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御膳堂是个吃饭的好地方, 斯特兰奇是这么认为的。但是实际情况也是有些些尴尬的……
若是青睐中式的食物,去了,吃过他家的饭以后, 会觉得别家都索然无味。但是在他家, 享用过主厨亲手做的餐点后, 又会面临吃别人做的同样索然无味的情况。
幸也不幸,真是为难。
重复光临第四次后, 斯特兰奇到底是再一次撞上了郁春长在的时候。这个人是真的散漫且有恃无恐, 看着取了外套往后厨走的人,斯特兰奇是这么想的。
慢慢吃着桌上的食物,斯特兰奇无限延长了自己的晚餐时间。
大概散了两三桌客人的样子, 斯特兰奇看着走出来的人, 果断放下磨磨蹭蹭吃完大半的餐点。起身结账离开。
既然尝试过最好的, 那就继续下去好了。
“嗨——”他开车到慢慢走向巴士站的郁春长旁边,出声招呼, “郁。”说真的, 他的跑车以这种速度开真的是暴殄天物了。
“嗯?”手插兜,散步一样的郁春长回头,诧异,“医生先生?”
“回家?”
“嗯, 夜生活才开始, 随意逛逛。”郁春长笑笑。
“哦,我喜欢你的生活方式,分手以后我就格外的无聊了, ”斯特兰奇虽然腹诽他刚工作不到三个小时就要开始玩乐的态度,但是为了口腹之欲,他决定姑且顺着他,“去哪儿?想搭个便车吗?”
郁春长侧侧头:“看来我上次的祝福没有见效。”
笃定他不会拒绝,斯特兰奇停车打开侧门:“也许我们可以找个好地方玩一玩。”
“医生先生,你知道我喜欢男人的,对吗?”郁春长笑了笑。
斯特兰奇……忘了这茬了。
“我当然知道,”斯特兰奇撇嘴,“我是个医生,我见过人太多。只是想交个朋友,还是说你对我有意思?”
“也许,”郁春长耸肩,笑了一下,施施然上了他的车,“你还算吸引人。”
“比如眼睛之类的。”
“想去哪儿?”斯特兰奇不打算相信他的话,车速开始慢慢提升。
“嗯——也许你有什么推荐?”郁春长手搭在车边,似乎在享受晚风,懒洋洋地道。
“我知道一个不错的酒吧,”车子迅速蹿了出去,斯特兰奇侧头看了眼旁边的人,只看到他挑了挑眉毛,但是没有什么任何惊慌的意味,“运气好的话,我们两个今晚都能有个美好的夜晚。”
郁春长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嗯,只能预祝你成功了。”
找代驾,送人回家,又送自己回家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斯特兰奇走进自己宽阔的公寓,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进了盥洗室,他用冷水泼了把自己的脸。
看着镜子,他看到了什么。侧头,皱眉,颈侧还有一个玫红色没擦干净的唇印。很好,他知道临走前,郁春长那焦点不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抬手抹花了唇印,斯特兰奇拿出手机,看了眼上面新存的号码。
酒精会麻痹神经,长期酗酒会导致手不稳,所以他虽然好酒,但是很克制。但是郁春长是真的酒量异常,自己到最后都玩的有些疯,他倒是一直坐在卡座里慢慢品酒。
点了点号码,备注一个厨师。斯特兰奇放好手机,脱了衣服准备洗漱。
随着深青色的内裤滑到地板上,斯特兰奇站到喷头下面,满头的水淋了下来。
郁春长不是个爱玩的,但是意外的会玩,似乎男性女性对他都没什么抵抗力。
并且本人似乎出奇的纯情。
蓦地找到记忆里差不多忘光的几次看到他推拒别人触碰的记忆,再加上今晚看到的样子。闭着眼睛,斯特兰奇露出一个兴味的笑。
找到了一个有趣的厨子。
但是拿到号码后的日子,并没有太大改变。只除了郁春长工作的时候,心情好就会给自己发一条信息,然后在餐桌上送一道甜品。
7.
意外事故对一个人一生的影响有多重,即使在医院里见惯了五花八门的事故,斯特兰奇依旧体会不出。也许他就像克里斯汀评价的那样,作为一个医生的仁心已经有些麻木了。所以他认为克里斯汀的急诊部门如同屠宰场,充斥着不值得拯救的人。
当然部分奇特的病例倒是能引起他的注意。
只这一切都在他顶着眩晕的头,嗡嗡作响的耳朵,艰难得撑开自己肿胀到难受的眼皮时改变了。
前后不到一分钟的山路车祸,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施予者变成了屠宰场里砧板上的肉,成了别人一场失败表演的被毁灭道具。
重度脑震荡,右眼视网膜部分剥落,肋骨部分骨裂,呼吸道灼伤,脾脏出血……这些伤势对于他这类车祸事故而言都不算重,只能说多亏了他的车保护性能够好。
但是以上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算幸运。
视线有些模糊,过了一会儿才看到亮。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有人坐在旁边,轻声安慰。
安慰?
他转开视线,恍惚地看着自己被固定器悬在床上的双手。从指尖到手腕处都有钢针固定,冷冰冰的固定器和鲜红的肉织在一起,很惊悚。更可怕的是他再怎么去努力感觉自己的指尖,也顶多让自己的大拇指轻轻挪动几下。
身边的人,只能是克里斯汀。他没有朋友,家人,只有克里斯汀这种自认为的‘拯救者’。
“嘿——”她的声音在颤抖,让人心烦,“你已经没事了。”小心翼翼,轻拿轻放,是惯常对着病人的语调。
病人——
克里斯汀真是一如既往地热爱挥霍自己的爱心,斯特兰奇近乎冰冷地想着。
他非常的晕,睁开眼睛思考的轻微动作,就让他觉得恶心。即使每一秒都在觉得反胃,他还是在脑子里不停地思考着自己经历过的手术。流程一样的步骤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过——
但是他却听到自己就像是平常自己最厌恶的那群人一样,颤抖着声音问道:“他们……做了什么?”
“嗯,他们用了直升机去——”
克里斯汀在回避自己的问题,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仿佛受伤的是她。
“他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斯特兰奇绷紧自己的颈部,压着声音再次问道。
克里斯汀似乎是呜咽了一下,转头看向他的手:“十一根钢针——”
其实斯特兰奇根本听不清她的回答,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因为如果是自己,也会这么处理。
“……已经错过了神经恢复的最佳时间,没人能做到更好了。”
“不。”他反驳。
克里斯汀看向他,眼部似乎泛红。
“我就能做到更好。”
这一句话也许是伤了她的心,他知道克里斯汀露出了一声哭腔,但是她又忍了回去。这时候,他讨厌克里斯汀,更讨厌的是自己。
因为有一瞬间他想的是,自己还不如死去。作为斯特兰奇,这种想法真的太过了。
闭上眼睛,他不再试图坳起头看向自己的手,索性他一动不能动,也阻止了他浑身的颤抖和剧烈到要鼓出胸膛的心跳。焦虑迅速爆发,呼吸不畅,心悸,冷汗,大脑一片空白。
嗡——
活下来的不是斯特兰奇,而是另外一个怪物。
8.
人体的自愈能力其实很可怕,斯特兰奇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病历。指骨拆除钢针后,就再也直不起来了。歪歪扭扭地生长着,像是待大修的畸形枝杈。
克里斯汀抬手拨了一下他的下巴,不知道是为了剃自己的胡须还是不让自己凝视着指骨拍出来的片子。
“嘿,你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克里斯汀侧着头,轻手轻脚地刮蹭着自己的下巴,轻声,“想吃些好的嘛?”
“你手机里那个备注厨子的人给你发了三条信息。”克里斯汀笑了笑,随后,“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个朋友。”
“四个多月,三条信息。克里斯汀,你对朋友的定义是不是太莽撞了。”斯特拉奇抬起下巴,语气冷淡。
“这太让人伤心了。”脆脆的女声陡然在门口响起,门口倚着的是一个个子高挑,长发微卷,灰色大衣配酒红色毛衣裙的漂亮女人。
“我可是已经不做厨师的人,还特意准备了些吃的来探病。”门口的女人提了提手上的饭盒,“我们居然算不上朋友吗?”
克里斯汀有些吃惊,看看斯特兰奇又看看门口的人:“额,女士——”‘厨子’是个女人?
斯特兰奇看着走进来,抬起病床上的桌板,慢条斯理布菜的人,皱紧眉毛:“郁春长?”
“嗯哼。”
克里斯汀瞪起眼睛:“什么!?郁先生?”
“谁给你做的变性手术?”这么短时间内能成功成这样,还真是难得,斯特兰奇条件反射地想着。
“咔——”
斯特兰奇看着裂出一条缝的桌板,察觉到一丝丝危险。
“不,只是兴趣爱好而已。这桌子承重能力也太弱了。”女人晃了晃桌板,拨拨头发,若无其事。
摆好菜的人,他居高临下看着斯特兰奇:“看来你活的很好吗?我还以为以你平时的车速,这种车祸起码要半身不遂呢。”
克里斯汀……
斯特兰奇抽抽嘴角。
郁春长扫了眼他还未拆石膏的手:“哦,对你来说,这样似乎比半身不遂还要惨点儿。”
“郁先…女士!”克里斯汀出声,眉毛皱着,似乎很不赞同。
斯特兰奇顶着剃了一半的胡须,抬眼看他。
“对不起。”郁春长毫无歉意地道了歉,随后直勾勾看着斯特兰奇。
“你还想要继续表现什么友谊吗?”斯特兰奇卷卷唇角,半是讽刺,“我还以为你知道自己的备注只是厨子而已。”
沉默了一会儿。
“嗯,确实,现在我对你,”郁春长眨眨眼睛,“没兴趣了。”
斯特兰奇抿平嘴角,下颌咬住绷紧。
“就这样吧,这顿饭我请你的。”
“拜,医生先生。”
“拜,帕尔默医生。”
斯特兰奇不懂郁春长来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不耽误他察觉到一丝被羞辱的意味。克里斯汀担忧地看着他,斯特兰奇一时间分不清是这种关心更让自己觉得屈辱还是郁春长表达出来的那种。