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墨黑的眼眸之中, 时间似乎定格了一刻。
而后，铺天盖地的漆黑煞气倾轧而下，白金长袍的年轻魔法师瞬间被恶煞吞没。
索兰的瞳孔一瞬收缩, 斯黛雅跃下高台。魔法之门面前，精灵发丝飞舞, 藤蔓参天而起, 撞向那道从内封锁的大门。
只是, 无论外界发生了任何动静，门内之人，都听不到了。
……
滴答, 滴答。
鲜血滚过苍白的手指，沿着指尖滴落。
顾笺安静地睁开眼，被恶煞吞没、纯黑的世界里, 那些漆黑气息穿过他的身边，却无法沾染他分毫。
“……”
他低头, 白皙的手腕被割开一道伤口, 鲜血浸染五指，从指缝间滴坠于地。
这是刚才，他完全下意识的举动。
顾笺慢慢抬手，染血的指尖向前探去。
前方, 自然流动的恶煞避开了他的手指, 如被隔断的水流，分向两侧。
果然。
顾笺凝视自己的手腕。
他的血……能够隔绝恶煞。
之前从未听过人血有这种作用, 也就是说，他的血是特殊的。
……既然如此特殊, 那之前的伊阁, 又怎会沦落到那种地步？
顾笺沉思着, 向前走去。
他很清楚，如果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光明教会之中，也有一些能够隔绝恶煞的道具，但无一例外都蕴含着光明神力，比如，艾萨克非常珍惜的那一小瓶圣水。
哪怕伊阁魔力倒退，不思进取，但只要他的这份特殊仍在，就不会落到受人唾骂、被协会抛弃的下场。
还是说，之前伊阁也不清楚，自己的血有这种作用？
……也是，毕竟微缩深渊极其少见，基本上几十年才会现世一次，而最初，那位天才横溢的伊阁当上首席时，并不需要黄金试炼来证明自己。
收回思绪，顾笺的视线扫过四周。
这里的恶煞暂时无法完全消融，漆黑的视野里，他只能依靠直觉前行，摸索正确的出口。
而且，他的时间不多了。
不知是因为魔力耗尽的虚弱，还是持续的失血，他有些头晕，身上的力气好像也在一点点流失。
不过，穿行于汹涌的煞气之中，漆黑的气息自动在自己身侧分开，恍惚之间，顾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好像……以前也有过类似的……
他忽然停下脚步。
黑暗深处，那些流动的恶煞中，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听见隐约的低语。
似乎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嘶吼着，愤怒着，不甘着……
“赫利俄斯……”
顾笺：“什么？”
他留心倾听，低沉的男声，重复着一个名字。
“赫利俄斯……赫利俄斯！”
“伊阁！”
一个小小的身影冲破黑暗，撞入顾笺怀中。
顾笺下意识后退，差点要摔在地上，但男孩细瘦的手臂却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气，紧紧地抱住他的腰，稳住了他的身形。
然后，顾笺就感觉胸口挤进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挨着他一通乱蹭。
他下意识地回抱住对方：“伊洛斯？”
黑暗之中，一双金色的龙瞳睁开，顾笺与伊洛斯对视几秒，意识到这只小龙的神情不对。
“我没事，我没事。”他立刻安抚地轻拍伊洛斯的脊背，温和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他之前就担心其他人为了救他，会进入魔法之门涉险，同样也担心这里的恶煞会突破魔法之门危及外界，所以，亲手设下了封印。
现在看来，似乎那道封印还是下晚了，让这只小龙先跑了进来。
伊洛斯紧紧地把脸埋进顾笺胸口，抓住他的手臂的五指用力到泛白。片刻后，他低声地对顾笺说：“找到你了。”
顾笺看不到的视角，伊洛斯暗金的龙瞳深处，已然染上层层血红。
“嗯，你找到我了。”
在这里耽搁太久并不是好事，顾笺抱起安静下来的伊洛斯，向前走去。
小龙轻飘飘的，又乖乖地趴在他肩上，抱起来毫不费劲。
对于伊洛斯能安然无恙地来到这里，顾笺并不意外。毕竟之前那个小型的微缩深渊里，这只小龙不仅毫发无损，反而还成功觉醒了。
不仅如此，原作中，伊洛斯几次身陷恶煞深渊，却从来都没被恶煞侵蚀过，伤他的反而是那些深渊里的魔兽。
“你还记得过来的方向吗？”
听见顾笺温和的声音，伊洛斯慢慢抬起头，指了指一个地方。
然后，他发现顾笺苍白的手腕被割开一道狭长的伤口，渗出鲜红的血。
“……”
一下子，小龙的眼睛红了。
不仅眼眶红了，还吧嗒吧嗒，滚下了眼泪。
顾笺微微一怔。
原作里，伊洛斯落泪的次数，其实很少很少。
哪怕遭遇最信任之人背叛，自身堕入深渊，他也不曾哭过，不曾为自己流下几次眼泪。
而现在……原来，这只小龙已经会为了他受伤而哭吗？
顾笺轻轻抬手，擦去伊洛斯脸上的泪珠，屈起的指节蹭蹭他柔软的脸庞，低头，与这只小龙的额头相抵。
“很疼吗？”伊洛斯问。
“不疼，”顾笺笑了笑，“这只是一个很轻的伤口，等出去后，一下子就能好的。”
伊洛斯无言，小心翼翼捧住顾笺手腕，一眨不眨地看着，嘴巴紧抿，泪水依然在眼眶里打滚。
“……要是我能来早一点就好了，”他慢慢地低下头，“都怪我，来晚了。”
顾笺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只小龙这么伤心、这么难过的样子。
就连他们初次相见，小龙蜷缩在座椅底下，抱着自己烧焦的尾巴哭泣时，似乎都没有这么难过。
他无声地拥住小龙，说：“不晚。”
“走吧，我们回家。”
伊洛斯默默地点点头，凑过去轻舔一下顾笺的伤口。
顾笺：……其实，有点疼诶。
这只小龙似乎总喜欢舔他的伤口，难道龙族的唾液有治疗的效果吗？
不过，过了几秒，顾笺发现手腕没有那么疼了，再过几秒，真的没什么感觉了。
一下子，他知道小龙的舔.舐有什么用了。
神奇小龙。
他们穿行于黑暗之中，自从伊洛斯出现后，黑暗深处，那不知是不是幻觉的隐约男声就消失了。
这座恶煞深渊，存在已有上千年，刚才的声音，恐怕是来源于深渊至深处的恶煞之核。
顾笺无意去那里冒险，不过，他已经记下了那个低沉男声重复的名字。
赫利俄斯。
……
有什么东西绊到了顾笺的脚，触感是异样的柔软。
他低头。
一只人手。
一个青年面朝下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几乎只剩一口气。
——菈菲尔。
和安然无恙的顾笺还有伊洛斯不同，他的身上已经出现大块大块黑斑，从腿间到胸口，还有一大块蔓延到了脸庞，黑斑呈现腐烂的趋势，让那张原本还算清秀的脸变得无比丑陋。
顾笺还没说什么，就听见怀里的伊洛斯冷冷地道：“我要杀了他。”
顾笺摸摸伊洛斯，这也是他第一次见这只一直在他面前乖乖巧巧的小龙，露出如此戾气的一面。
他摇了摇头：“我不希望你为了这种人的动手。”
然后俯身，揪住菈菲尔衣领，姿势如常地拖着他走。
伊洛斯：“……伊阁要救他吗？”
“当然不是，”顾笺道，“只是，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我有一些疑惑，还有一些事情的真相，都在他身上。”
伊洛斯没有说话，过了几秒，道：“风。”
无风之地卷起微风，缓缓托起菈菲尔的身躯，自动跟随着他们。
不再需要拖着菈菲尔的顾笺松手，“哇”了一声：“真厉害。”
“魔法小天才！”
“……”
伊洛斯默默地又把脸蹭进了他的锁骨。
依靠伊洛斯的指路，顾笺很快回到了最开始的魔法之门。
令他惊奇的是，这只小龙有种异常敏锐的直觉，哪怕身陷黑暗，也不影响他找到唯一正确的那条道路。
坐在顾笺手臂上的伊洛斯打了个小小的嗝。
顾笺疑惑地看着他。
小龙：“……吃饱了。”
“什么？”顾笺道，“你吃了什么？”
不等伊洛斯回答，他忽然意识到了，指着四周流动的恶煞：“不会是这些吧？”
伊洛斯点点头。
顾笺：“……”
好吧，毫不意外。
只是，原作里也没说过伊洛斯能吸收恶煞啊。
莫非这只小龙超进化了？
出口就在前方，顾笺随口道：“他们应该不会以为我死了，准备挖个坑给我立个坟吧。”
伊洛斯直勾勾地看着他。
顾笺：“好啦，好啦，我收回。”
“现在，你可以装睡了。”
如果让其他人提前发现了这只小龙的特殊，察觉到他的身份，对现在的伊洛斯来说并不算好事。
伊洛斯乖乖地点头，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开始装死。
……
“真是可惜。”
光幕已经被浓黑的恶煞吞噬，再也不见那道白金修长的身影，费特烈公爵转动指间的权戒，风轻云淡地说：“该走了，莉莉丝。”
莉莉丝纯粹的灿金眼眸之中，似乎有些许无聊，收回一直落在光幕上的视线，起身。
魔法之门面前，普普低着头，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忽然之间，他听到什么声音，猛地睁开红通通的眼睛。
金色的锁链寸寸碎裂，淡金长发的年轻魔法师完好无损地里面走出，白金长袍不染纤尘，只是衣角处，沾上点点斑驳的血花。
“……”
普普怔怔地看着那张脸，眼睛一点点放大。
顾笺俯身，摸摸这只精灵少年的脑袋。
“别哭，我回来啦。”
微风吹动他柔和的淡金发梢，苍穹之上，笼罩许久的乌云缓缓散开，一束曦光穿透阴霾的云层，洒落那位年轻的魔法师的身上。
他的身后，是存在了上千年、已然失控的微缩深渊，是足以毁灭大半个国家的恶煞，是任何魔法师都不敢靠近、真正的死亡之地。
而他，刚刚从那个死亡之地中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是某个事实的力证。
莉莉丝停下了脚步，围观席上、魔法之门前，所有停留的人不可遏制地变了神情，移不开视线，如同目睹一场神迹降临。
“他出来了……他活着从里面出来了！”
“天哪，真正的神眷者！”
“帝国的首席！”
“当之无愧的大魔法师！”
“伊阁！！”
呼声一重接着一重，视线逐渐开始模糊，当看到那些奔向他的熟悉身影后，顾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将怀里的伊洛斯轻轻放下。
失去了意识。
……
“封印！”
苍老的声音穿过人群，却尔特主教高举魔杖，细碎的魔法石如星辰接连亮起，连接那座存在了上千年的微缩深渊唯一的魔法之门，被再度关闭。
索兰凝视着逐渐消失在门后的深渊，却尔特平静地说：“黄金之道至少一半的恶煞，被伊阁清除了。”
“如果不是这样，封印一定会被里面的恶煞侵蚀，被迫打开向外的出口。”
索兰：“他又一次救了我们。”
却尔特没说什么，再投下光明魔法，净化了菈菲尔身上的一部分恶煞。
菈菲尔恍惚地睁眼，对上数张围着他的，冷漠的面庞。
“……”
他刚想要说话，手腕已被斯黛雅用力扼住，他痛呼一声，尾音还没完全落下，就扭曲为凄厉的惨叫。
利刃穿透他的手臂，割开血淋淋的伤口，再取出时，染血的刀尖挑起一枚嵌入血肉之中的，深红的宝石碎块。
——魔力增涨器，可以将一个人的魔力增长数倍、甚至数十倍，效果越大，代价也越大。
那枚魔力增涨器一脱离体内，菈菲尔就肉眼可见地衰老了下去，身体剧烈颤抖，仿佛遭受极大的痛苦。
斯黛雅怒极反笑：“可以啊，连我的眼睛都骗过去了！”
“……等，等等！”
菈菲尔开口，嗓音沙哑粗粝，和他的外表一样，宛若垂暮的老人。
“是加达尔！是他！”
“一切都是他指使的！我都是听他的！”
人群最后方，加达尔色变，扭头就要逃走，斯黛雅已猛地一挥折扇。
贝雕扇底部，宝石泛起微光，远处的加达尔重重坠地，身上被锁链层层锁住。
“你们不能这么做！”他怒吼，“你们没有证据！”
“是没有，”斯黛雅冷笑着说，“不过，很快就会有了。”
索兰：“带下去，调查。”
……
温暖的晨光穿透明净的窗户，床头，水仙花吐露花蕊，纤薄而美丽的花瓣散发幽香。
顾笺从花香中醒来，身上有种熟悉的，压着沉沉的东西的感觉。
他低头，毫不意外地看见一只小黑龙趴在他的胸口，收敛着翅膀，抱住自己的尾巴睡得正香。小小一团，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顾笺戳戳这只小龙，手感软乎乎的，像弹弹糖。
不过，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好像变大了一点？
他动作很轻地坐起，捧起这只小龙，转动着视角打量了一圈。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真的变大了一圈！
虽然也没有多大，还是可以被他搂在怀里，但已经实现了从小小龙到小龙的飞跃！
顾笺摸摸这只小龙。
小黑龙哼唧一声，睡得迷迷糊糊，抱住他的手指。
啃啃。
顾笺：“？”
饿了？
不过，这只小龙也不像饿的样子，根本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顾笺用另一只手轻挠小黑龙收敛的翅膀，小黑龙大概是有点痒，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露出软乎乎的肚皮，原本被它抱着的尾巴也垂在顾笺手边。
这只小龙似乎做了一个美梦，尾巴晃啊晃的，时不时扫过顾笺的衣服。
顾笺看着那条长长的，软软的，还挺漂亮的黑色龙尾，又看看睡得正香、一无所觉的小龙。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捏捏这只小龙的尾巴尖尖。
“！”
小黑龙惊醒。
小黑龙满床乱爬。
小黑龙掉下了床。
“嗷！”
顾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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