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染病在一周后逐渐得到了控制,病人变得越来越少,有许多人都恢复了健康,也有一些人不幸去世,神父与修士尽心尽责地为这些可怜人祈祷,向他们的亲人表达哀思,并且保证上帝看到了这些病人的善良美好,会将他们接入天堂。
莰斯堡教堂里的修士们在神父的感召下也纷纷前来,他们在病区之外为逝去的人们点蜡烛,也带来了圣水,为逝者祈祷,好让他们能体面安详地离去。
教会的做法大大为他们增添了威望与声势,兰德斯明白一切都来自神父授意,神父的胆大敢为,收买人心被他尽收眼底,这是个十足充满了野心的家伙,并且在他已对他知根知底的情形下也依旧毫不掩饰。
在这个以内敛优雅隐忍为美德的时代,这样的大包大揽在有心人眼中势必会招致厌恶,然而兰德斯一向也与那些评价格格不入,他个人的内心正是欣赏这种如豺狼一般的进取。
人人都爱财富、权力、美貌,只是有些人总喜欢加以粉饰,假作清高罢了,兰德斯一向是想得到什么就将自己的欲望给展示出来,他不怕人们对他负面的评价,甚至还有些自得于自己的不凡。
隔着大约几英尺的距离,神父正握着个病人的手,神情柔和地念念有词。
兰德斯目光聚焦在神父的面上。
从外表来看,神父的那些狡诈虚伪贪婪野心被遮蔽得极为妥帖,任谁见了都要以为他是个无私善良的好人,正是这种完美的伪装,更能显出此人与世俗所称赞的纯洁真诚完全背道而驰。
“若他只有美貌,便不会如此挑逗我的心神……”
“我们在灵魂上有某处共鸣相似,或许我讲出来,他也不会承认,但我知道那切实存在。”
亲王的心乱极了。
爱情的降临对他而言有些过分毫无防备。
它攻击了他,像一闷棍打在了他头上,让他头晕眼花地招架不住,同时,兰德斯又想到了“鸡奸”这个被发明出来特指男性性行为的下流词汇。
在整个奥斯顿大陆,男性之间的性行为都被视为可耻的不伦,信仰越是纯净的地方越是如此。
当然在贵族阶级,有很多原则都是模糊的,只要不上得台面,也没人会去非议什么,莱锡在各方面都算是开放的,兰德斯和王室贵族之间几乎不往来也知道有些公爵私下里在搞些不干不净的勾当。
然而顶顶不妙的是他看上的是个神父。
尽管兰德斯确认在神父心中信仰的力量微弱得几乎没有,可神父想做的恰恰是恢复整个大陆的信仰,以宗教的力量来统治整片大陆。
为这目标,神父也不会自泼污水,使自己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中去。
“可我为何要成全他,让他凌驾于我之上?”
“他有当教皇的美梦,我也不必当他的垫脚石。”
“不能叫他知道我对他的好感,他这么个人,会毫不迟疑地利用它、践踏它,我确信。”
兰德斯自顾自地想着,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因为自身的高傲与笨拙,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够得到神父,逐渐又开始用他所习惯的思维去思考。
“即便我对他产生了爱意,也并不意味着我就要对他投降认输,他只管做他的,我只管做我的,他看中我,想借我的势,我看中他,想要他委身,这似乎也能称得上等价交换、各取所需……”
莫尹正在尽心尽力地扮演一个伟大的好人角色,他展示他的野心、他的本领、他对于民众的影响力,相信这对于兰德斯而言正如同孔雀开屏一般。
他注意到了亲王的注视,兰德斯看他看得太火热了,即使他的五感没有加强也该感觉到。
也许过不了多久,亲王就会向他求爱。
一切易如反掌,上个世界里,他并不想让主角爱他,他极力地回避、远离,然而最终的结果其实他心中也有数。
像他这样力量强大的人物很难不吸引主角的注意力。
主角要么恨他,要么就该爱他,没有平庸的中间项,两股强大的力量之间总会碰撞出火花。
夜晚降临,街区里很安静,甚至于安宁,他们这里总是乱糟糟的,难得有不必自己去寻找食物的时分,他们甚至感谢起这可怕的传染病来了,饥饿比疾病要可怕一万倍。
因为有挑剔的亲王在,神父得以享用高级的牛肉、奶酪和柔软的面包,今天甚至还有一些果汁,神父和修士在餐前祈祷,感谢上帝的赐予,他们一起在昏暗的小屋子里用餐,因为神父不需要点蜡烛,布尼尔为了节省就只点一根拇指大的蜡烛,等他们吃完正好熄灭。
布尼尔已经恢复了健康和精神,几天前他真以为他会死去,神父的祈祷和他自身的顽强将他从死神的手中拉了回来,随后干净的食物和水让他得以休养生息,一点点地让在疾病中亏空的身体好了起来,除了感谢上帝之余,布尼尔也不得不涨红着脸在神父面前坦白,他同样感谢那位粗鲁的亲王。
“每个人都有他的脾气,亲王只是看上去野蛮无礼了一些,其实他的心是好的,就凭他没有抛下我们离开这里而是一直陪伴着所有人共度难关,他就可以称得上是个高尚的人,可我却在心里曾很难听地咒骂过他,神父,我对此感到可耻。”
布尼尔无法藏住任何心事,尤其是在神父面前,他对神父一句谎话也说不出,总是像在忏悔室里一样,一五一十,有什么心里话就得说出来。
神父体谅道:“布尼尔,除了上帝之外,没有人能全知全能,我们对于任何人与事都无法全面地判断,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已意识到了自己的误判,之后只要将它改正那就也没什么错了。”
布尼尔感到很高兴也很轻松,神父的箴言总能触及到他的灵魂,让他得到洗练。
“那么神父,”布尼尔道,“您会为亲王洗礼吗?”
“如果他愿意的话。”神父温和道。
“有谁会不愿意接受神父您的洗礼呢?”布尼尔毫不犹豫道。
神父笑了笑,继续慢条斯理地用餐。
两人气氛融洽地用完了晚餐,布尼尔整理了餐桌后道:“我去为您烧水。”
自身体恢复之后,布尼尔就自觉地重新肩负起照顾神父的职责。
“多谢。”
屋子里的蜡烛还剩下一点点摇曳的火光,对于神父来说自然是没有任何用处,但对于走来的亲王而言,那昏暗的光芒为神父面颊仿若披上了一层薄纱般朦胧若现,有力的拐杖在木制地板上顿下的节奏断了断。
“亲王?”
又被神父抢先打了招呼。
亲王有些为自己刚才的失神懊恼,他随即板正了脸色,肃了声气,淡淡道:“神父用完晚餐了么?”
天,他说话的声调真是别扭做作——
兰德斯懊恼不已,同时又在心里庆幸神父的眼盲看不到他此刻面上显露出的狰狞窘迫。
“刚用完餐,感谢亲王您的照顾,晚餐很美味。”神父神态自如道。
兰德斯并不是专程来讨他一句感谢,只是因为没有话说,便随口问候,没想到前后联系听上去就好像他为了那么区区一点食物特意来邀功一样,兰德斯错口失言又无法挽回,只得干脆闭嘴。
若要他讥讽谩骂两句还行,要令他简简单单地与人沟通交往,兰德斯只恨自己是瘸子而不是哑巴。
若他是哑巴,他就可以什么都不说,只静静地欣赏神父的面庞。
他有多久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了?
这纯粹是他自作自受,自己一厢情愿地要同他拉开距离。
那双湖绿色的眼睛……绿色真是和他相衬,金发也很美,倘若是黑发,或许会更美,金发显得他更圣洁一些,可兰德斯讨厌那种圣洁。
兰德斯自以为目光克制,神父却是感觉自己的修士袍都要被那灼热的目光点着了。
“布尼尔修士呢?”兰德斯的语调懒懒的,似是很随意的样子。
神父回答道:“他去为我烧洗澡水了。”
兰德斯有点痛恨这个回答,这回答让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后背着火额头发汗,倘若他是动物的话,那么毫无疑问他这是在发情了。他本不想用那么下流直白的词汇来形容他此时的状态,可谁管呢,他本就不是个高尚的人。
兰德斯掩上了门。
木门“吱呀”的声音在他的耳膜惊天动地一般,他的手有些颤抖,这真不像他。
关上门后,兰德斯转过身,桌子上的烛火摇曳得十分吃力,几乎马上就要熄灭了。
神父听到了关门声,询问道:“亲王?”
兰德斯拄着拐杖过去,拐杖尖点在木制地板上,“哆哆”的响声正好能盖过他的心跳。
兰德斯走到了神父面前,神父端坐着,身上的服饰和脸上的神情都十分端庄。
“我……”兰德斯清了清嗓子,“我想和你谈谈有关洗礼的事。”
一向习惯于直来直往的亲王还是用了迂回婉转的方式。
神父的面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您请说。”
“我可以在莰斯堡受洗。”
“由我吗?”
“当然。”
“那太好了。”
神父面上露出喜色,“亲王,您作出了个正确的选择,我向您保证。”
亲王看到神父那高兴的神色,肚子里那卑鄙的提议忽然变得有些难以启齿。
“就像我们这回在考尔比获得的那样,您的领导才能和我对民心的笼络合在一块儿将会是一把厉害的武器,过不了两天,您王宫中的敌人就会后悔给了您这么一个好机会让您积攒在王都中的威望,他会求着您离开这儿,到时您尽可尽情地去羞辱发泄……”
“……之后我再为您受洗,只要我们达成合作,我们必定将能够一齐征服整个大陆。”
兰德斯一言不发,心中有两股力量在搏斗,纯洁的感情与肮脏的肉欲在他体内来回发狂一样地拉锯。
神父那冷静又充满了诡计恶意的话语对他无疑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挑逗。
兰德斯深吸了口气,他这一口气尤其悠长,将屋子里残留的食物香气和神父身上淡淡的香味全吸进了肺腑。
而神父则觉得关着门的小屋很闷热,额头出了一点汗,他抬起手想拿手帕擦汗,还未等他去摸到手帕,额头上就被重重地吻了一下。
亲王的嘴唇灼热而肉感,亲吻的力道十成十的扎实,呼出的热气有些颤抖地喷洒在神父白皙柔软的肌肤上。
“亲王?”神父的声音有些许疑惑。
拐杖落在地面,亲王的手掌捧起神父的面庞,烛火已奄奄一息地快要熄灭,亲王深棕的瞳孔中却正燃烧着熊熊欲火,“我认可你的所有看法,不过在达成合作之前,我是否有资格在神父您这里获得一些不会背叛的保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