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寂合着眼,有些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里,他忽然感觉有人在碰他的手臂。江寂睁开眼,看见了谢惊尘轻扣在他手腕上的手指。
指骨苍白修长,只指尖里带了一点浅浅的血色,那漂亮的手指划过江寂手臂的肌肤和泛红的烧伤。江寂原本没什么感觉,现在才猛地从酥麻里感知到烧伤带来的灼痛。
他想起来了,他手臂上的烧伤一直忘记了处理,肌肤上有一片片烫出来的艳红色,还有的地方冒起了水疱。
谢惊尘指尖轻压着伤口,抬眼看向江寂:“怎么不上药?”
江寂道:“忘记了。”
谢惊尘脸色有点臭,他没跟江寂说话,而是扭头看向后面货厢,在一堆武器食品的箱子里,找到了药品箱,他勾了勾手指,念力操控着一箱药,往他这边飘过来。
药箱里的最上面就是快速治愈的分子喷剂。
谢惊尘抓着江寂的手腕,往他的伤口上喷洒冰凉的药剂,分子喷雾很快在伤口上凝聚成薄膜,伤口在清凉舒适的触感里快速愈合。
水疱消去,泛红的肌肤慢慢恢复正常。
谢惊尘一个伤口一个伤口的慢慢喷,江寂低眼看着,本想说用不着这么麻烦,他一个治愈超能力下去,分分钟就能全部愈合。
但看着谢惊尘认真的脸,又懒得说了。
江寂任由谢惊尘摆弄他的两条胳膊,他实在是有些累,所以没一会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惊尘处理完了江寂的外伤,看着江寂胳膊上蹭的灰尘和血迹,又用纱布沾着水,慢慢给江寂擦干净了手臂和脸。
江寂大概是累极了,这样也一直醒来。
宋祝还是一个人在后座,她本来在看玩家论坛,但注意力总忍不住往前面的谢惊尘和江寂身上放。
感情真好啊,宋祝想,谢惊尘跟江寂之间,似乎非常信任,也很默契。
莫名地挺让宋祝羡慕的,她慢慢收回视线,突然想起了她的好友唐同。如果唐同没出事的话,他们应该也会一样的彼此信任。
宋祝垂着眼,玩家论坛的虚拟屏并未关闭,她视线对着屏幕,好一会之后,才重新收拾好注意力,继续看玩家们搬运到论坛里的联邦新闻。
江寂和谢惊尘两人今晚在联邦搞出了个史无前例的巨大动静,直接炸翻了联邦政府,以及联邦第一区的网络新闻。
现在热度第一的就是江寂炸掉联邦中央部前,公开发布的警告视频。联邦意图用核弹威胁玩家世界,结果被反过来被玩家炸了老家,直接沦为联邦年度笑话。
热度第二的则是谢惊尘混合在飞车炸弹的黄金,漫天黄金冰雹一样砸下来,掀起全民捡黄金热潮。可惜能够享受的捡黄金快乐的,仅限于没被飞车爆炸波及到的公民。
而热度第三的,就是天宫。神农白氏的主宅突然起火,大火汹涌,点亮了半个天宫。而另外半个天宫,则在随后同样炸起了火光。
至于爆炸地点,则是联邦的四大家族之二的金铭谢氏。
也就是说,一晚上,联邦的两个顶级财阀家族的主宅,都被玩家给点了。
这一系列的事件,引起了联邦公民的疯狂讨论,有人觉得玩家就是新型恐怖分子,专门破坏联邦第一区的建筑和安定,也站着不腰疼的公民觉得天天跟联邦政府作对的玩家,是“正义使者”,欺负对象仅限于联邦和财阀。比如今晚这种撒黄金的举动,就是在劫富济贫,还有从玩家群体里流传出来的“韭菜觉醒论”,也非常的有意思……
宋祝翻看着玩家论坛,今晚的事实在太大了,论坛里不断出现新帖。
【这才是真的让野火在赛博世界里烧起来了吧。】这个帖子让宋祝的目光一顿。
下面回帖数量也很多,宋祝还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ID,都是当初在讨论如何影响和改变赛博时,积极出谋划策过的人。
大家回帖的重点也跟之前差不多,但不同的是,现在他们玩家算是彻底的一鸣惊人了。以后不论是联邦政府,或者是普通的联邦公民,都不会只是简单的玩家当成“入侵者”来看了。
玩家今后的一言一行,会变得“有分量”起来。
……
天宫,神农白氏主宅。
一辆又一辆的飞车降落在主宅院子里,车门打开,下来的都是神农白氏核心圈的大小姐们。白氏家族的四个继承人,与继承人们生下来的孩子,几乎都回来了。
白棠也在其中,她穿着偏休闲的连衣裙和平底鞋,衣着很不起眼,但她的相貌实在出挑。刚到没多久,就有同母异父的姐姐妹妹靠过来说话了。
白棠一边应付着,一边看向周围。
点燃主宅的火并没有烧起来多久,但原本漂亮复古的建筑,以及那些被精心维护着的院子,还是在大火里受到了损坏。
大家渐渐聚集,在寒暄里互相交流信息。白棠很快得到了两个不算有用的信息:一是,主宅没遭受太大的破坏,就是一点烧伤;二是,江寂入侵主宅时,家主白韵兰刚好不在,所以没有受伤。
说了会话,又有飞车慢慢落了下来,这次是白含玉的车。
白棠与另外几个姐姐妹妹立即走了过去,围着白含玉下车。
白含玉心情本就不好,下来就看见一堆人,顿时皱眉:“你们怎么都来了?”
有人出来解释:“是外祖母叫我们过来的,也没说为什么……”
白含玉能大概猜到一点,恐怕是白家主担心他们白氏内部会出现玩家,所以把人都叫过来看看反应。
白棠往白含玉身边靠了靠,很小声地说:“母亲,我今晚吓死了……中央部被炸了,我给您打电话您也不接。”
有了刚才的猜测,白含玉也审视地看着白棠。
白棠被白含玉看得有些不安,她眨了眨眼:“母亲?”
白含玉收回视线:“没什么……家主有没有另外叫你们做什么?”
“没有,就只是让我们都过来,”白棠扶着白含玉的手臂,她瞧着白含玉的脚跟,很轻声地说,“母亲,您的鞋跟有些脏了,要不要去我车里换一双,我今天恰好带了新的。”
白含玉低眸看了眼,她奔波了一路,高跟鞋的确有些灰尘,但最主要的,还是她被磨破了,有些出血的脚后跟。
“嗯。”白含玉应了。
她之所以疼爱这个小女儿,就是因为她看着性格天真骄蛮,实际上心思细腻,观察入微,有能看穿人心的城府,但又从不外露。
白棠当即扶着白含玉去了她的车里,途中白棠说了些没意义的废话,她没有直接打听今晚的事或与玩家有关的消息。
她也不需要用询问或套话这样低级的方式,她只需要跟白氏高层的人待在一起,然后听她们从来不会停下的算计心声就够了。
换完鞋,白含玉先离开,白氏这些年轻的大小姐们随后才被叫着,聚集在一个大厅里。
很幸运,这个大厅的位置,与白氏家主所在的客厅不远,现在,白韵兰与白氏的四个继承人,全都在客厅里谈话,而白棠恰好能听见那边的心声。
她单手撑着下巴,面上一副百无聊赖地慵懒样子,实际上几乎九成的注意力,都在客厅。
客厅里。
白韵兰仪态端正地坐在单人沙发里,她年过七旬,满头银发,面上皱纹明显,但看着却丝毫没有垂垂暮年的老态。
她在听白含玉说今晚在中央部发生的事,包括随后连续注射了两支药剂的张长河,顾谐,以及他们与江寂交手的事。
最后白含玉道:“连续两次注射药剂并不会引发异常,不过刚觉醒的超能力,使用上不如原生超能力灵活……就是可惜,全都被玩家杀死了。”
另一个白氏人忽然道:“那个叫谢惊尘的玩家……他使用超能力时竟然会异化,跟药剂的副作用还真是类似。”
“也跟佛家的超能力反噬类似。”
又一个白氏人突然笑了一声,她叫白含笑,她的声线很软:“看来我们的这些超能力啊,恐怕都是来自于至高神呢。”
玩家的超能力觉醒,靠接触异种刺激,而异种诞生于至高神的“制造”,包括如今白氏终于取得突破性进展的超能力药剂,也全靠快乐教那边提供的S级异种幼体。
……与超能力相关的一切,追本溯源,全都与这个“至高神”息息相关。
“你们说,”白含笑眉眼弯起,“要是有一天,这个至高神不幸死亡了,这些超能力,会不会被收回去?”
白含玉接话说:“我们并没有被动觉醒超能力,我们是超能力药剂的创造者。什么至高神,不过是我们计划的踏板。”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白韵兰抬起眼,平静无波地看了眼白含玉。
“谢惊尘。”白韵兰语调缓慢地说道,“他使用超能力会异化,停下超能力时异化会消退。他身上,必定有消除超能力药剂副作用的秘密。”
白含玉马上道:“我们有谢惊尘的生物基因,只是可惜没有拿到了他的生殖细胞。”
白韵兰慢声道:“那个叫江寂的呢?”
“啊,我的人在月球基地上找到了江寂的生物信息呢。”白含笑说道,“昨天刚刚送下来,我已经叫人好好保存着了,就是缺一个安全性好的实验室,然后好好看看这个江寂的基因,到底特殊在哪里呢。”
联邦网络不安全,随时可能会被游戏系统入侵。但家族里藏得最深的那个实验室,是绝对安全且设备齐全的。
白韵兰淡淡看了眼白含笑,她没有说话,白含笑也不提任何要求,勾着唇角拨弄胸前的头发。
家主不发声,另外几个继承人也没随意接话,各怀心思地保持着沉默。
“这个江寂。”白韵兰说道,“他盯上我们家族了,我们三个工厂,被他破坏了两个,连主宅都被他放火烧了。”
白含玉抬起眼,第一个接话说:“但他并不好处理,他的瞬移超能力太灵活,元句死得太早了……张长河也死了。”
而超能力药剂和高等级的超能力者都是有限的,他们要是想再制造出同样拥有瞬移,并且还能抗衡江寂的人,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白韵兰垂着眼,平静冷淡道:“杀人不一定要用刀。”
在场的四个女人都抬起了头,看向了白韵兰,但她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抬起眼,视线慢慢扫过眼前的四个女人,道:“你们谁有空,去一趟废土区,见一见快乐教的……神。”
白含玉眉头微动,她是想去的,可眼下联邦这种情况,她根本走不开。
“我去咯。”白含笑说,“正好我对那个神,很感兴趣呢。”
白韵兰点头:“那就这样。”
她们的家庭会议就此结束,白韵兰让管家把四个继承人全部送走,她一个人留在客厅,垂眼思索。片刻,白韵兰背后出现了一个和尚的人影。
“你跟江寂交手的时候。”白韵兰道,“感觉如何?”
和尚意简言赅:“棘手。”
白韵兰没再继续话题,她优雅地点开虚拟屏,看起了小辈们聚集的大厅监控。内部摄像头清晰度极高,连现场的声音都清清楚楚地被收了进来。
这些年轻的大小姐们,各自抱团,聊着珠宝首饰,或是谁家八卦。大家似乎都很谨慎,绝口不提敏感话题。
在白韵兰看来,这就是一群不懂事的小丫头在叽叽喳喳。她的视线在白棠身上停留了下来,这小丫头的外貌着实特别了些,而且她记得……这人也格外的机灵。
她就这么盯着看了好几分钟,等到管家回来,白韵兰便语指着白棠,语气随意地说:“去试试她。”
管家应下。
客厅里,白棠正嘻嘻哈哈地跟旁边的表姐开玩笑,她拉着表姐的手,夸她的血钻漂亮,又说起上次拍卖会上的钻石如何如何。
她跟表姐聊得非常开心,最后大家各自离开时,表姐还让白棠有空一起去拍卖会上玩。白棠笑着应了,她脚步轻快,走向自己的飞车。
张叩一就守在车旁,白棠抓着手提包,对着张叩一说:“给我开车门呀。”
张叩一打开车门,等白棠上车之后,他才从另一边上车。
飞车启动,白棠一边跟张叩一抱怨吐槽今晚的事,一边平板虚拟屏,浏览起了彩钻,她手指滑动着屏幕,但实际上却是打开了玩家论坛。
白棠看着一切正常,哪怕有人正在通过车里的盘古系统监控她,也不会发现任何异常,但实际上她手心和后背里全是冷汗。
她听见了,听见了白韵兰如何在心里计算着试探她,考虑着要不要杀了她,以及她在心里想着的,如何处理江寂和谢惊尘。
白棠把这些消息,简单编辑一番,发在了他们内部的私密贴里,帖子有江寂那边的三个人,白棠张叩一,以及宋祝和余幽。
看到这个帖子,张叩一神经也瞬间崩起来了。白棠会被试探,那就意味着,他跟白棠两个人,都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天里,陷入危险。
第六轮游戏还有两天时间,而江寂现在正在前往废土区的路上,他这一轮游戏里肯定不会回来。就算可以回来,白棠也不能就这样依赖江寂解决问题。
她要是想继续留在白家,就得自己通过试探,消除白韵兰的怀疑。
白棠垂下浓密的睫毛,她一定会做到的,也必须要做到。她不仅要留在白家,还要一步步的往上爬,她进入白家真正的核心圈,而不是整天跟一群姓白的大小姐聊珠宝首饰。
虚拟屏上的画面从珠宝,跳转到了华丽昂贵的衣服上。
白棠手指滑动,却是在论坛里给张叩一发了一条信息:“我们要被试探了,你怕了吗?”
张叩一有面纱遮着脸,他不用像白棠那样,连洗澡都要保持着演技。张叩一沉着脸,他还悄悄地吸了口气。
“你不怕吗?”
白棠:“怕,但我相信我们可以做到。”
接着,白棠又发来一句:“我也很相信你。”
张叩一垂眼看着这句话,片刻后,他绷紧的唇角松开,回复白棠:“下次我会保护好你的。”
白棠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她抱着平板,把上面的白色公主裙指给张叩一看:“漂亮吧,我好喜欢呢,”
张叩一看着她那双猫一眼的眼睛,突然不自在地紧张了起来。
**
今晚对于联邦来说,是个注定难忘的不眠夜。
联邦中央部被炸倒,爆炸的余温至今还未熄灭,顾长河与顾谐这两位S级超能力者的尸体,刚刚回收完毕,被各自家族的人领了回去。
现在,联邦第一区里,还剩下三个S级超能力者,其中两个已经退休,平时深居简出,几乎不露面。
另一个虽然能力强,但人品差,是个没救的赌狗。一周有六天半都泡在赌场里,是金铭谢氏的人,但今晚金铭谢氏家的黄金宫被人掏了,也没见他出来给谢氏撑腰,可见赌狗之不可信。
短短两轮游戏,第一区就没了四个S级的超能力者,不仅联邦开始感到慌了,四大家族也有些坐不稳了。特别是看见未来韩氏被偷了机器人之后。
这些玩家,还有那个江寂,一定要尽早想办法处理。
于是联邦准备开一场紧急会议,时间在凌晨两点,要求四大家族的家主出席。
出发前,白韵兰不徐不疾地喝了杯养生茶。管家伺候在她左右,按了按通讯器后,管家轻声说:“家主,谢家那边来人了。”
白韵兰抿着微苦的养生茶,淡淡说:“晾着。”
其实今晚这一系列事件中,金铭谢氏才是最惨的那一家。联邦政府、神农白氏,包括未来韩氏……看着动静最大,损失也很多,但全都赶不上金铭谢氏。
因为他们家不仅被偷了黄金,家族里所有上得了台面的大少爷,全被谢惊尘弄死了,没死的也没剩几口气,不在医疗舱里躺个十天半月,根本不可能出得来。
现在金铭谢氏就只剩谢家家主一个光杆司令,还是个病恹恹的,全靠治愈系超能力勉强吊着命的家主。
喝完茶,管家伺候白韵兰换衣服,途中道:“谢家家主如今怕是要急疯了……那药剂,我们都往外拿过三次了。”
白韵兰道:“药剂也救不了他的命。”
谢家这个家主一直想要觉醒超能力,奈何就是没有那个基因,于是他自己搞了个研究超能力的工厂,还从白氏这边挖了些资料和人才过去,结果最好药剂没研究出来,反倒是把自己的基因整崩溃了。
后来两边达成合作,白氏答应为谢氏家主研究专门的基因药剂,并在超能力药剂研究成功后,售卖至少一支药剂给谢氏,而谢氏则需要向白氏提供隗家人,以及后来的谢惊尘的生殖基因,不过是因为神农白氏发现谢惊尘母亲隗英婉的细胞遗传能力强,他们想要进行近亲繁育,看能不能得到稳定的超能力婴儿。
但直到现在白氏也没拿到谢惊尘的生殖细胞。
衣服换好,白韵兰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整理领口与袖口。
“联邦接下来怕是要经历大变革了,”白韵兰说,“金铭谢氏……”
她话没说完,但管家隐约能猜到后半句内容:气数已尽。
现在金铭谢氏家的两个S级超能力者,一个死了,一个赌狗靠不住,家主又有病恹恹要死不活的,联邦和另外三个家族可都不是善。他们见到金铭谢氏如此境况,只会趁机打压,瓜分谢氏的势力。
“家主,这些玩家……”管家迟疑道,“真的会让联邦改变吗?”
白韵兰沉默了一会,轻声说:“蝴蝶振翅,终成飓风……但幸好,我们的计划就要成功了。”
凌晨的温度寒凉,白韵兰拢了拢丝绸披肩,她走出卧室。一抬眸,便看见了一区林立的高楼与霓虹灯火。
她站在栏杆前,往下俯瞰着这座灯光明亮的赛博城市。
她们白家,就要拿到了通向神明道路的基因钥匙了。等到真正的药剂制造成功,就算玩家改变了这个世界又如何?
最终统治一切的,还是她们白氏。
不过是过程不同罢了,但百年之后,谁管你过去历史的过程如何呢。他们能看见的,只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