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表白吗

黎棠听不懂蒋楼说的话,什么“别装了”?难道深夜被打劫,应该表现得更害怕一些?

至于“你知道我是谁”,黎棠思来想去,萌生出一个猜测:“难道你以前,跟他们是一伙儿的?”

回到家里,躺在床上的黎棠反复回味蒋楼当时的表情,想破头也只品出一丝疑惑,还有几分不明显的一言难尽。

这次又没顾上说谢谢。

不擅长受人恩惠的黎棠打好腹稿,躲在卧室里练习好几遍才出门,想着今天坐下就向蒋楼郑重道谢。

却没想到刚进教室,坐在第二组第三排的李子初向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刚刘老师来班上了,说从今天开始你跟我坐一起。”李子初笑着说,“你好啊,新同桌。”

晨读课一下,黎棠就往教室后排去。

然而晚了一步,后排几个男生,连同蒋楼,早在打铃前几分钟就离开教室,前排的同学说他们被语文老师叫去搬教辅书了。

黎棠硬着头皮去办公室问班主任。

“是蒋楼一大早找我拜托我给你换到前面的座位呀。”刘老师说。

“可是我没想要换到前面。”

“他说你近视,上课看不清黑板。”

“……”

近视两百度,上课看板书确实要戴眼镜的黎棠顿时语塞。

刘老师推推眼镜,上下打量他:“而且你个子不算高,坐那里正好。”

一米七出头的黎棠彻底无话反驳。

虽然还是觉得奇怪——突然换座位,难不成还是因为那首“踩雷”歌?

可是他昨天晚上还救了我,不像因为一首歌记仇的样子啊。

更郁闷的是,黎棠发现连说声谢谢都寻不到机会。

不知是故意还是凑巧,这两天课间,蒋楼要么在睡觉,要么不见人影,连收发数学作业的时候都鲜少出现,都是他的新同桌霍熙辰代替他。

霍熙辰原本是李子初的同桌,换到最后一排整个人变得开朗,走路都眉飞色舞哼着歌。因此当黎棠找到他时,他一脸警惕:“干吗,我可不跟你换回去啊。”

好像第四组最后一排,或者说蒋楼的身边,是什么风水宝地。

悬而未决的事,总能轻易让郁闷转化为焦虑。

黎棠开始频繁揉左手腕的伤痕,那天晚上混混老大抢他手表的时候留下的瘀伤。

先是用手指戳,肿胀的皮肤组织失去原本的弹性,按瘪下去好几秒才恢复平整。

反复几次,那块皮肤像有了自己的意识,渐渐麻木,失去痛觉。黎棠便开始掐,用指腹,用指甲。

他指甲短,掐下去的痛感也是钝的,足够让身体一麻却不会很疼,这程度对他来说刚刚好。

就这样掐了两天,是家里阿姨无意中发现黎棠手腕上的伤非但没好转,反而有更严重的趋势,才慌忙给他涂了药。

还告诉了黎棠的父亲。

黎远山这次来叙城,表面上是为了看妻儿安顿得如何,实际上还是为了谈生意。

因此黎棠直到他来的第三天才见到人。

清晨的餐桌上只有父子二人,黎远山一脸应酬过后宿醉的疲懒,瞥见黎棠手腕显眼的淤青,才想起来问:“手怎么弄的?”

黎棠早就编好了:“摔了一跤,手撑了下地面。”

黎远山便提醒他注意安全,没事不要总往外跑,多待在家里陪妈妈。黎棠应下了。

又问他:“在新学校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朋友?”

不知怎么的,黎棠想到了蒋楼。

虽然他和他应该不算朋友。

“当然。”黎棠一本正经地说,“交了很多朋友,我都不想离开这里了。”

小时候,妈妈给他讲过狼来了的故事。

过程忘得差不多,结局是惯于说谎的小孩终于令大人们失去信任,最后被狼咬破脖子,连骨带皮吃了个干净。

黎棠曾对这个结局深深恐惧,很长一段时间一句谎话都不敢说,比如他胆小怕黑,比如他不想出去交朋友……连他不爱吃包子而是爱吃面包这种小事,都如实告诉黎远山。

换来的都是黎远山的责备。

——男孩子怎么能这么懦弱?我看你就是被惯坏了。

——不交朋友怎么锻炼的社交能力,让我以后怎么放心把公司交到你手上?

——好好的中餐不吃,爱那些个洋玩意儿,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后来他就学乖了,被关禁闭的时候他咬牙不哭,假装一点都不害怕;明明畏惧社交,却硬着头皮参加各种聚会,来者不拒地结交无数“朋友”;在家的时候妈妈爱吃什么他就爱吃什么,在外面同学们热衷于什么他也紧随潮流,无论是动漫游戏,还是奶茶咖啡。

他不是善于说谎,而是不想标新立异。

合群让他觉得自己是正常的,从而感到安全。

唯独一件事,他和周围正常的男生不一样。

星期三中午,午休时间,黎棠坐在综合楼四层通往天台的拐角处台阶上,用手机上网,刷的是国内某知名同性交流论坛。

他很少来这里,一来满屏都是同城求约炮的帖子,乌七八糟,很难找到有价值的内容。二来黎棠有极强的危机意识,遇事习惯往远、往坏了想。

他甚至想过如果某天意外死亡,他的手机就会成为重要证据接受调查,警察会把他的每一条聊天记录,每一个搜索浏览过的词条都翻出来,鞭尸般地曝光在所有人面前。

这种事是不可控的,但至少,黎棠希望至少,当警察打开他的浏览历史,里面不会充满类似“第一次应该怎么做扩张”“那里能容纳的最大尺寸是多少”这样基情四射的内容。

就算死,也要死得体面,死得悄无声息。

耳朵捕捉到脚步声时,黎棠正在浏览一篇相当纯爱的帖子,楼主说他暗恋的男生个子比他高很多,每次男生低头跟他说话,他都觉得对方想要亲吻他。

评论多是嘲笑,让他别想太多,这世上还是直男多。还有人好奇楼主到底有多矮,怎么人家低个头都能被误解。

把浏览器上划关闭,锁屏,黎棠站了起来。

时间卡得刚好,正在上楼的人经过三楼拐角,抬眼,视线与上方的人碰个正着。

黎棠今天戴了隐形眼镜,因此能清晰地看到蒋楼看到他之后,很轻地挑了下眉梢。

吸取了前几回的经验教训,黎棠这次一开口就先道谢。

“上次的事,谢谢。”

蒋楼站在他正前方:“哪次?”

确实不止一次,黎棠说:“周一晚上在学校门口,还有上次选英语课代表……都要谢谢你。”

蒋楼露出了然的表情:“就为这个。”

黎棠愣了下:“不然呢?”

说完才猛然想起两人所在的位置,再往上走一层就是天台,最常发生校园爱情故事的地点,说不定也是蒋楼被表白最多的地方。

心脏顿时突突跳了几下,黎棠一方面觉得不应该,一方面又无法不联想到其他。

不为这个,还能为什么?

表白吗?

蒋楼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今天穿秋季校服,宽大的衣袖遮住了他的手臂。

黎棠记着此行的第二个目的,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再指蒋楼的:“手臂的伤,有没有好点?”

蒋楼意义不明地“嗯”一声,似乎并不想为那大片淤肿的来历做更多的说明。

倒是瞟了一眼黎棠垂在身侧的手腕,那里刚上过药,显得很是小题大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什么重伤。

黎棠不由得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手指互相勾着绞紧。

幸好,蒋楼没有笑他娇气。

他移开视线,望向楼梯间唯一一扇窗户,正午炽烈的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刺得他眯起眼睛。

黎棠趁这短暂的几秒鼓起勇气:“我想请你吃顿饭。”

综合楼正对操场,窗外有人喧哗,蒋楼没听清似的偏过头:“什么?”

传闻他左耳失聪,听声音只能依赖右耳,因此被安排在教室的角落位置,因此听人说话时习惯性偏着脑袋,右脸稍稍前凑。

距离一霎拉近,近到能看见日光穿透他削薄的耳垂,让原本苍白的皮肤染上浅淡的一层金色。

屏息完全是下意识。

黎棠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心里想的却是,侧脸分明比低头更像。

更像在索吻。

下午课间,李子初问堵到人没有,黎棠点头。

他这两天的狼追羊般的行为,作为同桌的李子初看在眼里,黎棠也不否认,只说之前受到蒋楼的帮助,想好好道个谢。

“那他答应和你一起吃饭了吗?”李子初又问。

黎棠丧气地摇头:“没。”

不过蒋楼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告诉他:“下次吧。”

被问到下次是什么时候,蒋楼似是没见过这么较真的人,又笑起来:“当然是想吃饭的时候。”

李子初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好像还没有人能单独约到蒋楼一起吃饭。”

黎棠回想了下,确实没有看过他和别人一起用餐。

也没见过他一个人吃。仅凭偶尔出入食堂,黎棠一周内就把班上的同学认全了,唯独蒋楼,从未出现在食堂的任何一个窗口。

黎棠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不需要进食,比如吸血鬼什么的。

回想了下之前看过的电影,吸血鬼的皮肤也都很白,在太阳底下会闪闪发光。

李子初又问:“那你有没有问他为什么要让你换座位?”

“没。”黎棠说,“就算问了,他给我的理由也应该和老师说的一样。”

“也是。”

黎棠看一眼新同桌:“你好像比我还在意换座位的事。”

李子初愣了下,随即笑开了:“有点好奇罢了。”

时间一晃到周末,连上六天晚自习的黎棠身体仿佛被掏空,一觉从天黑睡到日上三竿。

黎远山回首都去了,走之前又给他留了数目不小的一笔钱。午饭时间,黎棠咬着筷子翻银行卡余额,心想下个星期到学校多请几顿奶茶吧,炸鸡他们也喜欢。

凭着出手大方,黎棠的手机一大早就响个不停,除了喊他去自家咖啡店玩的周东泽,还有叫他一起打球,玩剧本杀的。甚至有约他看电影的,是上周在咖啡店碰到的隔壁班女生,那天加了好几个微信,黎棠已经记不清这位女生的长相。

手指在屏幕上乱划,犯了选择困难症的黎棠还没想好赴谁的约,忽然听见下楼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闭门休养多日的张昭月,终于从紧闭的房间里走出来。

有妈妈在,其他人都要往后排。

张昭月和黎棠一起用过午餐,被问到下午有什么安排,她说:“想出去走走。”

黎棠即刻响应,在张昭月放下筷子之前,就把出行要用的东西收拾好了——外套防风,毛毯盖腿,保温杯里的热水用来吃药。

阿姨看了都夸他细心:“有这样孝顺的儿子,夫人真是好福气。”

张昭月的身体尚未康复,嘴唇几无血色的苍白,闻言只笑了笑,没说话。

坐到车上,司机问去哪里,张昭月说:“随便开吧。”

索性叙城面积不大,市区从东头开到西头不过半小时。路上,黎棠主动提起新学校的种种,顺便“不经意”地将自己成为英语课代表的事说了出来,张昭月听了果然高兴,笑着让他好好学习,不要让委任他的老师失望。

后半程,黎棠挨着妈妈在车上眯了一觉,醒来是因为道路开始起伏颠簸。往车窗外看,林立的高楼已被甩到身后,前方的路蜿蜒逶迤通往远处青山。

路两旁的民房也开始高低错落,矮小的山坡整齐地铺着一块块青石板,方便人们上行。而民房与公路之间,仅隔一片低矮的杂草丛。

车停在路边,扑面而来的清新空气混合草木清香,让黎棠不自觉深吸一口气。

扶着张昭月下车,黎棠问:“妈妈在叙城的时候,是住在这附近吗?”

张昭月怔住片刻,说:“刚好路过,就下来看看。”

黎棠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

这种地方与其称它绿化好,不如说是简单粗暴地保留了原生态,尽显城中村特色。

约莫半小时后,张昭月被风吹得头晕,才听劝返回车里休息。

黎棠感到口渴,去到附近的小商店买水。那商店建在一座矮坡下,木质牌匾,油漆红字,里头的货架也是木头打造,受潮气侵蚀,有几块凹凸不平的霉斑。

上面陈列着一些黎棠从未见过的零食,包装五颜六色,一看就是便宜货。

正琢磨一个叫猫耳朵的零食是用什么做的,黎棠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老板,拿一把美工刀。”

扭头,正对上蒋楼望过来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坏消息:只同桌了一个星期

好消息:家庭住址g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