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光溜溜的布偶, 顾笺陷入短暂的沉默。
一般来说，给一个布偶做衣服的时候，不是应该把衣服一起缝在布偶身上的吗……
就算是可以脱下来的衣服, 至少，也应该会很合身, 不会轻飘飘一扯就掉……
他默默地将视线从手中的布偶移向伊洛斯, 伊洛斯与他对视一秒, 叹了一口气。
“我做的不好，”俊美的青年低着头，眼角微微下垂, “拆了缝，缝了拆好多次，才做成这个样子。”
“哥哥会怪我吗？”
听到这话, 顾笺心底的所有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只觉是自己想多了。
这只大龙乖乖的, 能有什么坏心眼, 只是手工不好而已。
“不怪你哦，”顾笺捡起掉在地上的小袍子，想要套回布偶身上，“已经做得很好看了。”
伊洛斯默默地从他手里拿走那个小袍子, 说：“脏了。”
“等我后面再做一个。”
顾笺：“好。”
他看着手中依然光溜溜的布偶, 默默地放下。
山洞已经逛完，除了石台之外, 顾笺没发现能让自己睡觉的地方，说：“有被子吗？”
伊洛斯：“嗯？”
顾笺指了指石台：“铺个床, 晚上好睡觉。”
伊洛斯摇摇头：“不要睡这里, 我带伊阁去另外的地方。”
他牵着顾笺的手向外走去, 顾笺笑着说：“你不是说这里是我们的家吗？”
伊洛斯坚定地说：“不能委屈伊阁。”
然后，他一手搂住顾笺后腰，一手托起他的膝弯，在顾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将他打横抱起。
“……等等等等，”顾笺按住伊洛斯的手臂，“为什么是这个姿势？你不能变回黑龙背着我吗？”
伊洛斯无辜地低头：“可是，伊阁会摸我。”
顾笺：“？？”
“摸我的鳞片，”伊洛斯道，“痒。”
顾笺：“……”奇妙的断句。
不等他再开口，伊洛斯已经踏前一步，轻轻松松地抱着他，从山洞边缘跳了下去。
呼——
凛冽的风卷起淡金的发丝，顾笺的手搭在伊洛斯肩上，看见他的身后，一双宽而有力的龙翼振开。
龙翼振起，围绕在顾笺身边的急风，同时消失了。
没有扰人的风，也不觉得寒冷，高空之中，龙谷的景色壮观蔚然，顾笺观赏着风景，很快适应了被伊洛斯抱着的姿势。
不过……总觉得，重逢之后，这只大龙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
无论是看向他的目光，还是和他说话的语气，似乎……都和之前的少年有所不同。
只是，顾笺暂时摸不清那点微妙的变化是什么。就像现在，他靠在伊洛斯的臂弯之间，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这只大龙要执意用这种姿势带他飞在空中。
漂亮的龙翼在上方轻展，顾笺熟练地伸手摸摸。
龙翼微微颤动一下，伊洛斯无言地垂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顾笺：干嘛。
露出翅膀就是要让人摸摸的，就像变成小龙的时候，就是要让人揉揉抱抱的。
无动于衷地继续摸伊洛斯的翅膀。
冰冰凉凉，极具力量的筋骨，手感非常好。
摸摸，摸摸。
伊洛斯：“……”
伊洛斯欲言又止，一时间好像有点委屈，但又不肯说出来。
只好默默地抱紧顾笺，下颌轻轻抵着他的头顶。
顾笺的视线扫过下方，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留意，现在和地面距离近了一些，他才发现，原来龙族居住的一座座山谷之间，也是有所不同的。
有的龙谷寸草不生，有的龙谷郁郁葱葱，有的龙谷由河流穿过，有的龙谷鲜花盛开。
看来，这里的每一条龙，性格和喜好也都不同。
不过，直到现在，他都没有见过除了伊洛斯之外的第二条龙。
顾笺仰起脸：“其他龙呢？”
伊洛斯淡淡地说：“我在，他们不敢冒犯。”
顾笺：“哇。”
又摸了把伊洛斯的翅膀：“厉害小龙！”
伊洛斯：“……”
不管怎么样，被顾笺夸夸，他的眼底还是亮了一些。
龙族领地，最高的山峰之上，深黑的宫殿，尖端如锋利的龙牙，直直刺向暗沉的天空。
伊洛斯随意地落在宫殿前方，收敛龙翼，将怀中的顾笺轻轻放下。
顾笺：“这是龙族之主居住的地方？”
“嗯，”伊洛斯道，“小时候，我一直跟着父亲住在这里。”
华丽的宫殿，并不像人类的王宫一样有许多仆人，光洁的地砖之上，只映出顾笺和伊洛斯两人的身影。
入口处的大殿，顾笺目光微停。
……多年前，他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被成年的伊洛斯囚禁。
梦中囚禁的地点，就是这座冰冷的大殿。
“伊阁？”伊洛斯见他不说话，也不往前走了，趁机用脸庞轻轻地蹭他，“怎么了？”
顾笺回神，随口道：“在想你会不会在这里对我做坏事。”
伊洛斯动作一顿。
“逗你的，”顾笺嘴角微扬，“我知道你是只好龙，不会做坏事。”
伊洛斯露出一点无辜的表情。
梦中的伊洛斯，和他面前的伊洛斯，是不同的。
顾笺任由伊洛斯牵着自己的手，穿过层层宫殿，来到深处，一间极尽奢华的房间。
深黑的地毯如踩云端，落地窗边，可以自最高的山峰，俯瞰龙谷。
伊洛斯轻轻按着顾笺的肩膀，让他在柔软的床边坐下，自己也坐在他身侧。
“以后，伊阁就住这里！”
“好哦。”
顾笺没有意见，看着这只开心的大龙，想了想，道：“伊洛斯。”
伊洛斯：“嗯。”
顾笺：“这四年间，发生了什么？”
伊洛斯：“伊阁想听别人的，还是我的？”
顾笺有种莫名的预感，如果他说的是前面半句，可能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于是他说：“你的。”
伊洛斯弯起眼睛，不过那点笑意随着他话中的内容，很快就消失了。
“伊阁将我丢回以前的森林之后，我就再次觉醒了。”他淡淡地说，“那一次觉醒，我直接跨越了成年，然后，回到了王城。”
顾笺：“没有丢掉你。”
飞快说完这句，他又道：“你杀了却尔特？还有，圣女？”
伊洛斯嘴角微弯，露出一点森森的牙齿，灿金的眼眸并不见笑意：“很难吃。”
顾笺心底又开始叹气了。
“哥哥会怪我吗？”伊洛斯说，“会，讨厌我吗？”
顾笺摇了摇头，轻轻地说：“下次，杀了就是，不要吃掉。”
伊洛斯更嫌弃了：“我没咽下去，因为很难吃。”
“嗯，”顾笺道，“脏东西容易吃坏肚子。”
伊洛斯看着他，无声地笑了起来。
对于却尔特和圣女的死法，顾笺的确没有太多感想。
作为光明教会的红衣主教，却尔特背叛了光明，他手中的神之冠，分明浸染了恶神力量。
还有圣女……当时神降的，恐怕也不是什么光明神，而是恶神。
又或者，圣女召唤的并非恶神本体，依然是祂的一部分力量。因为，如果恶神真的能够轻易神降，现在的圣维亚大陆恐怕连表面的和平都无法维持。
尽管如此，那一次，恶神依然直接干涉到了圣维亚大陆，也导致了伊洛斯的再一次觉醒。
……原作里，伊洛斯在皇家魔法学院身份暴露，遭到围剿的剧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让顾笺庆幸的是，一切尚未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至少那一次的围剿战中，皇家魔法学院大部分人都站在了他们这边。
只是，他没有想到，恶神的力量居然渗透到了这个地步，就连光明教会的一位红衣主教，还有圣女都为之掌控。
现在大陆频繁出现的魔兽之巢，还有渎光会，显然，都是祂所为。
恶神福珀斯……这位光明神的兄弟，想要挣脱封印，重归于世吗？
那么，光明神呢？祂又在做什么？
顾笺隐约觉得，这两位神明，和他还有伊洛斯之间，似乎还存在某种特殊的，他暂时难以理清的暗线。
收回思绪，他对上伊洛斯的眼眸：“那天之后，你就回到了龙族？”
伊洛斯摇摇头：“我在王城待了一段时间，又回到了森林，我以为……伊阁会回来找我的。”
结果，没有。
他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等到那道身影。
再后来，他回到龙族，拿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
得到力量，掌握了权势，站在大陆的顶峰，那么，他就能再次拥有伊阁了吧？
原本，他是这么觉得的。
“我找了伊阁很久，”伊洛斯低声说，“但是……”
大陆之上，龙族的痕迹遍布，却没有一人能将他的消息带给他。
直到今天，奇迹才再次为他降临。
顾笺轻轻抚摸伊洛斯的黑发，说：“你已经找到我了。”
伊洛斯：“嗯。”
他抱紧顾笺。
啪。
有什么软软的东西缠上自己腰间，顾笺低头一看，是条漆黑而覆盖鳞甲的龙尾。
成年的大龙的尾巴比少年时期长了一些，龙尾尖尖微晃，轻轻蹭过他的衣摆。
顾笺看着这条漂亮的龙尾，十分想要捏一下，不过，想起以前因为被捏了尾巴而满床乱爬的小黑龙，他还是忍住了。
戳戳这只大龙的肩膀：“有没有兴趣拯救一下世界？”
伊洛斯歪头。
顾笺：“你也知道，现在大陆上不怎么太平……”
他将自己的疑虑和担心告诉伊洛斯，伊洛斯安静地听完他的话，点点头，说：“好。”
“大陆的魔兽之巢，我会清楚干净。福珀斯想要重归世间，我也会将他彻底摁下去。”伊洛斯说，“伊阁只要留在这里，等我将一切都为你做好。”
顾笺眨了眨眼睛，隐约感觉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怪怪的：“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吗？”
伊洛斯凝视他，露出一点天真的神情：“哥哥刚刚不是答应了我，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这里是我和哥哥的家，哥哥不待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顾笺：“……”
也许是因为重逢之后，伊洛斯一直表现得很正常，所以，他并没有觉得这只大龙和以前的小龙，有什么本质上的差距。
然而此刻，他望着伊洛斯灿金的眼眸，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这双眼睛……太深了。
尽管瞳孔依然是明亮的黄金浇筑般的颜色，但，在伊洛斯说出刚才那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无光的深黑。
幽沉的，仿若要噬人的黑暗。
这样的眼睛，顾笺曾经见过。
——很多年，他梦到成年的伊洛斯，阴冷而满身戾气，在他面前杀死了普普，又将他囚禁在这个宫殿里。
那个危险的伊洛斯笑着俯身对他说话时，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而现在……熟悉的宫殿，以及，熟悉的眼睛。
顾笺：“你还是不放心吗？”
他的声音柔和：“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了。”
伊洛斯低头，轻轻磨蹭他的脸庞，眼尾微扬，神情和曾经黏着他的小龙毫无两样，充满少年的依赖：“我当然相信伊阁。”
“但是，伊阁以前，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顾笺嘴唇微动，伊洛斯的手指轻轻抵在他的唇前：“伊阁说的，我都会做到，我会为伊阁处理好一切。”
“所以，伊阁就待在这里，哪也不要去，好不好？”
……所以，这只小龙真的想将他关起来？
重逢之后，他就一直抱着这样的打算？
曾经的梦境与现实再度重合，顾笺指尖无意识收紧，说：“如果我要走，你打算怎么做？”
伊洛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眼眸深处，又变成了刚才那危险的，深沉的，透不进一丝光的寒渊。
顾笺忽然意识到，作为恶神的后裔，伊洛斯的本质与恶同源，他和恶神在某些方面上，的确是相似的。
尽管伊洛斯的幼年与少年时期都不曾展现过这份相似，但当他真正成年，真正地觉醒，这份相似的特质，会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来。
……或许，梦境之中，那个危险的伊洛斯即将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但是……
顾笺眼底一片沉静。
他相信，他的小龙会是不同的。
“如果伊阁真的要走。”
伊洛斯灿金的眼眸锁住顾笺，声音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我会用伊阁无法拒绝的方式，留下伊阁。”
顾笺：“……什么方式？”
伊洛斯露出一个笑容。
下一秒，一只小黑龙扑通落到顾笺怀里。
睁着圆溜溜的灿金龙瞳，可怜巴巴地望着顾笺。
顾笺：“……？”
小黑龙叼住他的衣角，委委屈屈地“呜咽”一声，扑腾着软趴趴的翅膀，在他腿上扭来扭去地打滚。
不准走不准走不准走！
顾笺：“……”
“…………”
怪可爱的。
他好像……真的无法拒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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