停下马车,将怀中刚买的鲜花分给路边的孩子们,他心说今天亲王真是怪极了,是不是传染病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考尔比街区和亲王离开前相比已经又变回了有些混乱的模样,地面上污水又流淌起来,整个街区又开始弥漫起那股垃圾的味道,亲王下了马车后立刻受到了瞩目。

“亲王——”

“是亲王大人——”

“天,亲王大人,您也来了——”

人群瞬间就围了上来,亲王被人群包围着,身为受人爱戴的领主,这对亲王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就是手上提着的那一袋苹果有些扎眼,那些人亲热地和他说着话,向他投来热情的目光,眼珠子黏在那散发着水果香气的袋子不放。

亲王感觉手里的苹果袋子都快被那些热切的眼神给扎穿了,只好勉为其难地抬起手把袋子交给了比尔,用眼神示意了比尔。

比尔接过袋子,表情有些奇怪又有些憋着,对众人道:“亲王给你们买了些苹果……”

去贫民区布施一袋苹果,比尔心说亲王这到底是在干什么?真叫他无法理解,也许这就是亲王的独到之处?

瞬间变得两手空空的人终于得以从人群中脱身,他找到个人询问了神父下落,那人大概指了个方向,亲王一路询问,在整个贫民窟里绕来绕去,忽然发觉面前的风景似乎越来越熟悉。

潺潺流动的河水令亲王恍然大悟,这正是他得了传染病时用来休息的破屋子!

亲王心说:“他来这里是做什么?是为了纪念我们过去所发生的事么?”

亲王拄着拐杖慢慢下坡,河边的木棚里探出金发,亲王微笑起来,“神父——”

金发随着风吹散,从木棚中走出的神父转过了脸,只这简单的一转头便叫亲王心潮澎湃起来。

亲王加快了脚步,绿草在他的拐杖下碾出清新的绿草汁,亲王走到木棚前,神父面色平静道:“亲王。”

亲王登时就想吻神父,他伸手去搭神父的肩膀时,却被神父微一扭身避开了,神父道:“亲王,您怎么突然来了?”

“我……”

神父下巴往木棚的方向撇了撇。

亲王兴奋的情绪冷静了下来,他立刻明白了神父的意思。

木棚里还有人。

“哦,我来视察一下考尔比现在的情况。”

亲王一本正经道。

“您真好,考尔比街区有您的关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亲王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神父身后的木棚,“谁在里面?”

“是一位得了疾病的可怜人,”神父轻握了下亲王的小臂,“您请稍等,我再同他说两句话马上就出来。”

亲王道:“很严重吗?需要医生吗?”

神父摇了摇头,神情悲悯,“就让我为他向上帝祈祷吧。”

亲王明白了,拄着拐杖向后退了半步。

神父转身打开摇摇欲坠的门,光线很昏暗,亲王只看到里头墙壁上隐隐约约有团黑影子。

神父关上木棚的门。

将兜帽戴上的男人重又将兜帽放下,他走到神父面前,将声音压得极低,“外头是位亲王?”

“是的,你听到了。”神父同样将声音压得极低。

“那么让我现在冲出去将他杀掉——”

“不要擅作主张,”神父冷声道,“阿奇尔,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了?”

若是有任何第三人在场或是听到这个名字,那人必定会大惊失色地叫出来了,怎么革命党的头号杀手会出现在王都的贫民区?!

阿奇尔紧绷着他那张坚毅又英俊的脸孔,手掌握着刀柄,生硬道:“一切都听你的,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