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年后

一组刚刚结束巡逻的骑士踏入雪后的院子, 抖抖冰冷铠甲上的积雪,重重地跺了跺脚,呼出长长的白汽。

“真冷啊。”

“南边的冬天和北边完全不一样!我都穿多少件衣服了, 一出门还是直打哆嗦!”

“诶,那个小孩, 他又来了?”

“这么冷的天也来, 真是不容易。”

“我看他天分真不错, 上手那么快,简直能和当年的队长比了……”

院墙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一身单衫, 黑发金瞳的男孩立在庭院中间,握着一柄比自己还高的铁剑,一下一下挥动。

剑刃破空之声沉而有力, 每一下挥动的姿势都标准无比,伊洛斯心底默数到三千, 呼了口气, 停下动作。

很快,他又开始对着院子里的木桩练习,凌厉的剑光划断薄雪,每一剑都能在魔法加固的木桩上留下痕迹。

一套完整的剑法练习完, 伊洛斯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脊背笔挺地站定:“老师。”

赛琳娜走过来,打量魔法木桩, 刚才留下的剑痕,此刻已经渐渐消退了。

“比上次有进步, ”她点评了一句, “不过, 剑势凶而没有收劲,后势不足,还要多练。”

伊洛斯:“好!”

“今天先回去吧,自己在家练习。”赛琳娜道,“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

伊洛斯金色的龙瞳平静地注视她:“为什么?”

“沐光节快到了,”赛琳娜说,“伊阁没和你说,马上就新年了吗?”

听到“伊阁”两个字,伊洛斯眼底有微光划过,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明年二月,再来找我吧。”

伊洛斯回到屋内,披上自己加绒的外套,穿上厚厚的手套,迫不及待地跑出庭院。

和每一个路过的骑士礼貌地打过招呼,越靠近出口,他的脚步越快。

骑士庭院门口,刚刚离开的赛琳娜正和一位身姿修长的年轻男子交谈。

“新年快乐,”顾笺说,“这是礼物。”

赛琳娜接过那个有魔法保温的大盒子,嗅到里面的香味:“蘑菇烩鸡,煎小牛肉,牡蛎汤。不错,我喜欢。”

“下次,记得给我带烤羊腿。”

顾笺:“好。”

赛琳娜又闻了闻那香气,真诚地说:“你如果不当魔法师,肯定能做个好厨师。”

“什么时候开店,一定要喊我。”

顾笺笑了起来:“大概,要等我退休以后吧。”

虽然不知道大魔法师有没有退休一说。

“伊阁!”

一声欢欣的叫喊,顾笺转身,被小龙扑了个满怀。

顾笺笑着抱住这只往他身上蹦跶的小龙,对赛琳娜道:“今天也麻烦你了,我先带他回去了。”

“不麻烦,”赛琳娜说,“记得烤羊腿。”

马车隔绝外面的风雪,暖烘烘的。伊洛斯坐在顾笺身边,抱着他的手臂,飞快地摇摇尾巴。

“我今天也挥了三千下剑,老师还说我今天有进步!”他迫不及待地给顾笺分享,“就是,还需要再练习。”

顾笺:“真棒,我就知道你是只厉害的小龙!”

伊洛斯开心地把脸埋进他衣间,轻轻蹭蹭。

“麦格女士要回东边的家乡过节了。”顾笺说,“所以,明天开始,你有一个月的假期哦。”

伊洛斯点点头:“老师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她明年二月才回来。”

赛琳娜的家族,亚克托尔,常年驻守于帝国北部的边境,那里有一片连绵的雪山。

顾笺:“这段时间,想不想去哪里玩?”

伊洛斯飞快摇头:“不要。”

他要练习魔法,剑术,还有,复习麦格女士教给他的知识。

每天都比前一天有进步,都比前一天更强一点,这会让他感觉很充实。

最重要的是,每天都能得到伊阁的夸奖!

想到这里,伊洛斯就更开心了。

“好吧,”顾笺戳戳他的脸,“回去给你做好吃的。”

伊洛斯:“好!”

薄雪覆盖的街道,不少商店已经开始用彩色的小灯和金色的箔纸点缀屋檐、窗户,搭起了热闹而喜庆的装扮。

沐光节,旧年与新年的交替,艾朗帝国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

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终于迎来了年末的休闲,直到冬日过去,温暖的春天来临,才会再度投身于工作之中。

顾笺也告别格尔斯,带着伊洛斯和普普回到魔法塔过年。

下雪了。

雪花飘摇的森林,银装素裹。窗外的风雪都与窗内无关,燃起的壁炉噼啪作响,舒适的沙发盖上厚软的毛毯,面前摆着热茶与点心。

顾笺揣着一个小黑龙牌暖手宝,坐在窗边看雪。

一到冬天,小黑龙就暖乎乎的,像个小火团。

此时,小黑龙抱住顾笺略微冰凉的手,用自己的肚皮暖他的指尖。

“叽叽。”

顾笺拿起一块点心喂它,小龙“啊呜”一口吞下,小脑袋轻蹭他的手指。

沐光节那天,城市张灯结彩,居民出门欢庆,赞美光明神的仁慈,告别旧年,迎来充满期望的新年。

盛大的烟火于城镇上空绽放,热闹的街道上,顾笺牵着伊洛斯和普普的手,穿梭于如流的人群,一起仰望五彩纷呈的烟花。

“新年快乐。”

有人笑着说。

“新年快乐!”

更多人大笑起来。

“新年快乐——”

璀璨的烟火绽放于盛大的夜空之中,洒下如雨的光星,细碎地闪烁着,逐渐隐没于星辰点缀的黑夜。

今年的烟花也结束了。

三年的烟花盛宴,每一年都看不腻。

散去的人群,意犹未尽地讨论着明天的出行,还有新年的计划。

普普坐在台阶上,小腿一晃一晃:“我好像也快成年啦。”

顾笺:也快,是指十年后吗?

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到那时,你就是个大精灵啦。”

一道期待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顾笺偏过头,对上那双金色的龙瞳。

“你也是,”顾笺拍拍身边的少年,“很快,你就可以去魔法学院啦。”

伊洛斯已经十岁,虽然还没达到入学皇家魔法学院的年龄,但三年前,莉莉丝就是因为天赋出众,被破格录取的。

他们一起度过了三年,这三年间,帝国始终和平,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作为未成年精灵,普普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而七岁的伊洛斯则在这几年间蹿了不少个子,从当初营养不良、瘦瘦弱弱的男孩,变成了快要长到顾笺胸口的十岁少年。

虽然,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这只小龙都一如既往地喜欢黏着他。

伊洛斯拉着顾笺的手,脸庞仰起,安静地注视身边的这个人。

魔法师的寿命漫长,这几年,他已经长大了一些,而伊阁的容貌丝毫未变,还是他们初遇的样子。

他喜欢看着伊阁。

人群渐散,街道也清净下来,顾笺道:“走吧,回去了。”

伊洛斯抱住他,不撒手。

顾笺没能站起来,笑着说:“你不会要我抱你吧?”

“以前还是个小不点,才到我这里,轻轻松松就能抱起你,现在——”

他说:“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已经是大不点了。”

毕竟,伊洛斯已经快挨到他的胸口,不是以前那只他拎起来就能抱走的小小龙了。

伊洛斯眨巴眨巴眼,松开手。

回到马车,一只小黑龙就扑腾着翅膀,飞到顾笺身上。

“叽!”

抱抱!

顾笺捧起这只扒拉着他的小黑龙,摸摸脑袋。

普普戳戳小黑龙:“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个小不点啊。”

小黑龙没理他,专心致志地往顾笺身上蹭。

顾笺逗逗小龙下巴。

这些年,微缩深渊再没现世,这只小龙也没有契机第三次觉醒。所以,虽然人形的个子蹿高了不少,龙形却还是那么小小一只。

不过,顾笺并不担心,说到底伊洛斯也才十岁,还是个小孩子。而且,跟着赛琳娜学了三年的剑术,也在他身边学了三年的魔法,现在的他,其实已经不逊于一个成年魔法师了。

之所以要让他去皇家魔法学院,不仅是因为那里能接触到更多魔法,认识到更多优秀的人,还因为,那里有足以让伊洛斯继续觉醒、以及成名的契机。

他希望有一天,所有人都能看到伊洛斯的优秀,看到伊洛斯身上璀璨而不输给任何人的光彩。

他希望原作里灭世的绝望黑龙永远不会出现,这只小龙最终能过上和原作截然不同的,幸福的一生。

……

关于伊洛斯入学的事情,顾笺之前就写信询问了斯黛雅,这三年里,他和几个朋友间的联络从未断过。

斯黛雅很快回信。

【当然可以,既然你说他天赋好,那么,他也不用入学的资质测试了。】

【不过,有个交换】

【学院最近缺个老师,我觉得,你很合适】

顾笺倒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虽然,他原本也打算搬去王城,继续陪伴伊洛斯。

想了想,他提笔给斯黛雅回信。

实际上,原作里,伊洛斯由一位欣赏他的魔法师推荐入学,也没有经历皇家魔法学院的入学资质测试。

他的资质远超所有人,然而,正因如此,魔法水晶球根本无法测出他的天赋。

——也因此,原作中的伊洛斯在入学之初,其实承受了不小的质疑。

回信中,顾笺表示自己对于成为魔法学院的老师没有意见,但提出想让伊洛斯参加资质测试,只是采取一种不一样的方式。

能够成功通过资质测试,那些质疑也将减少很多。有他在,这只小龙没必要像原作里一样坎坷,可以走得顺利一些。

“要在那个学校待六年才能毕业?”

餐桌上,得知他们很快要搬去王城的普普“哇”了一声,对伊洛斯道:“六年后,那你岂不是快要成年,是个大人啦。”

龙族和人类一样,都是十八岁成年,当然,他们出生之后本来就要在蛋里沉睡数十年的时间,那段时间同样也是一段积累,令他们破壳之后能够相比于其他异族,更快的成年。

伊洛斯默默地舀了一勺土豆泥,六年对他来说,还是很遥远的事情。

普普又道:“到时候,你要去哪里?”

伊洛斯;“什么去哪里。”

普普:“成年以后,你不搬出去吗?难道还要像小孩子一样,待在洛维尔身边?”

“……”伊洛斯反问,“那你呢?”

普普:“额,我……我还是想留在这里。”

伊洛斯:“那我也是。”

两人没吭声,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

顾笺本以为这只是个餐桌上的小插曲,没想到晚饭过后,伊洛斯一直没怎么开口。

直到睡前,这只小龙终于忍不住了,闷闷地跑到他的房间。

“伊阁,”少年拉住顾笺的手,“我成年以后……伊阁会赶我走吗?”

不等顾笺回应,他飞快地说:“我想一直和伊阁在一起。”

“我以后会成为很强大的魔法师,还有剑士。”少年眼巴巴地望着他,有点委屈,有点难过,晃晃他的手,“我会赚很多很多钱,把那些钱都给伊阁。”

“所以,所以等我成年以后,伊阁也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顾笺心说难怪晚饭以后,这只小龙就闷闷不乐的样子,眼尾弯起,温声安抚他:“我为什么要赶你走?”

他再揉揉伊洛斯的头发:“就算你不赚钱也没关系,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没有人能让你离开。”

伊洛斯:“那,就算我成年了很久很久,也可以一直待在伊阁身边吗?”

顾笺:“当然可以啦。”

那个时候,或许这只小龙自己都想要探索更大的世界,不愿意留在他这里了。

“不过,龙的寿命远比人类更长,”他认真地说,“也许,我能陪你的时间,在你的生命之中,只能占到那么一小段而已。”

他这句话也是给伊洛斯打个预防针,如果……如果以后他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又或者,他终其一生都没能回去,最后长眠于此,这只小龙,也迟早要适应没有他的日子。

毕竟,龙族的寿命,可以数百年、上千年。而目前人类魔法师中寿命最长者,不过三百年。

况且,伊洛斯是恶神血脉,他的寿命注定能超越所有龙族——甚至,有可能触及神的界限。

他无法陪他走完那么漫长的一生。

伊洛斯定在原地,脸上的表情过了很久,都没有变化。

顾笺:糟糕,吓到他了吗?

他正想再安慰一下这只小龙,就被他用力地抱住了。

“……不会的。”

伊洛斯紧紧地抱住眼前的人,低声说。

“会有办法的。”

他要回一趟龙谷。

在他成年之前,他必须回去一次。

伊洛斯的脸庞轻轻磨蹭顾笺的衣服,依恋而无声。

这是为他而停留了三年的温暖,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他不会放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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