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吃完面,江寂瞧见隔壁的隔壁服装店在卖打折T恤,他过去买了两件T恤,接着又去对面街买了换洗内衣,以及两套打骨折的花色睡衣,虽然有些花哨,但胜在价格便宜。

一整天的折腾,回到家他累得简直能原地昏过去。

江寂坚持着洗了个澡,实在没精力上网了,他吃过药后便倒头睡下。

屋外,风慢慢大了起来,吊在天边的残月被乌云遮住,大雨突然落了下来,刷拉拉的冲击着世界。

深夜,十一点五十分。

对面二号楼,602号房。

屋子里没有开灯,乌云遮住了所有的月光,昏暗的路灯光被树冠遮住,无法向屋内透出半点薄光。

沉沉的黑暗里,沉默地坐着个瘦弱的人影。

尽管时间已经很晚了,但这栋老旧居民楼并不安静,因为楼下的两口子又在激烈的吵架。辱骂声和摔砸东西的声音刺破雨幕,尖锐地传到楼上。

人影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哒——”墙壁上的挂钟发出一声细微的轻鸣,时针与分针齐齐指向十二点。

在黑暗里坐了许久的蒋玫如梦初醒般地一动。

午夜零点,时间到了。

她仍旧没有开灯,而是径直走向厨房,窸窸窣窣地摸索着黑色塑料袋,动静惊醒了角落里关押着的活鸡活鸭,发出嘎嘎咯咯的叫声。

蒋玫把黑色塑料袋拎到宽敞的客厅,她刚才已经把茶几和桌椅都搬到了客卧,腾出大片空间。

塑料袋打开,蒋玫依次从里面取出血淋淋的猪牛羊脏器,仔细看去,那分别是心脏,肺叶,以及肝肾。

她回忆着那个女人给她看过的符号图片,尽量把这些新鲜的内脏器官按一定的顺序摆成圆形,接着她再次进入厨房,抓起活鸡和活鸭。

受惊的小动物挣扎着发出叫声,蒋玫安抚地摸了摸,她在黑暗里低低说了声抱歉。

她想起那个女人告诉她祭祀办法时,曾建议她去抓几只流浪猫,不用花钱,但蒋玫不忍心。尽管从生物学上讲,猫与鸡鸭似乎并没有区别,都是动物。

她抓着鸡脖子,停顿了好一会,才下定狠心,用刀割开鸡的喉咙。

温热的血顿时滴滴答答地流下来,受伤的活鸡扑腾着翅膀,奋力挣扎,蒋玫死死抓着它,用刚从它身体流淌出来的血,在地上画出弯曲的弧形。

很快,鸡的血液流尽,蒋玫抓起鸭子,用同样的方式割开它的脖子,继续在地板上画着图案。

一个直径大概一米的圆形,以及将内脏连接起来的弯曲弧线,最后是几个她不知道意思,仅记得模样的奇怪符号。

鸭血流尽时,最后一个符号刚好完成,某种连接仿佛在这一瞬间,通过这个巨大的图案,被制造了出来。

屋子里的温度陡然降低,阴冷的气息笼罩而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或者说是某种视线,被召唤了过来。祂藏在黑暗里,静默而又遥远地俯视着这间屋子。

蒋玫恐惧地站在完成的图案中间,浓稠的血腥味包裹着她,她感觉既窒息又阴冷。

这个祭祀祈福,竟然真的。

她真的通过祭祀图案,召唤来了神明的注目。

可这个神明给她的感觉,却只有冰冷的寒意与邪恶,好似某种危险的野兽,或是魔鬼。

蒋玫很害怕,可想着还在医院里躺着的丈夫,以及女儿绝望又愤怒的目光,她不得不振作地勇敢起来。

她必须要站出来,要为了家人而牺牲。

蒋玫垂下头,看着冷白的刀刃,用力地割开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立即涌出,顺着她枯瘦的手腕,滴在地上。

她虔诚地半跪下身,将划破的手压在图案中间。

温热鲜血与图案连接的瞬间,一股波动猛地荡开,猩红的光登时亮起,整个图案瞬间被点亮,阴寒的风猛地从地面吹起。

黑暗与猩红浮光中,出现一只巨大的红色眼睛,一条条细小的蠕虫盘结纠缠,交织成红色的眼瞳。蠕虫扭动,收缩,投出疯狂而冰冷的视线。

蒋玫惊恐地看着那只眼睛,只一瞬间,她的灵魂与意识便被视线穿透,她脑中所想,心中所思,甚至是过往的全部记忆,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被这只眼睛全部读取。

接着,蒋玫在惶恐中意识到,祂知道了她的愿望。

眼瞳中的蠕虫快速扭动,交织出细小的触手,朝着蒋玫伸来。

蒋玫心里突然涌出一股疯狂的喜悦,她迫不及待地挺直身体,主动向神明献身。

她的愿望,她的家人,她的命运,都将——

“噗——”触手锋利的顶端刺入了她的眉心,然后,缓缓地,往她的身体里,注入了某个东西。

**

江寂猛地从梦中惊醒。

他感觉到了异常,但那股感觉朦胧模糊,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绝着,只泄出了微弱的一丁点。

屋外大雨刷刷,落在树与大地上,制造出大片密集的响声。

江寂起身下床,他站在黑暗的屋子里,闭着眼,试探性地放出感知力。可这具身体实在太弱了,他的感知力甚至无法穿出卧室。

但那一瞬间的诡异感觉绝不会出错。

有东西入侵到了江寂附近的区域,气息类似异种,但比异种的气息更加冰冷和诡异。这是一种江寂从未接触过的神秘气息。

他推开卧室窗户,风从左侧吹来,并未将雨水带入屋内。

雨有些大,模糊了夜色,一切看似平静。

江寂关上卧室窗户,转而走到客厅。

出于直觉,他拉开了阳台滑门,夹着雨水的夜风迎面吹来,携带着一股被冲淡得极浅淡的血腥味。

江寂抬眸,精准地判断出了血腥味的来源,对面的二号楼的某一间屋子,并且大概率是顶层的中间,与江寂出租屋正对的二楼602。

江寂立马折返,进入厨房,抽出了他新买的剔骨刀。往外走时,他拿出手机,时间显示是零点过五分。

出门之前,江寂报了个警。异种这东西不仅危险,危险性还非常大,处理不及时,会死很多人。而以江寂目前的能力,他无法保证能够在几分钟内处理掉一个活蹦乱跳的异种。

所以必须报警,既可以点出异种的存在,也能在意外发生时,及时澄清自己。

电话接通后,江寂告诉警察,看见对面楼好像有人上吊,希望能派人过来看看。

二号楼。

两个民警刚好正行走在光线昏暗的楼梯间里,他们这次的出警任务是协调一对半夜打架的夫妻,大概是因为两人的动静实在太大,楼下住户受不了,报了警。

走到四楼时,其中一个民警接到了另一个任务通知,让他去二号楼的602看看,有人报警说602的住户疑似在上吊。

两个民警自然分成了两组,身材偏瘦的民警小林上六楼查看情况。

老居民楼只有楼道里有昏暗的灯,走廊昏黑一片。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整个六楼的温度似乎有些低,阴森森的,透着股说不清的诡异气息。

小林摸出随身带的小手电,摁出白光,满是灰尘的地面瞬间被照亮,也清清楚楚地显出了地面上那一连串干涸的深色血迹。

是滴落状的血点,从走廊开端,一直延伸到602的门口。

小林顿时紧张起来,他手压在警棍上,快步走到602门前,重重敲门道:“警察,开门!”

里面并没有回应。

但有浓重得异常明显的血腥味,从门缝里透出来。

小林着急地再次敲了敲:“有没人,警察,开门!”

门里依旧没有动静。

小林尝试着转了两下门把,门是锁住的,他一边喊着话,一边用力撞门。

两下之后,小林突然感觉有点奇怪,撞门的感觉很怪,好像他不仅撞在了门上,还撞上了一层空气薄膜一样的东西,带了一点反弹力。

小林正疑惑,就这时,他感觉那层薄膜被撞碎了,诡异的红光瞬间从门缝里涌出来,浓稠得像是血,但温度阴寒刺骨,连着门外这一截走廊里的气温都变低了。

小林一愣,偏偏巧合的是,老旧的门锁被他撞开了!

沉沉的铁门铛的一声撞在墙壁上,猩红的光铺天盖地地涌出来,像是一团巨大寒气。小林往后一退,他抬手挡住刺目的红光,眯着眼前往里看去。

在夺目的光芒里,漂浮着一个枯瘦的人影。

像是被人用无形的绳子掉了起来,手脚下垂,腹部高高拱起。

小林震撼地瞪大了双眼,瞬息间,红光迅速暗淡,收缩,朝着地面聚拢,那个圆形的复杂图案清晰亮起,又在下一刻瞬间消失。

只留下那个枯瘦的女人,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中。

小林惊惧地连连后退,他立马按住对讲机,想要呼叫总部,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啪嗒”声,是女人坠在地上的声音。

她的身体松散得像是断了线的木偶,四肢扭曲地摊在地上。

“咔——”又是一声响,但这次,是关节或是骨头扭动的声音。

那女人竟然倒转着身体,手脚撑地,腹部朝天地站了起来,她的脑袋仰面垂着,眉心有一个血洞,双眼大撑,死死盯着小林。

下一秒,女人手脚快速爬动,朝着小林冲了过来。

这完全超出科学范畴的一幕,吓得小林汗毛倒竖,他尖叫了一声,后退着转身就跑。

昏暗的走廊里,手电光摇晃乱动,光线一亮一暗,小林一路狂奔,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大喊着同伴的名字。

他的同伴正在502号里拉架,听见小林肝胆俱裂的叫声,他和吵架的两口子都停下。

同伴连忙走出去,问道:“怎么了?”

“有、有、有……”小林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相信有鬼,可刚刚看见的那一幕,又的的确确超出了科学的范畴。

“有什么啊?”同伴不明所以,往小林身后看,奇怪的东西没看见,倒是看见了一道从楼下跑上来的人影。

看身形是个年轻男人。

“哎,干什么的!”

同伴立马追了过去,几步冲到楼梯间,但只来得及看见个背影。挺高,挺瘦,还挺白,穿着件非常花哨的睡衣。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刀。

“哎!”同伴当即要追,但小林比他动作还快,三两步就追了过去。

“别上去!”情急之下,小林大喊,“上面有怪物!”

江寂当然知道上面有怪物,因为整个六层,以及这一截楼道里,满是异种的气息,尽管很微弱,但江寂太熟悉异种了。就算异种只是在这里喘了口气,他也能分辨出来。

更何况他还看见了602里爆发出来的诡异红光,以及那光里的奇怪气息。

这个世界不仅有异种,还有他不知道的另一种更加神秘,也更加诡谲危险的东西。

江寂很快抵达六楼。

楼道里模糊昏暗,602的房间门大大开着,一根像是枯树枝,又像是手臂一样的黑影,从屋子里伸出来。

有风,自602里徐徐吹出,带着湿润而新鲜的雨水气,而异种的气息已经变得很淡,只剩下干涸的血腥味,以及腐朽的死亡气息。

江寂紧握剔骨刀的手指松开些许,他知道,那个刚出现的异种幼体,多半已经跑了。

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照明,亮光登时清晰勾出地上的黑影,果真是一具被吸干得只剩表皮的尸体。

头贴着地面,花白的头发凌乱铺开,嘴巴痛苦地张着,因为皮肤干瘪,她的表情狰狞可怖。

江寂在蒋玫身边停下。

他在面店时,听老板娘讲完了她普通平凡,而又被生活牢牢压抑着的后半生。

现在她就这样死了,而她的丈夫还独自躺在医院里,她的女儿怀着孕,艰难在在婆家人与金钱之间周旋着。

江寂不知道她会不会因此解脱,但知道她死亡留下的痛苦,会延续很久很久。

片刻,江寂走进屋子里。

卧室的窗户被异种幼体撞开了一个破洞,冷风呼呼吹进来,地面上的碎玻璃折射出微光。

屋子里的血腥味很重,但地面没有任何血迹,只有没扫干净的灰尘。

江寂走到窗边,往下看去。

楼下是一小圈长满灌木的绿化,以及旧小区的低矮围墙,墙外则是绿化带与马路,以及林立的城市高楼。

雨势依旧,哗啦啦地落着。

远处路灯与城市的灯火璀璨明亮,一切看似平和依旧,但危险的异种幼体,就藏在这片繁华的和平之中。

江寂皱起眉,事情变得棘手了。

脚步声从屋外响起,两个民警这时追了过来,两道手电光齐齐照入屋内。看见地上的尸体,小林被吓得一跳,急忙喊道:“就是她,我之前看见的怪物就是她!”

另一个没见过之前那诡异的场景,相比之下平静镇定得多,他盯着江寂,问道:“你是谁,来这儿干什么?你跟这家人认识吗?还有你刀是做什么的?”

江寂主动把剔骨刀放在一旁,解释说:“就是我报的警,我报警完后,好像看见有影子在爬这家的阳台,我怕蒋阿姨有危险,就过来了。”

民警皱眉问:“你认识死者?”

江寂点头:“昨天我去医院的时候,差点撞上她,后来在小区外面店吃面,又见到了她,知道住一个小区,就认识了。”

面店的事半真半假,但医院撞到这个可以查监控。

小林忍不住问道:“你刚上来的时候,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江寂就等着他问:“看见了,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卧室窗户跑出去了。”

小林奇怪道:“白色的影子?”

江寂点头:“具体什么样没看清,但确定是白色的,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动物。”

小林表情更加困惑,简直怀疑人生,他围着尸体转了半圈,猛然发现了个奇怪的地方。死者的衣服,被撕开了,腹部干枯的皮肉外翻,灰色的肠子隐隐露出来。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肚子里钻出来过。

**

江寂被带到警局录口供,他报警的时候太着急,所以拙劣地撒谎说看见了上吊。他知道这会成为他报警理由的漏洞,但江寂已经想好说辞。

他是因为闻到了飘过来血腥味,所以特别担心蒋阿姨,于是夸大了情况。

笔录很顺利,直到做笔录的警员的一句话,让江寂发现了异常:“你说你看见了蒋玫上吊,说说,你当时看见的具体情况。”

这句话的意思,是认同了“上吊”这个事实,所以,蒋玫的身体,是真的有被吊起来,或者浮起来。

江寂适当地抠了抠手指,表现出不安的状态:“就是看见她身体起来了,在屋子中间。”

警员没做表态,继续问道:“还有呢?你还看见了什么?”

江寂道:“我跑楼下的时候,还看见了从她屋子里发出的红光……还有爬墙的人影,但现在想,可能是我看错了。”

警员继续问:“还有呢?”

江寂便说:“还有我进到屋子后,有看见白色的影子,像是什么动物,从卧室窗户跑了……”

他说到这里,露出担忧和恐惧的表情。

“不会就是它杀死蒋阿姨吧?我来的时候听见有人喊怪物,就是那东西吗?现在它跑了,会不会去伤害其他的人?”

警员道:“这些事情我们会处理,你只需要说你看见了什么。”

……

笔录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也许是要确认什么,警员一直在反复问江寂都看见了什么,让他回忆所有的细节,不论什么,全都说出来。

附近的警察局并不大,也不隔音,笔录做到一半,江寂听见了外面传来了女人的哭喊声。

是蒋玫的女儿。

哭声持续了很久。

凌晨一点半,江寂的笔录终于结束,他可以离开警局了。给他做笔录的警员送他出去,路上叮嘱江寂保持手机通讯畅通,如果有什么情况,方便联系。

江寂配合地答应,他转身,刚好碰见两个人从外面走进来,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体格健硕,留着络腮胡,笑容满脸,看着既老练又圆滑。

后面跟着个高挑的金发青年,长得挺帅,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

两人刚进来,一个队长便迎接了过去:“冯队。”

冯克和队长简单握了个手:“辛苦你们了,麻烦先带我们去看看尸体情况。”

队长连连点头,今晚这事诡异反常,简直超出认知,也是在今晚,他才知道原来他们内部还有一个神秘局,专门处理这类异常事件。

几人说着话往里走,金发男却突然盯了几眼江寂。

江寂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认识他,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走出了大厅。

“淮野,怎么了?”冯克注意到了白淮野的视线,“有什么问题吗?”

白淮野又看了几眼江寂,若有所思地说:“感觉有点奇怪。”

冯克和白淮野都是神秘局的人,白淮野的超能力是敏锐感知,他的感知力和直觉都非常强,他觉得有问题的地方,十有八九是真的有问题。

因此冯克很看重白淮野的反应:“哪儿有问题?”

白淮野皱起眉,有些迷惑:“我说不出来,不是坏的,而且……”

他放低了声音,只对着冯克说:“我认识刚刚走出去的那个人,是惊尘的大学校友,就是表白跳楼的那个。”

这下冯克也震惊地回头看了过去,他担心道:“那不会出事吧,惊尘就在外面啊。”

白淮野倒是不担心这个,他自信道:“那不会,在车里呢,压根就不可能出来搭理谁。”

冯克一想也是,别看谢惊尘在学校装得人模狗样的,好像是个性格不错人还大方的温和富二代,实际上就是一疯狗脾气,性格极度自我且疯狂,平时连神秘局局长都不放在眼里。

他不想搭理人的时候,总统站在他面前都只能当空气。

就好比现在,明明是一起过来调查情况的,但谢惊尘压根就不下车,他们还拿他完全没办法。

所以完全不用担心谢惊尘会跟这个跳楼威胁过他的极端份子搞出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