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亮起危险的红。
两道颀长身影一左一右立着,面对着急救室紧闭的门。
丁默海站在裴明疏一侧,额头上渗出丝丝汗,他来不及擦,低声地说话。
“先生系领带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个电话。”
“不知道是谁打来的,是个陌生电话。”
“马上新闻就爆出来了,所以我们推测可能是合达的人打的电话。”
“先生立刻脸色就变了,打您的电话,您没接,就问了家里的佣人。”
“在楼下碰见的二少,先生就没让我跟……”
丁默海原本是焦急地等在楼下。
谁也没想到合达大年三十会出那么阴的损招,居然把莫红海给保外就医了。
新闻头条上漫山遍野瞬间全是裴明疏的名字。
#莫红海#
#829事件当事亲属保外就医直指被诬入狱#
#裴明疏友成#
……
裴竟友一看到就脸色马上变了,丁默海是想拦的,药都拿出来了,被裴竟友一手打翻,捂着胸口问:“明疏呢?!”
得知裴明疏带莫尹回老宅后,裴竟友立刻火急火燎地命令司机驱车过去,在楼下遇到了裴清。
父子两个一碰面,裴清还有点诧异。
裴竟友道:“阿清?”
裴清惊讶一瞬之后,恢复了如常的脸色,“爸。”
“你来干什么?”裴竟友道。
裴清静了片刻,坦然道:“来接莫尹。”
裴竟友感觉自己心脏有点发紧,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挥了挥手,铁青着脸示意裴清扶他下车。
裴清无所谓地背起自己的父亲,也没问父亲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不只是嘴上说说的,他的确不在乎和莫尹的关系被发现。
也许是父亲的身体大不如前,也许是他轻松地就给了公司一击让他意识到他的父亲和兄长并没有他想象当中那么无坚不摧,也许是对公司事务的掌控让他感觉自己变得比之前更强大了……
反正他本来就想好等过了年,即使不搬出去,他也会找个适当的机会和裴竟友摊牌。
大白天的,楼道里挺安静,兴许是都出去办年货、走亲戚了。
裴清想起很久以前,他也是住在这样破旧的楼栋里,被母亲牵着手慢慢地走。
楼梯转上去,门没关,寒风从打开的窗户和门中乱窜,吹动了地上的大衣,还有吻得热烈的两人。
灯暗下去。
急救室的门打开,两张同样英俊的脸看向打开的门。
率先出来的是医生,他很为难地看向俩兄弟,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丁默海,他上前道:“医生,裴总他……”
医生戴着口罩,眉头微皱,“我们尽力了……”
丁默海后退半步,脸色惨淡地捂了下心口,脚一软,手掌扶住墙壁,一面摇头一面哽咽道:“裴总……”
俩兄弟毫无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洞开的门。
然后,毫无征兆的,裴清大步过去,面无表情地揪起裴明疏的领子,扬手——重重一拳!
裴明疏脸偏过去,嘴角渗血,他抬起手,用手背揩了下唇角,没抹第二下,裴清追上来又是一拳!
裴清扬手要打第三拳时被丁默海从背后抱住,“二少,你这是干什么!”
“让开。”
裴清冷冷道。
裴明疏用大拇指抹去嘴角渗出的鲜血,抬头看向裴清,裴清眼中冰冷满溢,如果他现在手里有刀,裴明疏相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捅向他的。
手术室里传出滑轮滚动的声音,裴明疏转过脸,是裴竟友的遗体被推了出来。
丁默海也看到了,裴竟友脸色灰紫,他抱住裴清的手不用下意识地松了力道。
下一秒,裴明疏被裴清一拳揍倒在了地上。
“二少!”丁默海连忙去拉架。
护士医生们面面相觑,年轻护士反应很快地马上去叫保安。
原本裴明疏一直没有还手,等挨了不知道多少下后,他突然暴起也回了一拳。
单方面的殴打变成了互殴。
兄弟俩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在父亲的遗体前沉默地大打出手。
丁默海根本拉不开,医院上来几个保安,才将两人撕扯开。
原本衣冠楚楚的俩人脸上都挂了彩,一片血污,衣服也全都变得凌乱不堪,裴清被几个人架着,他对着裴明疏的方向喘着粗气,眼神冰冷而狠厉,裴明疏相对要平静许多,他伤得比裴清要重,血污顺着眼窝流下,转过脸对拉住他的丁默海道:“去通知公关部过来开会。”
*
裴宅内,佣人们都听说出了事,也看到了新闻,本来都在准备过年,将整个裴宅都打扮得比平时火红喜气,现在全惶惶然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佣人给莫尹端上一杯热饮,“小尹,到底出什么事了?”
兄弟俩人带着昏死过去的裴竟友上车去了医院,裴明疏让司机先送莫尹回家,莫尹“被吓得六神无主”地拉了下裴明疏的袖子,裴明疏手掌摸了下他的后脑勺,低声道:“别怕,在家里等着。”
穿过裴明疏的肩膀,莫尹视线和裴清相交,裴清的眼神,莫尹很难形容,但在那一瞬间,他居然感觉到这个世界有了摇动的迹象。
“我也不知道。”
莫尹手掌贴着杯子,眉头微微蹙起,低着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佣人也只好又轻声安慰了他几句后就出去了。
门关上,莫尹下垂的唇角慢慢地一点一点上扬了起来,他笑得浑身发抖,调羹碰在杯壁,发出咔哒咔哒敲打的声音。
BaN哎呀。
幸好这次他算准了时间,终于是亲眼看到了两个主角那样的表情,真是……
莫尹实在忍不住,放下那杯热巧克力,单手撑着脸,手掌里的一部分盖住嘴唇,将笑声藏在掌心里。
他从来没和其他的自然人接触过,不知道其他自然人是不是跟他一样,对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进入小世界做任务,他也依旧是提不起劲。
给联盟打工?
没意思。
他可没那个敬业精神。
身为反派,原本应该坏事做尽后被主角打败,而他却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干脆利落地把主角给玩死,整个小世界因为主角崩溃而坍塌的一瞬间,能量倾泻、分崩离析,混合着绝望与哀嚎……
莫尹突然愣住了。
他感觉到身体里有一种异样的兴奋,从骨头里升起一阵淡淡的酥麻,愉悦的火花一路闪到他的大脑皮层。
那是莫尹成年以来第一次笑。
当他听到自己的笑声时,他几乎都有些诧异。
原来这就是“开心”的感觉吗?
他终于找到了取悦自己的途径……
莫尹笑了一会儿,拿起热巧克力喝了一口,甜美中略带苦涩的味道丝滑地进入喉咙,莫尹自言自语般地“嗯”了一声,感觉自己的食欲似乎都变好了。
*
这是裴家过得最兵荒马乱也最冷清的一个新年。
裴竟友急病去世,无论对于裴家俩兄弟,还是整个友成公司,都是巨大的震荡,莫红海的指控则更是雪上加霜。
裴明疏一面要迎接调查、做舆论公关,一面又要安排裴竟友的丧礼,精力几乎要被压榨干净,裴清和他打过了一架,仿佛也就平静下来,兄弟俩个默契地对某些事避而不谈,各自先做各自的事情——谁也没回裴宅。
那几天,莫尹过得清净无比,裴家佣人们有很多都被调出去办理丧事,据说是在以前裴夫人去世时的绵纱湖旁的一个园子里办丧事。
莫尹一个人在裴宅,既过年又过寒假。
丁默海回裴宅拿过东西,莫尹在花园里给花浇水。
那天到底在莫宅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裴竟友受到了那么大的刺激,丁默海没跟上去,所以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莫尹远远地看着他,很平和地向他招呼,“丁叔。”
丁默海迎了上去,“怎么样?在家还好吗?”
莫尹点了点头,“他们呢?”
丁默海道:“忙得没时间休息。”
莫尹脸色似是有些黯然,他低垂着脸,轻声道:“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丁默海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好不容易动了手术……”
医生也嘱咐过,说千万不能情绪激动,其实那通电话当时已经让裴竟友有些许激动,丁默海想让他吃药的,可是裴竟友打翻了药,非说不要紧,他早上刚吃过药,于是丁默海也没有再劝。
也许他当时劝一劝,或者他跟上去……裴竟友就不会突发心脏病去世了……
丁默海跟在裴竟友身边也快二十年的时间了,不由十分黯然,转念又想起裴家两个少爷骤然失去了父亲,彻底成为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岂不是比他更加伤心百倍?丁默海看了一眼低着头的莫尹,忽然想这下三个孩子全都是孤儿了……
“你在家好好休息,”丁默海安慰道,“过两天等事情都处理完了,他们就都回来了。”
莫尹“嗯”了一声,又皱着眉头道:“我大伯的事情……”
“那个你也不必担心,捕风捉影的事,大少是不会做不合法不合规的事情的。”
莫尹表情依旧是一片愁云惨雾,他低声道:“他骗我说我大伯是去做生意了。”
丁默海不知道这一茬,于是又劝道:“大少肯定是不想你伤心,你也别多想,”他伸出手来按了按莫尹的肩膀,感叹般道:“以后你们兄弟三个相依为命,别的人和事,你就不要去想了。”
莫尹点了点头,又说:“裴总什么时候出殡?我能去吗?”
丁默海道:“明天,至于你能不能去……我问一下大少吧。”
*
绵纱湖冬日没有结冰,园子里一片白纱黑布,丁默海向裴明疏转达了莫尹的意思,裴明疏静默良久,道:“让他在家里休息吧。”
丁默海说了声“好”,他很想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却明白这不该由他问。
“他怎么样?”裴明疏低声道。
丁默海愣了愣,随即道:“应该还好。”
裴明疏又是一阵沉默,“那就好。”
等丁默海离开后,裴明疏微微侧过脸,他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紧绷而肃穆。
这几天,他一直避免去回忆那一天那一刻。
莫红海怎么会突然保外就医?又正好在那个时候爆出新闻?一切都是那么巧合,一件接着一件事情让人毫无喘息之力,好像冥冥之中有着天意。
裴明疏从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他又直接地感受着命运的残酷。
这两天,他只要一合上眼睛,就看到裴竟友那糅合着震惊、失望、愤怒的一眼,而那竟是他父亲看他的最后一眼。
手掌紧紧地握住手腕,裴明疏面沉如水,看着窗外寂静的湖水,思绪坠入其中,渐被淹没……
葬礼很低调,兄弟两个,加上友成的一众元老,整个丧礼都异常安静,按照裴竟友很早以前立下的遗嘱,和越锡云葬在隔壁,墓碑前叠着一支支雪白的百合。
裴清全程都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流程基本都由裴明疏主持。
丧礼结束,裴明疏送几位元老,元老们对友成现在混乱的状况很担忧,与裴明疏谈话讨论了很久,等送走了元老们,裴明疏才发现裴清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身后只剩下丁默海和一众保镖。
裴明疏看向丁默海,“裴清呢?”
丁默海倒是留意了,说裴清早就走了。
裴明疏太阳穴猛地一跳,脸色骤变地立刻转身,丁默海错愕一瞬,连忙跟上,“大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