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你不能这么对我。”斯特兰奇冷静无比地坐在郁春长的面前, 脚尖冲着房门的方向,随时准备逃跑。
“不,我能。”郁春长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听得很清楚, 你之前说漏嘴了, 你才学这个三周!”斯特兰奇表面稳如老狗, 但是所有的身体举动都在暗示他实在慌得一比。
“你什么时候听说的,”郁春长面露惊讶, 然后真诚道, “是三年,不是三周。”
“我在你眼里已经蠢到周和年都分不清楚了吗?”斯特兰奇脸拉长,看着郁春长, 黑漆漆的。
“啧, 你还治不治了?”郁春长不耐烦了, 收起笑脸,使劲儿拍着被拖过来的小桌子怒道。
斯特兰奇立马收回了自己的黑脸, 气势直接弱了一半……相当熟练。
这人对自己的脾气越来越大了——明明在外面看着还是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来着。
到底是谁一生气就嚷嚷着治不好了, 自己只能顺着他说。然后一转头,他还是要治,自己依旧只能顺着说。
他已经深刻理解到治疗权什么的已经完全不在自己手里了,郁春长想对自己怎么样, 就能怎么样。
他张张嘴, 随后默默闭上。他垂头看向小桌子上被摊开的暗褐色布包,上面整齐地排着一排排细长的金针。这场景让他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吞了下口水, 他咳了一声,但纵容也不能是这么个纵容法。今天一定不能让郁春长得逞,不然自己的地位就降得不能再降了。
“我觉得针灸这个东西它不科学……你知道那些穴位根本就没在临床过程中发现过。”斯特兰奇让自己板起脸,直起背,增加底气。
“呵——”郁春长眼睛一眯,打断他的话,“这套针用了我多少精力才搞到的,今天它们要是见不到肉,哼。”
斯特兰奇……
“我马上就要去瑞士参加典礼了,还在准备可能要用的稿子。你要是给我手扎残了,我怎么准备?”斯特兰奇试图以理服人。
“我来,我又不是第一次帮你弄。”
斯特兰奇挣扎:“但是这个……”
郁春长脸色慢慢低沉。
斯特兰奇抹了把脸:“足金的?”声音放软。
“昂。”
“为什么不用银的?起码还杀菌。”即使已经半认命了,斯特兰奇还是想给自己争取一点点利益。
“金的好看。”
斯特兰奇……
“你保证我不会死。”
“那不会。”
“后遗症呢?”
“不知道。”
斯特兰奇……
“行,你扎吧——”斯特兰奇叹了口气,看着郁春长多云转晴的脸,轻轻摇头哼笑了一声。
犹豫了一下,他试探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要和我一起去瑞士。”
郁春长皱起眉毛,嫌弃地看了眼斯特兰奇:“你还不死心,都说了我不爱动弹。再说了,你是小孩子嘛,出个门,还要人陪。”
“我想你在场。”已经用过无数个傻逼理由都没成功的斯特兰奇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声音压低。
郁春长状似无意地移开视线:“嗯,折腾——”
斯特兰奇压下心里淡淡的挫败感:“这次这个奖项是我获得新生的第一个标记点,后面我肯定会陆续得到更多,但是这个意义最重大。”
“你得在场。”斯特兰奇斩钉截铁。
“你这都还没确定得奖呢!”郁春长翻白眼儿。
“我肯定会得奖的。”斯特兰奇声音毫无波动,包含着强大的自信。
郁春长游移的视线转回来,直勾勾看着斯特兰奇。僵持了一会儿,郁春长呼出口气:“行行行,我去,行了吧。”说着,他就把兜里的袖珍小喷瓶放到了桌子上。
斯特兰奇松了口气,看着郁春长不情不愿的表情,眼神软下来。只不过一会儿后,他看着小瓶子,再抬头,表情略麻木:“这是上次那个能够让人迅速昏迷的喷雾吗?”
郁春长已经站起身转开开始整理要用的东西了,闻言露齿一笑:“你看错了,这是我分装的香水。”
“呵——”
绝对是迷药!!
斯特兰奇现在半个字都不信他的,郁春长前科累累,数不胜数。
何况他也不用什么香水。
“手给我。”郁春长不管他的弯弯绕,拖过他的手,低头鼓捣。
斯特兰奇膝盖拢过去坐正,看着他的发顶,手指抽动了一下,想拢过去,随后又克制地安静下来。
已经越来越忍不住了。斯特兰奇别开视线,呼出口气。
这已经是第四阶段的治疗了,第一阶段祛疤,第二阶段按摩加保养,说是要恢复手指肌肉的巅峰状态。说真的,每天被一个女人模样的男的,拉着手,算得上温柔的搓来搓去,自己真的是——
一言难尽。
第三阶段是泡手,经过前两阶段,毫无防备的斯特兰奇一双手被配的药液浸的黄一块绿一块儿,外表皮都木了,丝毫没有知觉。按照郁春长的说法,是药必须打通到骨子里,所以只能牺牲外表皮了。那药效是真的很猛,蛮长时间渗在骨缝里的麻痒和疼痛,搅得他是做什么都不行,活活被折腾地瘦了一圈。
如果不是偷偷去医院,确认了自己确实是在恢复而不是恶化。他都能和郁春长打一架,然后让他不要继续拿自己当试验品。
那段时间他一直在郁春长家里打地铺。郁春长大包大揽地接过了他复杂的文字工作,一个念,一个写。一开始磕磕绊绊,后来就聊得挺欢,特别是郁春长给自己挑刺的时候,‘聊’地非常欢。
而吃饭,实在抵不过要被人喂饭的羞耻心,斯特兰奇那段时间手上都是绑勺子留下的红痕。
后来也不知道郁春长哪儿学的按摩手法才缓解了自己的后遗症。
不止第三阶段磨人,这个第四阶段也是有些惊心动魄了,心理上看着那些针他就过不去。
斯特兰奇看着郁春长的发顶,敛起眼睛,只不过过不去,他拒绝的意志也不强。
因为这就是最后了。这么长时间,他的手确实灵活了些,骨头也长得很好,平常的活动和负重都没问题。但是想恢复到以前能够操作精密手术的全盛状态是不可能的。
斯特兰奇猜郁春长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再不到10天,他们的一年之约就到期了,这可能也是为什么郁春长一直不乐意接受自己邀请的原因。
他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眼前的颁奖典礼,也不是手会不会恢复。他现在的问题是,他不想结束和郁春长的约定。
但是郁春长似乎和他并不是一个想法。
至于自己是什么时候走上不归路的呢?
是之前他对自己的不假辞色和当头棒喝?还是第一阶段,郁春长执着骚扰自己,并付出巨大努力的时候;还是第二阶段手被捏着按来按去的时候;还是第三阶段自己说的东西,郁春长越来越能理解,并且还时不时接上话的时候;还是那时因为手的缘故半夜翻来覆去,迷糊过去,凌晨时能看到郁春长坐在自己旁边给自己按手的时候?
他无从找起。
只知道走完这四个治愈疗程,自己就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19.
医学进步方面的奖项极难得,也一般小众。只是瑞士这次奖项确实含金量非常高,获得者不仅会得到大笔的研究资金,甚至会得到多个高端研究所抛来的的橄榄枝。
作为临床医师,斯特兰奇一直倾注心血在手术革新技术上,这次换方向,主攻理论。他虽然表现的志得意满,当奖项尘埃落定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猛地跳快了一下。
郁春长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上配合着众人给他鼓掌。斯特兰奇压压衣服,起身,走向领奖台。
郁春长动了动自己姿势,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沉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站到台上,斯特兰奇看着台下,这种场景他经历过很多次,直到自己都已经有些厌倦了这种场景。只不过,这一次,他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又恍惚记起了当初决定主攻医学的初心。
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冠冕堂皇地要拯救众人的想法。只是喜欢,执着,想要做出极高的成就,会有很多人因此得救倒是附带效应了。
说来是很狭隘的目标——也许自己止步那些成就,并沦为那个样子,就是因为初心就是歪的吧。
这会儿,站在这儿,他又有了另外一种想法。
事故,疾病带给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他曾经堕落过,所以他能够理解了。现在的他由衷地希望自己会成为那些人的希望,成为阻止他们继续在绝望中沉沦的人。
他想让更多人得救。他曾经做着一个需要高尚和奉献的职业,却只想着自己。而他失去了所有,成为那个被施与者的时候,才成为了一个崇尚高尚及奉献的人。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只关于他的。
帕尔默的仁心自己虽从中汲取良多,却始终觉得过于理想主义。真的教会自己仁心的家伙,本质上却是个没什么大的善心的人。
人生际遇,真是让人伤心又甘之如饴。
想了很多,不过是几秒钟。他冲台下那个漫不经心的人笑了笑,开始了准备好的致辞。
不管如何,一年之期,自己已经仰仗着这次颁奖典礼赖了3个小时45分钟了,这是个好的开始。
20.
这次典礼的主办方为提名人包了来回的飞机票,报销了百之九十的食宿费。
于是斯特兰奇哄着郁春长在这里玩了快四天了,或者说赖了三天19小时23分钟了。
郁春长看着为自己拉开椅子的斯特兰奇,淡定地坐下去,似乎没什么不对。
“我听说这里的鹅肝很不错。”斯特兰奇坐在他的对面。
郁春长没做声,只是抿了口服务员倒的白葡萄酒。
斯特兰奇还想继续说些什么。
“你已经拖了好几天了。”郁春长放下杯子,淡声,“你到底想做什么呢?医生先生。”
斯特兰奇……多久没听到这个别别扭扭的医生先生的称呼了?
“我都快转腻这里了。”郁春长手指在杯壁上一点一点,“还差最后一次施针,你就能痊愈了。你到底还要不要治好了?”
“怎么?”
郁春长歪头看向他,“还是你觉得我治不好?”
“那你不信我能治好你,”郁春长托着下巴,“为什么还要配合我?”
一直没说话的斯特兰奇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脸,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很复杂了。一开始是因为自己盲目把这个当救命稻草了,后来是觉得不能辜负郁春长的努力,再后来是觉得如果郁春长想这样的话,自己配合着也没什么。再再后来……心甘情愿而已。
索性郁春长也没执着于答案,只是直起背,准备吃饭。
服务员已经开始呈预定好的餐点了。
“我会治好你的。”郁春长慢条斯理地拿起刀叉,声音不大,却有着笃定,“然后就可以结束了。”
话不大声,却狠狠锤了斯特兰奇一下。
“我不想治好了。”斯特兰奇声音沙哑。
郁春长刀在餐盘上一顿,随后继续动作。
“你不问问为什么吗?”斯特兰奇看着郁春长。
“不需要。”郁春长没抬头,“我多的是办法治好你,并不需要你同意。”
斯特兰奇噎了一下,随后想到了郁春长那些奇奇怪怪的药剂。这个无证药师可是很不正规的那种。
斯特兰奇捏了捏餐布,留下淡淡的水印:“我只是不想我们的关系结束。”
郁春长手停了下来,抬头,似乎是在确定斯特兰奇有没有说胡话。斯特兰奇和他对视,没移开视线。
郁春长慢慢露出一个奇妙的表情:“医生先生——”
“我们只是顶着一个情侣的名头,但是并不是正常的情侣关系。”郁春长叹了口气,“你还想维持下去?”
斯特兰奇抿紧唇,手握紧,逐渐难受。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想继续现在这样的相处。”郁春长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头。
斯特兰奇觑着他的脸色,艰涩道:“我的错,不应该拖延约定。”
郁春长放下手,看着陷入低迷的人,似笑非笑。
“我不会再拖下去。”斯特兰奇呼出口气,“但是,之后——”
“我会让我们之间的名头在未来变得货真价实起来。”斯特兰奇毫不犹豫道。
郁春长挑了挑眉毛,嘴角微弯,随后放下,对面沉浸在自己情绪的人没有发现。
斯特兰奇看着郁春长:“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会证明我没有把感激之情当爱情。”
郁春长垂头掩了掩自己的嘴角,轻佻并且漫不经心:“是吗?”
他手指敲着桌边,四平八稳:“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帕尔默医生。”
“我喜欢的是你。”斯特兰奇话脱口而出。
郁春长眨眨眼睛,掀眼皮子看着他。
“我喜欢你。”斯特兰奇鬼使神差地忍不住再次强调。
郁春长托起自己的腮帮子:“我记得你喜欢的是女人。”
“但是现在我就喜欢你。”斯特兰奇沉下声。
郁春长拿起旁边的酒杯,抿了一口,唇角勾起,手指在桌边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
斯特兰奇等了一会儿,但是没有等到任何反应。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斯特兰奇拧住眉毛。
“嗯。”郁春长思考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
斯特兰奇……
“你对我……没有任何想法?”斯特兰奇紧紧看着郁春长。
“想法?”郁春长笑笑,“嗯——你说呢?”
斯特兰奇看着他,手在身侧捏了捏:“没有,也没关系。以后总会有的。”
郁春长笑笑,没说话。
回宾馆的时候,郁春长倒是悠然自得,斯特兰奇就显得安静了一些。
“今天也玩累了,早点儿休息吧。”斯特兰奇冲着站在旁边门前的人,低声道,“等回去,我就去做最后一次治疗。”
郁春长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慢悠悠地摸房卡。
一向等人进门再回去的斯特兰奇率先开门进去,倚在门背后,微微弓腰。随后挫败的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长呼出一口气。
起码,自己总算是说出来了。解开扣得略紧的领口,斯特兰奇半阖眼,看了眼自己的手。
该好的时候不好,不该好的时候好,说的就是它了。
想了一会儿,斯特兰奇有些苦手。追求女人,他都磕磕绊绊的,一段感情能撑过三个月都是长久的了。追求一个……男人,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自己又该如何??
总感觉会是个很漫长的过程。
五指合拢,自己感觉的最多的,就是郁春长那双手。细腻柔滑,无骨一般。半抿嘴,抬手放在唇边。
真是没救了,自己。
门口的郁春长捏着房卡,看着隔壁紧关的门,无声笑了。
“蠢货。真当我是没事做慈善的了。”摇摇头,郁春长溜溜达达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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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
斯特兰奇亲眼看着‘自己’傻乎乎顶着正牌男朋友的身份苦苦追逐了郁春长五年,而郁春长则私底下乐呵呵攒够了1000次告白后,终于给‘自己’转了‘正’。
真的是没眼看的傻,无边傻。
再看了看手边的婚礼邀请函,斯特兰奇看着上面‘史蒂夫。罗杰斯’的名字,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表情。
这个婚礼他还是不出席好了。
拿出一个盒子,他把邀请函放进去,而在里面,一个豆青色的椭圆形盒子安静地躺在里面。
这是‘自己’没收到的第六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