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可悲。
钥匙碰桌子, 在空荡的屋内发出有些大的噪音。
看着克里斯汀愤怒离去的背影,斯特兰奇在心里骂着自己。猛地挥开桌上的纸笔,纸上那歪歪扭扭的史蒂芬。斯特兰奇就像是丑陋的蛆虫, 让人厌恶。他垂头, 困兽一样挣扎了一下。随后站起身, 在格外空荡的房子里乱转。
一整个墙壁的奖杯和证书每个都在疯狂地嘲笑他。他的一切,或许说曾经的一切, 都很可笑。
狠狠锤了下厚实的窗户, 手上传来的痛觉都是迟钝的。
昂贵的手术,各种冒险的实验性疗法,无休止的理疗, 卑躬屈膝地去联系每个自己认识的医师。
没有!没有办法!
已经结束了, 最后一个人也被自己赶走了。
不能站上手术台, 他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他什么都没有了。
“哈——”
无声地哀嚎了一声,他痛苦地用头抵住窗户, 压抑地粗喘。散乱地挂到脖子间的头发, 满下巴的络腮胡。倒映出来的自己看上去就像是那种急诊室里会把自己喝死的落魄流浪汉。
倚在窗边,他慢慢滑下去,抱住自己的头,把自己深深藏入阴影。
他是个怪物, 仰赖别人的同情才会存活的怪物。
华灯初上, 喧闹起来,和自己无关。他看着外面的景象,慢吞吞支起腿, 随便扯过一件不知道是不是能往外穿的外套,趔趄往外走去。
灌下不知道第几杯酒,斯特兰奇狠狠把杯子往桌上一磕,往前一推:“再来!”
垂着头,过了一会儿他伸手拿过杯子往嘴里灌,晃了晃一滴都没有。紧紧皱起眉,他大声道:“酒呢!”
“抱歉,换班了。”陌生的声音,不是刚刚那个酒保,“先生你要什么?”
他迷迷糊糊睁眼看过去,眼前的人眼熟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
“啊——”短暂地惊讶声。
新来的人穿的衣服和之前那个人没什么区别,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惊讶什么。斯特兰奇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粗声粗气道:“伏特加!”
那人接过杯子,笑了一声,似乎是有些意味,但斯特兰奇混混沌沌地思考不了。
“你的酒。”
斯特兰奇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再来。”
“好的。”
不知道第几杯下去后,斯特兰奇渐渐觉得嘴里的酒不像是酒了,像是水?难道是舌头麻木了?
“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可——”
“你觉得他还能尝出不同来?别浪费我们的酒了。”
“吖——他倒了!”
斯特兰奇晃晃脑袋,看着木制的杠子左一道右一道,这是什么来的?天花板?自己倒过来了?为什么,不是坐着的吗?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10.
醒过来的时候,斯特兰奇觉得自己身下的感觉很不对。接触皮肤的一部分还算暖,但是稍微一动就能感觉到极冰凉的触感。不止冰,还很硌人,导致他浑身都是酸痛的。这绝不是自己的床,那这是哪儿?
嘴里的味道很重,配合着欲裂的头,斯特兰奇慢慢回忆起自己昨晚的遭遇。软着胳膊撑着旁边不知道什么东西爬起来,他环顾四周。这是个浴室,他就睡在浴缸旁边的瓷砖上,马桶就在他的头侧,这会儿他的胳膊就撑在上面。
猛地缩手,他翻身曲起腿,不自觉抖了一下,鼻子发痒,喉咙干涩。这是即将感冒的征兆,斯特兰奇皱起眉毛,睡了不知道多久的瓷砖,感冒大概也正常。
旁边的马桶不停地散发出一股股酸臭味,他跪爬起来,按下冲水的按钮。但是没用,酸臭味还是如影随形,包括酒臭味。他猛的盖上马桶的盖子,眉毛拧的死紧。
坐到地上,他一阵阵泛恶心,洁癖开始发作。低头打量自己,外套已经不知所踪,裤子上隐隐约约有些痕迹。伸手捏起裤子,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
这是到底是在哪儿?不像是克里斯汀家。
撑起胳膊坐到马桶上,他看向浴室的门,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昨天……他是不是遇到郁春长了?
浴室门猛的被打开,穿着睡袍的人浑身盈满黑气。猜想被验证,斯特兰奇来不及做出别的反应,就被郁春长那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给定住了,懵地厉害。
“醒了?”算是好看的脸皮笑肉不笑起来也是自带扭曲氛围的。
“昂……”憋出一声应声。
“你睡得不错?”
“……”能说并不舒服吗?
似乎是闻到了什么味道,郁春长捂住自己的口鼻,嫌恶之情溢于言表。
斯特兰奇脸有些热,不自觉往后挪了挪。
郁春长裹裹自己的衣服走进浴室,拆了浴室的莲蓬头,打开,对准斯特兰奇。
“……你做什么!!”斯特兰奇惊怒地躲过水柱。初时水还是冷的,躲到哪儿,郁春长喷头就对准哪儿,好歹到后面水也热了。
“酒醒了?”郁春长拉着脸,冷酷无情。
抹了把脸,斯特兰奇狼狈地看着郁春长,咬牙切齿:“郁春长!!”
“你倒是睡得挺舒坦的,把你关进浴室都闹得我整晚没睡好,”郁春长把莲蓬头狠狠往斯特兰奇身上一扔,砸地他呛咳了一声,“要不是帕尔默医生把你拉进了黑名单,你的酒钱还是我给你垫的。我有病,才把你捡回来,找罪受。”
“日行一善也不该浪费在你身上,捡个狗我还能玩两天呢!”
斯特兰奇脸都青了,手攥紧成拳,瞪着郁春长,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发过火以后,郁春长深呼吸了一下。起床气疏解了一些,他缓和脸色,勉强变得面无表情:“你外面的衣服我给你扔在门口了。”
“你整个人都臭的不可理喻,给我涮干净了,再出来和我说话。”郁春长脱了身上的浴袍往旁边一扔,“反正这件衣服我也穿腻了,你就穿这件,也不用还了。”
“其余你身上一件衣服都不许留!”郁春长提高声音,“包括内衣。”
“砰﹉”
门被狠狠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落锁的声音。斯特兰奇看看被扔在旁边的衣服,再看看门。爬起身,他走到门前,扭了扭门,居然真的锁了!!
他抽抽嘴角,随后拽了拽身上的衣服。他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浑身干一块儿,湿一块儿,头发还在滴水。他又看了看还在漫无目的地往外滋水的莲蓬头,呼出口气,极怒过后就陷入了茫然。
傻子一样原地站了一会儿。
“啊切……”
掩了掩自己的鼻子,斯特兰奇暗道这次感冒妥妥的是板上钉钉了。窗子漏出一丝风,他哆嗦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拿起莲蓬头,他看了眼自己往下滴水的衣服,看来是除了洗干净,也没别的办法了。
一时间,什么车祸,什么手似乎都没有赶紧洗澡换身衣服来的……重要了。
11.
在第四次咬牙切齿地朝外喊,他洗完了,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时候,他终于知道加上一个请字。
“我已经…洗干净了,请给我开下门好吗?”他压低声音,不自觉露出一丝颤抖,不甘不愿。
门被打开了,门口是已经穿上深灰色家居裙似乎又恢复了初见时温柔和善样子的郁春长,回忆起脑子里那个浑身黑气,声音掉冰碴子的人,斯特兰奇吞了下口水。他不适地动了动自己的肩膀,郁春长有些可怕,并不是被吓到了,就是面对他总会觉得心里毛毛的。
给他开完门以后,郁春长就转身去沙发上坐着了,脚蹬着茶几,手上端着一个碗,看着早间新闻。
碗散发出淡淡的鲜香。
咽了下口水,斯特兰奇吸了吸肚子,他的胃已经吐空了,并且还有灼烧感。温温的中式米粥似乎很适合宿醉的人喝,还放了姜丝和虾仁,不会太腥还能驱寒开胃。
直直看着郁春长手里那碗粥,斯特兰奇也不是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分辨出里面的材料的,大概是……饿的。
“没你的份。”似乎是他的目光太强烈,注意力在电视上的郁春长分出了一缕,很是温和吐出一句话。
斯特兰奇……
“嗯,能不能借你的洗衣机——”砸吧了一下嘴,斯特兰奇站在原地顶着强烈的尴尬感开口。
“不能,你的衣服立马给我扔了。不要弄臭了我的洗衣机。”
斯特兰奇……深呼吸。
“但是扔了的话,我就没衣服穿了。”
“我不是给了你一件吗?”
斯特兰奇抿住嘴,沉默一下:“它只是件睡袍,还是女士的。”还只勉强裹到他的小腿上部,活像件裙子。
郁春长回头看了他一眼,满脸都是那又怎么样。
斯特兰奇闭了闭眼睛,告诉自己要忍耐。
但是——
“说真的,如果你实在这么不情愿的话,可以随便把我扔在哪儿。”斯特兰奇压着火气道。
郁春长叼着勺子转头,一字一顿:“说——真——的——”
“你立马付我全款的酒钱,现在你就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了。”郁春长吃完一口粥,龇牙。
斯特兰奇气笑了,猛翻自己的衣物,拿出钱包,打开。
看着里面满当当的信用卡,有大半已经被冻结,账单还在自己家的邮箱里。现金只剩下十三块,斯特兰奇默默合上了钱夹。
气氛诡异地沉默。
“呵——”郁春长发出疑似嘲笑的一声气音。
斯特兰奇手捏紧:“我现在身上没有——”
“楼里有投币洗衣机和烘干机,我可以施舍你一点儿洗衣粉。”郁春长龇牙,“换好衣服回家后记得还钱,医生先生。”
“即使狼狈成这样,我觉得你也没有没素质到欠债不还。”
“好走不送,还钱的话,你知道怎么找到我。”郁春长起身,挥挥勺子,送人。
斯特兰奇连人带鞋,指尖捏着一小袋子洗衣粉,真空穿着女士睡袍被关到门外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在门廊里呆滞地站了一会儿,中途停下来的电梯打开,一个年纪大一些的阿姨下电梯诧异地看着他。斯特兰奇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光着脚,手上拎着鞋,张张嘴,声音干涩。
他连口水都没捞着。
“嗯,请问洗衣机在哪一层……”
“啊,小伙子和女朋友吵架了吧?”阿姨掩住嘴乐的不行,“不过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哄哄就好了,不要太往心里去。”
斯特兰奇……呵——
“呵呵——”
“三层就是了。去吧,去吧。”阿姨拍拍他的肩膀,笑的很懂的样子。
“谢谢——”
斯特兰奇匆匆套上自己的鞋,逃命似的往电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